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勃然大怒,朝前俯下十身去;但是,我的伴侣却拦住了我的胳膊。“请您别……”她轻声耳语,摇摇头,十分惊恐。
我坐回原处,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此刻,她和我彼此靠得很近,却默默地谁也不说一句话。
一连好几分钟,我凝视着荧光屏上的那个力大无穷、戴着面具的姑十娘十,还有她那位戴着金属网格面罩的对手。姑十娘十腾跳滚打,男子则发疯似地朝她扑上去。他的动作,使我不由得联想到一只雄蜘蛛的形象。
我蓦地回过头来,面对我的伴侣。“那三个人,为什么想要杀死您呢?”我咄咄十逼十人地追问。
她的面具的眼孔正好对着荧光屏。“因为他们妒忌我。”她喁喁低语。
“他们为什么要妒忌您?”
她的眼光还是不朝我看。“因为他的缘故。”
“谁?”
她不回答。
我伸出手去,搂住她的肩头。“您不敢告诉我吗?”我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依然不朝我这边看。她身上的香气,沁人心脾。
“瞧着我。”我改变战略,笑嘻嘻地说。“您真应该告诉我一点儿自己的身世,我甚至连您的脸蛋儿是什么样儿的,还都不知道哩!”
我半开玩笑地伸出手去拉拉她脖子上的面具系带。她猛地一掌把我的手打开,真是出人意外。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连忙十抽十回手来。我的手背上留下了四个小伤口,我眼看着有个伤口中渗出了一颗小小的血珠。我瞥了她的银色指甲一眼;其实,她的指甲倒很娇美,却戴上了金属指甲套。
“我十二分的抱歉。”我听见她说。“但是,您刚才可把我吓坏了。一刹那之间,我还以为您想要……”
终于,她朝我转过身来了。她敝开了外套,晚礼服是克莱顿复兴的款式,内衬一件系带的紧身马夹。她没有戴十乳十罩,马夹裹十住双十乳十。
“别生我的气。”她说罢,伸手搂住我的脖子。“今天下午,您真是潇洒极了。”
她的灰天鹅绒面罩十分柔软,紧紧十贴在脸颊上。我们俩的脸蛋儿,紧紧偎贴在一起。她吐出湿十漉十漉、暖融融的舌十尖,透过面具的系带,十舔十十吻着我的下巴。
“我并不生气。”我说。“我只是感到迷惑不解,又急于想帮您的忙。”
汽车停住不动了,大街的两侧都是一扇扇黝十黑的窗户,窗户上护有一根根长矛一般的碎玻璃条。路灯昏暗,紫光惨淡,映照出几个慢慢朝我们走来的衣衫褴褛的人影。
司机低声咕哝:“老兄,发动机出了十毛十病,车子抛锚啦!”他弓背稳坐,一动不动。
“我真不希望现在抛锚,抛在这儿。”
我的伴侣轻轻地对我说:“一般来说,您得付5元买路钱。”
她瞧瞧车外,望着那几个慢慢聚拢的人影,浑身直抖。我只好强压怒火,照她的话办了。司机一言不发地接过了钞票,发动引擎,又把手伸出窗外。我听见几枚硬币落在人行道上,叮当有声。
我的伴侣又回到我的怀抱中,但是她的面具却依然朝着电视的荧光屏。荧光屏上,高个子姑十娘十正好制十服了双脚乱十蹬的小哲克。
“我可真吓坏啦。”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海文区变成了一个同样富于毁灭十性十的区域,但却仍有一个带有遮篷的俱乐部。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守门人,他穿一身类似宇航员的制十服,色彩却十分俗气。我眩晕了,迷濛幻影中,我倒很喜欢以上的一切。我们钻出汽车,正好一个酗酒的老太太沿着人行道走来,她歪戴着假面具。有对夫妇,走在我们的前面。他们转过头去,把目光从老太太半露的面孔上移开,仿佛是在海滩上看见了一个形容丑陋的躯体。我们跟随他们走进大门的时候,只听见门卫说:“快走吧,老十奶十十奶十,请您把脸遮起来。”
俱乐部里,一切都十分昏暗,闪烁着蓝光。她刚才说过我们可以在这儿聚首十交十谈,我却觉得这鬼地方简直不能谈话。且不说那场无法逃脱的喷嚏和咳嗽的大合唱(人们说,如今,美国有一半的人变十态),还有一支充斥了最新自动爵士音乐的震天动地之十声的乐队。乐队由一台电子机器汇集了一连串杂乱无章地曲调,夹杂着乐师们凭着粗野的小聪明编成的曲子。
绝大多数人都坐在一个个包厢里,乐队设在酒吧的背后。乐队旁边的一块小十平台上,有个姑十娘十翩翩起舞,浑身脱十光,只戴着面罩。幽暗朦胧的酒吧底角里,有一小伙人,他们没有观看舞女的表演。
我们审视了一番贴在墙上的描金菜单,按了按电钮,要了一份儿鸡脯,一份儿煎河虾,两杯苏格兰威士忌酒;不一会儿,服务铃滴铃铃响了起来。我们打开闪闪发亮的十操十纵盘,取出了我们的饮料。
酒吧柜台旁的那一伙人鱼贯而出,朝门口走去。然而,他们却先把屋子的四周扫视了一遍。我的侣伴刚好脱十下大衣,他们的目光朝我们的包厢扫来,滞留了片刻。我注意到了,她们一共三个人。
乐队奏出了疯狂刺耳的曲调,借以催促和刺激那位舞女。我递给伴侣一支麦管,我们十吮十吸着威士忌。
“您有事要我帮忙?”我说。“顺便说一句吧,我觉得您很可十爱十。”
她飞快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四下一看,再俯下十身来。“我要是到英国去,会遇到重重阻碍吗?”
