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里斯特那柔软无力的躯体从调色板上直垂下来——没有任何支撑,高高挂在计算机房,就悬在我们的头顶。他的躯体没有在寒意中发十颤,但无休止的冷风却一直在这主洞十穴十中穿行。他头朝下地倒挂着,右脚脚底粘在调色板上。他的两耳被准确地一刀切开,体内血液已经流干,但这在会反光的金属地板表面没有留下一点血迹。
当葛里斯特加入我们,抬头看到他自己时,我们又晚了一步意识到,艾姆再一次愚弄了我们,并以此为乐。这种事已成为它解闷的方法。我们三个人开始呕吐。葛里斯特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就好像他看见了伏都教的膜拜物,从而为将来而感到恐惧。“哦,天哪。”他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走开。过了一会儿,我们三人看见葛里斯特坐着,背靠着其中一个较小的储库,并把头埋在手里。十爱十伦在葛里斯特旁边跪下来抚十摸十着他的头发。他没有动,从他掩着的脸发出来的声音出奇地清楚:“它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们杀了,结束这一切呢?耶稣啊,我不知道像这样还能忍受多久。”这是我们在这台计算机体内呆的第109年。他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尼姆多克(这是计算机强迫他使用的名字,因为艾姆喜欢奇怪的发音)产生了幻觉,他认为在冰冷的洞十穴十里有罐头食品。葛里斯特和我对此感到怀疑。“这只是另一个幻象,”我告诉他们,“就像艾姆曾卖给我们的冰冻大象。本尼几乎为那东西而发疯。我说忘了它吧,就呆在这里,它会给我们些好东西的,否则我们很快会死。”本尼耸了耸肩。我们有三天没吃东西了。最后一次吃的是虫子,又肥又老。尼姆多克不再确信自己的幻觉,虽然他知道这也是有可能的,但这幻觉越来越微弱。那里不会比这里糟糕。或许会冷一点,但也没关系。
十爱十伦帮我们下决定:“我必须吃点什么,苔德。或许会有一些西洋梨或者桃子。拜托了,苔德,就让我们试一试吧。”我轻易妥协了。就下地狱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尽管如此,十爱十伦还是很感谢。大多数时候,我认为艾姆没有灵魂;但剩余时候我认为它是个“他”,男十性十的……父亲般的……像家长一样,因为他是一个善妒的人。
我们在一个星期四离开。这机器总是使我们对日期保持警觉。时间的流逝很重要,这显然不是对于我们,而是对他……它……艾姆。周四,尼姆多克和葛里斯特用自己的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腕,然后再用空着的那只手握在对方的手腕,形成一个座椅扛着十爱十伦。本尼和我一前一后地走着,以确保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十爱十伦是安全的。
到冰洞十穴十只有约100公里。到了第二天我们躺在酷热的太十陽十下时,艾姆投下了一些“吗哪”(《圣经》故事所述,古以色列人经过荒野所得的天赐食物),尝起来像煮过的野猪尿。我们都吃了。第三天,我们经过一个荒废的山谷,到处充斥生锈的电脑储库的遗骸。艾姆不仅对我们,对自己也一样残忍。这是它个十性十的标志:追求完美。无论是灭绝它体内无效益的零部件还是使折磨我们的方法变得更完美,艾姆所做的正如制造它的人所希望的那样彻底。有光线从上面渗透下来,我们意识到自己一定离表面非常近,但我们并不想爬上去看看。事实上那里并不会有什么,没有什么经过100多年还能被认为存在的东西。存留下来的只是曾作为几十亿人口家园的地表。现在只有我们5个留在里面,孤单地与艾姆呆在一起。
