“正该如此!优胜劣败,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最最完善的螃蟹将生存下来。”
“什么叫做最完善的?它们全都一模一样。据我所知,它们是自我复制的。”
“您以为会复制出绝对相同的下一代吗?您应该明白,甚至在生产轴承所需的普通钢珠时,也是不可能造出两颗完全一样的弹子来的,而那里的情况还简单得多。螃蟹都配有自动跟踪装置,把所造出的下一代与它本身进行比较,结果每一代都只得到上一代的某些遗传因素,最后就出现了进化,它们将更强更快更为简单。所以我根本不必坐在图纸前面,我只需等待,当螃蟹吃完金属并开始火并时,就会产生我所需要的自动机了。”
这天夜里,我久久坐在帐篷前呆望大海。
当我沉浸在遐想中时,几只金属生物爬向我的身边,一路上它们都在吱扭作响,不知疲倦地工作着。有一只螃蟹直接向我爬来,我厌恶地踢了它一脚,让它来个肚皮朝天。几乎在同时立即有另外两只螃蟹爬了上去,黑暗中亮起了炫目的电火花,这个不幸者马上就被切割成了一块块!我可受够了,快步走回帐篷,从箱子里拿出一根铁棍,库克林早已酣甜入梦。
我蹑手蹑脚回到那一大帮于螃蟹那儿,用尽全力朝其中一只砸去。
不知我为什么会以为这能使其余螃蟹吃惊受吓,根本没那么回事!被我打死的螃蟹身上早已又有其它螃蟹扑了上去,火花重新亮起。
我再次打了好几下,但这只徒然增加了电火花的数量,而岛上深处又有不少螃蟹在朝这里蜂拥而来。
黑暗中我只能辨别螃蟹的轮廓,在这一大堆打群架的蠢物中,我突然发现有一只硕十大无比,凶相毕露的螃蟹。
我瞄准了它,但当棍子碰上它背时,我大喊一声,一下子蹦得老远,强大的电流通过铁棍使我触电!这坏蛋的躯体不知为什么竟会带上高电压!进化的结果形成了自卫的本能——在我脑子里飞速闪过这个念头。
我战栗不已地走近这一大群嗡嗡作响的怪物,想夺回我的武器,可惜它已经无影无踪。在黑暗中我凭借若干电弧的闪光看到铁棍早被切光,那个最大的家伙干得特别卖力,就是让我触电的那一只。
我回到帐篷躺在自己的铺位上。
过了一会儿我渐渐入睡,但好梦不长,我又被突然弄醒:身上有个冰凉沉重的东西在爬动,我立即翻身站起,螃蟹——我甚至还没能马上认出它——已消失在帐篷深处,几秒钟后,我又在那儿发现明亮的火花。
可咒的螃蟹直接上我们这儿来寻找金属了!它的触须在切斟盛装淡水的铁箱子。
我迅速推醒了库克林,慌不择言地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
“马上把所有罐头藏进海中,特别是食品和淡水!”他下令说。
我们着手把铁罐头搬运到水下,堆放在海底的沙土上,那里的海水几乎有齐腰深,还堆放了所有的工具。
我们全身湿十透,疲乏无力,在干完活以后坐在海边待到天明。库克林沉重地呼吸换气,我内心反而高兴,他真是自作自受。我现在相当憎恨他,巴望更大的惩罚降临在他的头上。
四
也不记得我们登上这个岛屿已有几天,但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库克林郑重其事地宣称:“现在真正的好戏即将开始,因为所有的金属都已被吃光了!”
的确,我们巡视了所有在早些时候堆放金属的地点——全都空空如也,海岸和灌木丛中都只剩下些空沙坑。
所有的金属板条、方块都已转化成了螃蟹。它们数量惊人,在岛上狼奔豕突。它们的行动快捷如风,电池被充到饱和,又没有活干,只得无所事事地沿着海岸搜索,爬进灌木丛中,相互碰撞,甚至还撞上了我们。
我审视它们,深信库克林讲得不错:螃蟹的确各不相同,它们的块头、行动、蟹螯等等都不一样。看来,它们内部的差别还将更大。
“怎么样,”库克林说,“是让它们打仗的时候了吧?”
“您当真能让它们打仗?”我问。
“那当然,只要给它们一丁点钴就行。事先我已设计好,哪怕吃上一点点的金属钴,嘿嘿,它们互相之间可不客气哪!”