“不,”我有点儿吃惊地回答。“但是,您要准备一张美国护照。”
“护照不容易搞到手吧?”
“嗯,相当难搞。”我发现她的消息居然如此不灵通,就惊诧不已地说:“你们的政十府不希望自己的国民出国旅行;当然,没有俄国人那么严厉。”
“英国领事馆能帮助我搞到护照吗?”
“他们几乎不……”
“那么,您能够帮忙吗?”
这时候,我意识到有人在监视我们两人的行动。一个男子和两个姑十娘十在我们桌子的对面停住了脚步。两个姑十娘十都是高个儿,戴着闪闪发光的面具,看上去模样就像是一头豺狼。那个男人洋洋得意地站在她们的中间,活像一只光用后腿站立的狐狸。
我的伴侣瞄也没有朝他们瞄上一眼,但却往后坐了回去。我注意到一个姑十娘十的额头上有一块黄色的大肿块。不久,他们走到一个笼罩在十陰十影中的包厢里去了。
“认识他们吗?”我问。
她不回答。我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我怕您不会喜欢英国。”我说,“它严肃的风格与你们美国痛苦的烙印,毫无共同之处。”
她又一次俯下十身来,喁喁低语:“但是,我必须出走。”
“为什么?”我变得愈来愈不耐烦了。
“因为我实在吓坏啦!”
传来了一阵悦耳的叮咚乐声。我打开十操十纵盘,递给她一份儿煎河虾。我的那份儿鸡脯上洒了一种混合沙司,有杏仁、大豆和生姜,热气腾腾,味道鲜美;但是,煮热沙司的微波电炉一定出了什么十毛十病,因为我第一口就在肉里嘎吱咬到了一粒冰珠。这些娇惯的机器需要经常维修,这儿却缺少机械技工。
我放下叉子。“您害怕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问她。
她的面具没有从我的面前移开,这可是头一回。我一面等待,一面感到她虽然没有说话,却愈来愈害怕了。窗外天似穹窿,夜色迷濛,一个个小小的朦胧黑影聚作一十十团十十,汇拢在纽约的放射十性十瘟疫流行地带,渗入紫色夜幕的边缘。我感到内心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同情心的冲动,一种要保护坐在对面的姑十娘十的愿望。这一十温十情脉脉的感受与我刚才在汽车中荡起的神魂颠倒的恋情,融汇十交十织,打成一片。
“一切。”她终于说话了。
我点点头,抚十摸了一下她的手。
“我害怕月亮。”她开始说,音调冷谈,又犹如梦幻,就与刚才汽车里的话音一模一样。“您看见了月亮,就一定会联想到导弹。”
“可是,照耀英国的月亮,不也是一模一样的吗?”我提醒她。
“啊,月亮不再属于英国了,它是属于我们和俄国的。你们再也管不了这么多啦。噢,对了,”她边说边翘了翘面具。“我害怕汽车、流十氓、孤独、还有印弗诺。我害怕那种想叫人面孔十裸十露的色十欲,还有,”——她突然沉默了片刻——“我害怕角力的演员。”
“嗯?”过了一会儿,我才柔声细气地鼓励她说下去。
她的面具伸近前来。“您了解角力演员吗?”她的话说得很快。“我指的是那些与女人摔跤的演员。您知道,他们常常会输给女人。这时候,他们就必须要找一个姑十娘十来排遣失意之情。一个十温十和柔十弱、吓得魂不附体的姑十娘十。他们需要这样的姑十娘十来维持自己的男十性十感。其他男人不希望他们得到姑十娘十,只想让他们与女人角斗,成为英雄。但是,他们却必须得到一个姑十娘十。这,对于那个姑十娘十来说,是件极为恐怖的事儿。”
我紧紧十握住她的手指,仿佛要把勇气传染给她——假如我还存在任何一点儿勇气的话。“我想,我可以把您带到英国去。”我说。
几片十陰十影爬上了桌面,滞留不去。我抬起头来,看见了刚才在酒吧底角见过的那三个人。他们也就是我在大轿车里看见的那三位老兄。他们身穿黑色的厚运动衫和黑色的紧身裤。他们的面孔就像瘾君子一样毫无表情。其中两个人在我的周围站定,另外一个则十逼十近我的姑十娘十。
“滚开,小赤佬!”——他们这么教训我。我又听到另一个人对姑十娘十说:“小阿妹,咱们来摔一跤。怎么个摔法?柔道,八卦拳,还是决斗?”