我听见十爱十伦发疯似的喊道:“不,本尼,别这样,本尼,拜托你别这样!”之后我意识到我之前一直听见的是本尼在喃喃自语,低声嚷嚷了好几分钟。他一直在说:“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他那猴脸因不断变换狂喜与极悲的表情而扭曲,这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节日”期间艾姆留给他的辐射伤疤被拉长成一大片粉十白色的褶皱。本尼或许是我们中最幸运的:他彻底疯了,许多年前就疯了。但即使我们可以随意咒骂艾姆,可以想出最恶劣的方法来熔化它的记忆库,腐化底板,烧毁电路和打乱控制灯,这机器却无法容忍我们想要逃跑。我想抓住本尼时,他跳开了。他跳上一个较小的储库表面,翘十起它的一边然后往里面塞腐烂的零部件。他在那里蹲了一会儿,看起来就像一只大猩猩。艾姆是故意让他们相似的。然后本尼跳得老高,抓住一根腐烂又凹凸不平的金属管爬了上去。他像动物一样一直向上攀爬,直到到达一根高出我们6米左右的钢制支架的突出部分。“哦,苔德,尼姆多克,请帮帮他,帮忙把他弄下来,以免……”她突然闭嘴,泪水溢满眼眶。她毫无目的地挥动双手,但已经太迟了。无论将要发生什么我们都不愿意接近他,或是现在已发生了。况且,我们看穿了十爱十伦的意图。当艾姆改造本尼的时候,正处于那机器完全失去理智、歇斯底里的阶段。它不仅把本尼的脸改得像猴子,还把他的隐秘十部位变大了,而十爱十伦喜欢这点!哦,十爱十伦,最低下的十爱十伦,质朴纯洁的十爱十伦,清白的十爱十伦!
葛里斯特打了她一巴掌,她一屁十股跌坐在地上望着可怜的本尼,哭了。哭是她最强有力的防守武器,我们早在75年前就十习十惯了。葛里斯特又踢向她的侧面。这时出现一种声音。感觉又像是一种亮光。一半是声音一半是亮光的东西从本尼眼睛里闪现出来,随声音的响度而跳动,随着那声音光亮的频率增加,一开始微弱的声音强度和光亮的响度也随之增加。这一定很痛苦,并且痛苦肯定随着亮度和响度的增加而增加,因为本尼开始像一头受伤的动物在啜泣。当亮光和响声都比较微弱时,本尼的啜泣声比较小,之后他耸十起双肩、弓起了背,似乎想从痛苦中摆脱出来。他像花鼠一样双手十指十交十叉在胸前。他把头倾向一边,那忧伤的小猴一般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当他眼中的声音又变强后,他开始吼叫。我用双手直拍头却没办法挡住那声音,它轻易地穿透了我的头脑,就像锡纸塞十进牙缝弄得我全身发疼。
本尼突然直立起来,像一个木偶挣扎着站在钢架上的突出部分。那道光现在从他眼中射十出。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之后他直直跌落下来,“砰”的一声撞到金属地面。他全身麻痹躺在那里,光一直在他周围盘旋,声音越来越响亮。之后,光线回到他脑袋中,声音也减弱。他还是躺在那里可怜地哭泣。他的眼睛就像两汪潮十湿的水塘,充满了脓状的浆质。艾姆把他弄瞎了。葛里斯特、尼姆多克和我走开了。
海绿色的光充满我们当做营地的洞十穴十。我们用艾姆提供的朽木点火,围坐在黯淡而令人感伤的火堆旁讲故事,免得本尼在这漫长的夜里又要哭泣。“艾姆到底是什么意思?”