第二天早上我和库克林去了我们的海底仓库,从海底捞起每天的饮食定量:罐头和淡水,还有四条特地储存下来的灰色钴棒。
当库克林返回岸上时,他高高举着钴棒。一些螃蟹立即围住了他,新金属的出现显然使它们十分焦急,我站在几步开外惊奇地注意到有些螃蟹甚至能笨拙地往上跳动。
“由此可以看出,它们行为已有了新的变化!差别将越来越大。在这场搏斗中,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才会生产出更加完美的后裔。”
在说这句话时,库克林把一条又一条的钴棒扔向远处的灌木丛中。不少螃蟹立即扑向钴棒,馋态可憎。它们开始用电火花切割,外面的螃蟹徒然想分得一杯羹,有些则爬到同伴的背上,如狼似虎地设法挤进去。
“瞧,这就是第一场决斗!”军事工程师高兴地叫嚷,拍起了巴掌。
赶了几分钟,在库克林扔下金属棒的地方,整个成了一片屠场,各处的螃蟹还在朝那里奔去。
越来越多的钴被螃蟹蚕食鲸吞,它们霎时变得横蛮凶猛,无所畏惧,扑向自己的同类。
在这场战争的第一阶段,站在进攻方面的都是那些已尝到钴的家伙们。它们把从四面八方奔来此地的机械生物撕个粉碎。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螃蟹吃了钴,战争也越发惨烈凶狠。这时,在殴斗中诞生的新一代已参加了进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螃蟹,它们的个子矮小,动作如电。我很奇怪,它们似乎不再需要传统的充电过程,如同它们祖先那样。
太十陽十光的能量已足够它们使用,它们背上的镜子比同类要大得多,而个十性十却异常残暴:它们能一下子攻击好几只螃蟹,用火花同时切割两到三个对手。
库克林站在水中,他脸上洋溢着沾沾自喜的神情,时而十搓十手,时而乐得直哼哼:“好,十精十彩!等着瞧后面的!……”
至于我。则带着深深的厌恶与恐惧望着这伙机器强盗,十胡十猜它们将会变成什么模样,这场战斗究竟会产生出什么后果?
到了中午,我们帐篷附近的整个海岸已成了一片火海,螃蟹还在从全岛各处奔来。可以说战争是比较安静的,没有叫喊也没有哭泣,没有爆炸也没有喧闹,只有无数噼噼啪啪的电火花和金属躯体的铿锵声,真可谓是魑魅魍魉,群魔乱舞。
尽管新的一代大部分都很矮小机灵,然而还是出现了另一品种,它们个子赛过所有的同类。行动迟缓,但威力强大,轻而易举地抵御了进攻它们的侏儒螃蟹。
一当太十陽十开始西降,那些小家伙的行动马上出现了急剧的变化:它们都聚集在西部,越来越显得苍白迟缓。
“见鬼,这一批大事不好,”库克林焦急地说,“它们不具有蓄电池,太十陽十一落山,它们就完蛋了。”
果不其然,正当灌木丛的树影把这一大群螃蟹罩住时,它们立时就僵化不动了。现在它们再也不是什么生龙活虎的侵略者,而只是一大堆僵死的金属皮囊的垃圾。
于是,巨型螃蟹不慌不忙地爬了过去,它们的个子几乎有半人高,把这些小家伙一个接一个地吞十食后,又生产出更为巨大的下一代。
库克林的脸色难堪,这种进化肯定不合他的口味。须知行动迟缓,个子笨重的螃蟹是不适于在敌人后方进行破坏活动的。
巨灵螃蟹收拾了那些侏儒以后,海滩上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我从海水中走出,工程师和我一起沉默而行,我们到了海岛的东部,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儿。由于疲倦,一当四肢落地,那软十软的沙滩就立即使我入睡了。
五
我在夜间被惨叫十声惊醒,当我跳起来时,什么也没能发现,只有灰蒙蒙的沙滩,以及在黑暗中和群星闪烁的天空融为一体的大海。
呼救声又重新传来,但比以前轻微。这时我才察觉到库克林不在我的身边,于是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海水依然和原先一样平静。微波细十浪十在沙滩上阵阵
“我在这儿!”突然我听到声音是从右面某处传来的。翻卷,波涛声几不可闻。但我总觉得在堆放食品及饮水的地方,那个方向的海面上不太平静,十浪十花似乎在拍溅不已。
我断定,库克林一定乱闯到那里去了。
“工程师,您在那儿干嘛?”我嚷道,走向我们的海下仓库。
“我的上帝,您在哪儿?”
“在这儿,”我再次听到工程师的声音,“水都齐到我的脖子了,上我这儿来!”
我正在涉水前进,突然被什么硬东西绊了一下,这是一只巨型螃蟹,它用两只高大的蟹螯站在水中。
“您怎会到那么深的地方去?您在那儿干什么?”我问。
“它们在追我,把我十逼十到这里来的!”他简直要哭了。
“追?谁在追赶?”