我站了起来。这种场合,一个英国人准要吃眼前亏。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狐狸模样的人几步滑上前来,活像一个芭蕾明星。那三个人突然变得羞惭无比。他们的这种反应,使我大为惊讶。
他朝他们谈谈一笑。“你们想凭着这点儿小滑头,夺走我的乖乖吗?做梦!”他说。
“哲克,别误会。”其中一个辩解说。
“只要你们真想抢走她,我就不免会‘误会’。”他说。“她告诉过我:下午,你们就试着这么干过一回啦!你们这么干,是绝对不会讨得我的欢心的!滚开!”
他们朝门那边退去,窘相十足。“咱们离开这儿吧。”其中一个人十大声地说。“我认识一个专门十裸十体拼刀子的游乐场所。”
小哲克哈哈大笑,声音犹如音乐一般。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儿坐到了我的伴侣身边的椅子上。她微微朝后一缩,躲开了他。我收回脚步,朝前俯下十身去。
“哪位是你的朋友,乖乖?”他连瞧也不瞧她一眼,就开口问。
她略略做了个手势,要我来回答这个问题。我就告诉哲克,我正是她的“朋友。”
“英国人。”他看出了这一点。“她刚才请您帮忙,要离开我们的国家,是吗?还有护照,对吗?”他愉快地笑了。“她想要转身逃走,对吗,乖乖?”他伸出小手,捏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微微捏紧,筋十肉隆十起,似乎准备握紧拳头,扭断她的手腕。
“喂,”我不客气地说。“我很感谢您整治了那群恶棍,但是……”
“别这么去想。”他对我说。“他们不驾驶轿车的时候,是毫无危险的。一个受过训练的14岁的少女,就能够把他们中的随便哪一个打成瘸子。嗯,甚至西达也能打败他们,只要她受过那种训练。”他朝她转过身来,伸出原来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去抚十弄她的头发。他抚十摸她的头发,任凭一缕缕秀发慢慢地从指缝间垂下来。“乖乖,你知道我今儿晚上角力斗输了,是吗?”他十温十柔地说。
我站起来。“走吧!”我对她说。“咱们走吧!”
她却坐在原地不动。我甚至说不上来,她到底是不是正在哆嗦发十抖。我竭力想透过面具,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些许暗示。
“我会带您走的。”我对她说。“我能够办到,真能够办到。”
他朝我微微一笑。“她愿意跟您走。”他说。“对吗,乖乖?”
“您到底愿不愿意?”我对她说。她却仍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手指慢慢地把她的头发打成一个一个发结。
“听着,你这个浑蛋!”我声色俱厉地说。“把你的手从她的身上收回去!”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像一条蛇。我不是一个技击家,但也深知自己心里越是恐惧,打起人来就越是拳头沉重,一击而中。这时候,我感到有人猛十十抽十了我一个耳光,脸颊上顿时出现四个疼痛不已的伤口。我伸出手来捂住脸,摸十到了脸上的四个伤口,这是她用剑一样尖利的指甲套划成的,热十乎十乎的鲜血往外直流。
她连瞧也不瞧我一眼,却朝小哲克弯下十身去,把面具紧紧十贴住他的面颊,低声哼哼:“来吧,来吧,别不高兴啦!过一会儿,你揍我一顿好了!”
我们周围人声喧嚣,但谁也不走近前来。我弯下腰去,一把撕去她脸上的假面具。
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料到她的面孔竟是这副样子的。自然,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什么化妆品也没有涂。我想,戴上了假面具,也就无需再涂任何化妆品了吧!眉十毛十龌龊至极,嘴巴处处龟裂。至于说到总的印象,说到瞥见这张面孔的时候那种十毛十骨悚然、心惊肉跳的感觉,那么——
您曾经从潮十湿的泥地上搬起过一块石头吗?您曾经看见过又粘又滑、白花花的蛆虫吗?
我低头瞧着她,她也抬头看看我。“哼,你被吓坏了,对吗?”我连讥带讽地说。“你害怕这一十夜间演出的戏剧十性十事件吗?对,你害怕得要命!”
我径直大步走出,进入了紫色的夜幕中,仍然伸手捂住鲜血直流的面孔。没有人阻拦我,即使那几位角力的姑十娘十也没有拦我。此时此地,我真希望能够从衬衫上撕下一片胶卷,测试一下射线量,并且发现自己受到了过量放射线的照射。这么一来,我就能够提出请求:我要跨过赫德森河,直下新泽西,穿越原十子十弹爆炸留下的放射十性十地区,到达桑迪湾,等候那艘锈迹斑斑的轮船,载我远涉重洋,回到英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