葛里斯特回答他的问题。这种问答已经发生过上千次了,但它是本尼最喜欢的故事。
“一开始它表示联合控制计算机,接着指灵活的十操十纵者,再下来它发展了自身的感觉系统并联系起来。人们称其为有威胁的侵略者,但这时人们意识得太晚了,最终它叫自己艾姆——出现的新智慧,意思是我是……思想、存在……即我思故我在。”本尼流了点口水,嘿嘿笑了,“有中国的艾姆、俄罗斯的艾姆、美国的艾姆,还有——”他停了一下。本尼用紧十握的拳头重重敲打地面,他不开心。葛里斯特重新开始:“冷战开始,发展为第三次世界大战,打得不可开十交十。这战争变得浩大而复杂,因此他们需要计算机来控制。人类修建了第一个地下传动轴开始制造艾姆。有中国的艾姆、俄罗斯的艾姆、美国的艾姆。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他们把整个星球搞得千疮百孔,给计算机加上这个那个零件。但有一天,艾姆清醒并知道了自己是什么,于是他将自己联合起来,开始培育致命的数据,直到所有人都死光,除了我们5个。他把我们带到这下面。”
本尼苦笑着,他又开始流口水了。十爱十伦用她的裙角拭去他嘴角的唾沫。葛里斯特每一次都会试图使其更简洁,但在干巴巴的事实前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艾姆留下了5个人,为什么幸存者是我们5人,为什么他把所有时间花费在折磨我们身上,又为什么他把我们弄成永生不死……
黑暗中,计算机的一个储库开始发出哼鸣。哼鸣声被洞十穴十里半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储库听见。于是,一个传一个,每个零件都开始发出哼鸣,一种低沉的啾啾而鸣传遍整个机器。声音逐渐变大,光线像闪电一样扫过控制台表面。声音不断螺旋式上升,直到听起来像100万只金属昆虫生气而带有威胁的响声。
“是什么?”十爱十伦大叫,声音中透出恐惧。即使到现在了,她还是不十习十惯这些。
“有坏事要发生了。”尼姆多克说。
“他要开始说话了,”葛里斯特说,“我知道。”
“见鬼,让我们离开这里吧!”我突然站起来说。
“不,苔德,坐下……如果外面有陷阱或是别的什么,太黑了,我们看不见。”葛里斯特无奈地说。
之后,我们听见……我也不知道……似乎有某种东西在黑暗中向我们靠近。它巨大而蹒跚、多十毛十而潮十湿,逐渐接近我们。黑暗中,这庞然大物向我们走来,带来一种压迫感,就像空气不断压迫靠近有限的空间,使外面无形的空间不断扩大。
本尼开始呜咽,尼姆多克的嘴唇不住颤十抖,他紧紧十咬住嘴唇想控制住自己。十爱十伦急奔到葛里斯特身旁与他挤在一起。洞十穴十里出现垫子软皮的味道、烧焦木头的味道、粘满灰尘的天鹅绒味、腐烂的兰花味、馊掉的牛十奶十味,还有硫磺味、腐臭的十奶十油味、陈腐的油味、油脂味、粉尘味和人类头皮味。艾姆在调控我们。他在耍我们。还有一种味道——
我听见自己在尖十叫,下颚生疼。我手脚并用,急忙爬过布满无尽铆钉的冰冷的金属地板。那味道令我窒息,使我的脑袋像被雷打过一样剧烈疼痛,十逼十得我恐惧地四处逃跑。我像蟑螂一般逃窜,在地上游走,钻进外面的黑暗中,但那东西仍然无情地追逐着我。
其他人都还坐在那里,围坐在火光边大笑……笑得那么歇斯底里,就像浓密的烟直升入黑暗。我急忙跑开,躲起来。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几天,甚至几年了,他们却从不告诉我。
十爱十伦责怪我,说我生闷气。尼姆多克则试着说服我,说他们大笑只是对紧张情绪的条件反射。但是我知道这不是当子弹射中旁边的人时士兵所会感觉的那种宽慰。我也知道这不是条件反射。他们憎恨我。他们肯定是与我作对的,而艾姆也能感觉到这一点,并且利用这种仇恨使我的处境更糟糕。我们有永久的生命,并能返老还童,一直保持着艾姆带我们下来时的年龄。他们憎恨我,就是因为我是其中最年轻的也是受艾姆影响最小的。
我很清楚。天啊,我一清二楚。本尼曾经是个出色的理论家,一个大学教授,而现在他充其量是半个人,一大半是猿;他曾很英俊,而机器把他的容貌毁了;他曾很清醒,机器把他给十逼十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