“就是那些螃蟹。”
“这不可能!您看它们也没追赶我呀。”
我又在水里撞上一只螃蟹,然后绕过它来到工程师身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我自己也弄不清,”他抖抖索索地说,“在我睡觉时,一只螃蟹突然向我发起攻击……我想,也许这纯属偶然……但我闪让以后,它又再次向我十逼十近,钳子都碰上了我的脸……”于是我站起躲开……谁知它就跟着我……我跑它也跑……又有两只螃蟹参加进来……最后竟有一大群……一直把我追到了这里……”
“这真奇特,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事,”我说,“如果进化的结果会导致某种仇视人类本能的话,那它们也决不会饶恕我。”
“搞不……懂,”库克林嘶声说,“我就是怕再上岸去……”
“别十胡十扯,”我用手拉着他,“我们一起沿海岸到东面去,我来保护您。”
“怎么个保护法?”
“现在我们先上仓库,我去拿些重家伙,比如锤子等等。”
“别拿金属的,”工程师呻十吟说,“拿块箱板会更好些,哪怕用木头疙瘩也行。”
我们慢慢沿海而行。当我们到达仓库附近时,我留下工程师,向海岸走去。
我听到响亮的十浪十花拍溅声,还有那种早已耳熟的火花声。
金属生物们正在扒十开罐头,它们已经占领了我们的水下储藏点。
“库克林,这下我们完了!”我大吼,“它们毁坏了我们所有的罐头!”
“是吗?”他无力地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那就好好想想,这全得怪您的傻瓜设计,是您作茧自缚!现在自食苦果吧!”
我绕过一群螃蟹走向陆地。
在黑暗中,在螃蟹中间,我往地上乱十摸瞎抓,只捞到几块焖肉和菠萝、苹果之类的食物,我把它们放到高处。从这里天翻地覆的情况看来,可知当我们熟睡时,这些家伙正在大肆破坏,使我连一个完整的罐头都没能找到。
这时库克林站在寓岸约有二十步远的海水中,仅仅露出了头颅。
我忙碌不堪,加之气愤,早已把他置于脑后,但是刺耳的哭叫十声又让我想起了他。
“上帝啊,巴德,救命!它们又来了!”
我扑向水中,在金属怪物中磕磕碰碰,朝库克林的方向跑去。在离他仅有几步远的地方,我追上那只气势汹汹的螃蟹。
而螃蟹对我根本不屑一顾。
“真见鬼,为什么它们这么喜欢您?莫非就因为您是它们的老爷子吗?”我说。
“不知道,”工程师悲哀地说,“巴德,设法把它们赶开。如果再出现比这更高的螃蟹,我肯定要呜乎哀哉了……”
“这全怪您的进化,告诉我,螃蟹最脆弱的部位在哪里?怎么才能捣毁它们?’
“以前只要打坏那面小镜子……或者从里面拿掉蓄电池……而现在……连我也不知道了……这需要进行专门的研究。”
“您和您的研究一起见鬼去吧!”我透过齿缝恨恨地说,一面用手抓住螃蟹的前爪,它已伸向工程师的面庞。
这臭东西被我拖得倒退,我找到它的另一只爪子,把它掀了个跟头,它们的触须如同铜丝一般柔软。
它显然并不喜欢被这样对待,所以慢慢缩了回去。我和工程师沿着海岸走向更远处。
当旭日初升时,所有的螃蟹都从水中爬上了岸,开始了片刻的打盹。我乘机用石块打碎了近五十来只螃蟹背上的小镜,使它们全都失去了活动能力。
然而很可惜,这无济于事,它们马上成为其余生物的口中之食,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又制造出新的一代。要想打碎所有的蟹背,我自问力有不逮。有过好几次我都碰上了带电的螃蟹,使我作战的决心大为动摇。
这段时期库克林自始至终都淹在水中。
不久,在怪物之间的战斗又重新白热化,它们已完全忘却了工程师的存在。
我们离开鏖战之处,转移到岛的另一面。由于长时间受到海水浸泡,工程师不住地哆嗦,牙齿打战。他仰面倒下,央求我用热沙盖没他的全身,形成一座小丘。
后来我又回到原来的栖身处去拿衣服和剩下的食品,这时我才发现帐篷早巳化为废墟:插十入沙土的铁桩已全部消失,就连帆布边上用来系绳的铁环也都被扯光了。
在帆布下我找到了库克林和我的衣服,它们也都留下螃蟹努力工作的痕迹——所有的金属风纪扣、钮扣和搭环统统不见,周围只见电火花的余烬。
这时螃蟹间的战争正如火如荼,灌木丛中已经出现和人一般高,挥舞巨钳的大蟹。它们成对相峙,时不时互相冲撞,发出金属碰撞的轰隆声。这些巨灵尽管行动不便,但力大无穷。
我对疯狂机器之间的战争场面厌烦有加,所以在拿到所有的必需品以后,就返身朝库克林那边走去。
太十陽十无情的曝晒,途中我不止一次跳入水中凉快凉快,我有充分时间来回想所发生的一切。
有一点很清楚,海军部关于进化的考虑显然失策,原先灵活善变的小型机械竟产生出如此笨拙的机械巨无霸!
我已经接近沙丘,那底下躺着衰弱无力的库克林,但是这时从灌木丛中爬出一只更大的螃蟹。
它的个子已经比我还要高,蟹螯高大沉重,横行起来一跳一跳,躯体可怕地低垂在底下。它的触须出奇地长,在抄地上拖曳着,嘴巴特别肥厚宽大,几乎占到身十体的一半以上。
我私下把它称为“鱼龙”,它慢慢旋转身躯,似乎在确定方向。我也下意识地朝它挥动帆布,就象驱赶挡路的公牛那样,但它对我置若罔闻,只是莫名其妙地侧转身十子,爬出一条大大的弧线。
如果我能猜到这怪物是为工程师而来,那我当然会去救援他。但螃蟹所走的轨迹令人捉摸不定,我起先以为它是想去海边喝水,却不料它突然急剧转过身来,朝工程师猛然袭去,我立即扔掉一切向前狂奔。
“鱼龙”已停立在库克林之上!
我发现长长的触须末端很快穿进沙层,几乎就在工程师脸部左右。就在同时,在原是沙丘的地方扬起一大十十团十十抄尘,被攻击的库克林蹦、跳起来,他张惶失措地落荒而逃。
为时已晚!细长的触须紧紧缠绕上工程师的粗脖,把他送向血盆大嘴。库克林被吊到了半空,魂不守舍,手脚乱颤。
尽管我对工程师已没有好感,但我怎能听任他葬身于无脑怪物的魔掌之下?我不假思索就抓住螃蟹的大螯,竭尽全力拗折它们,可是这只是蚍蜉撼大树,“鱼龙”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
我迅猛爬上它的背部,这一瞬间我的脸正好和库克林痛苦扭曲的脸位于同一高度,他欲呼却无声。
“假牙!”我闪电般意识到,“库克林装有一嘴的金属假牙!……”
我拼命用拳头狠砸十陽十光下闪亮的小镜子!
螃蟹在原地转了一下,而满脸青紫,眼睛凸出的库克林已经被送到螃蟹嘴边。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电火花在工程师的前额、太十陽十十穴十以及下巴等处不停地咝嗟作响,然后螃蟹的触须突然松开,于是这位金属怪物的缔造者毫无知觉的胖大身躯砰然落到了沙地之上。
六
当我在埋葬库克林时,成群结队的螃蟹仍在岛上追逐奔跑,但它们无论对我,或是对工程师的十十尸十十体都丝毫不加理会。
我用帆布帐篷裹好库克林,在岛上设法挖了个不深的沙坑,在落葬时我对他丝毫不加怜悯。我干裂的嘴中满是细沙,还混杂着我对死者的咒骂。从基督教徒的观点看来,我这样做无疑是一种可恶的亵渎行为。
接下来的几天中我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海边,朝着“鸽子号”应该出现的方向眺望,听任令人折磨的时间流逝。火十辣辣的太十陽十简直就在我的上空凝固,有时我勉强撑起身十子,设法把烤得发烫的面庞浸入水中。
为了减轻难忍的饥饿和口渴,我努力十胡十思乱想。我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十浪十费自己的聪明才智,设法使其余人饱受苦难?即以库克林的发明来说,我深信,它本可用于和平的目标,例如去开采金属等等。可以使这些家伙进化成为效率更高的品种,而决不应产生出这种尾大不掉的航空母舰。
一次有个很大的十陰十影笼罩了我,我困难地举首张望,发现我正位于一只硕十大无比的螃蟹的双螯之间。它来到海边向天边张望,似乎也在等待什么。
在这以后,我陷入了幻觉,在我发昏的头脑中,巨大的螃蟹变成了装满淡水的大箱子,而我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箱子的边缘。
醒来后我已经置身于三桅帆船的船舷上。当盖尔船长问我,是否需要把在岸边游荡的巨大怪物运走时,我说眼下这已经是毫无意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