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卡罗琳说丹尼有点儿胖。
“上个月他还穿八号,”她说,“现在我得买大一号的。”
“那又怎么了?我十妈十说我曾经一个夏季长了四英寸,胖了三个尺寸。”
“你十妈十十妈十怎么啥都说?”卡罗琳说。
十妈十十妈十去年春天已经过世了。过去我们还开玩笑说她会看着丹尼上高中。
“你能歇歇吗,卡罗琳?”
可她却继续说:“丹尼变胖了,加里。我们不能让他超重。”
“那我们就控制他的饮食。”我回答。在他这个年龄我也有点儿胖。当我十妈十十妈十发现我十浪十费了无数时间玩电子游戏,她撕下了墙上的整个游戏控制台。接着,我的体重也下降了。
我们试着控制他的饮食,可丹尼太小了,还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能多吃自己喜欢的食物。经过几个星期的失败实验后,卡罗琳告诉我她给曼德尔医生打了电话,我并不吃惊。
通过一个疗程的基因治疗——现在这是最出名的疗法——来对付多余的重量增加。这次,病毒携带转录DNA来帮助减少大脑中控制食欲和新陈代谢的荷尔蒙。
瞧!一个瘦孩子。
那是丹尼做的第三次治疗。
“供热开大!”我尖十叫道。
房子立刻遵从命令。如果不是我很了解的话,几乎以为房子在生气。
肥胖治疗后,丹尼开始踢足球,并展十露出他的艺术才能。
十三岁时,丹尼成了曼德尔医生的最佳病人。他甚至在另两个接受曼德尔医生基因治疗的孩子中起了榜样作用。说基因疗法不再是最先进的东西并不太确切,曼德尔医生因为他的流行实验而出名。这意味着他能帮助父母花掉他们的钱并最好地关注他们孩子的成长。
没人会认真对待这个千年前人们就提出的可怕警告:创造一个“优等民族”等等。
如果一个人某些地方好一点儿,而且这又不损害他们自己或者其他人,那又怎么能把他们限定为优等民族呢?没有经过基因增进的人也从来没有受到过鄙视。
的确,它只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我是说,在我和卡罗琳的时代,会有活肤疗法,而且他们学会了如何去修复主要器官。我年轻时,任何人能活过一百岁都是大事。可现在,你得活过一百二十岁而且看起来容光焕发才能让自己的照片上新闻库。
是孩子们从中受益。曾经,如果有人告诉我—个没下巴的孩子不通过外科手术就可以突然长出一个好看的方下巴,我一定会哈哈大笑,因为以前人生下来什么样,这辈子就什么样了。
直到丹尼九至十岁时,他眼睛还是淡褐色的。现在它们是明亮的深蓝色。女孩儿们为他那双眼睛痴迷。这时房子鸣叫起来——有人打来电话。
“加里家。”我应道。
“丹尼在家吗?”一个细细、傲慢的声音问。
“在家,可他睡着了。运动后累坏了。”我没有说他还做过另一个治疗——那是为了对付几个小疙瘩。做过治疗后的孩子变得嗜睡。按照推测,此时体内应该是在进行身十体转变和新陈代谢重调整。曼德尔医生称其为“成长的痛苦”。
“嗯,我们本来说……今晚……在一起学化学的。”停顿片刻后,她补充说,“我是肯笛。”
“我还以为你是APPLE呢。”我说。她声音听着像丹尼曾给我介绍名字叫APPLE的女孩。APPLE是啦啦队长,而且——
“不是,我叫肯笛。”她激烈地打断我,“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把我们俩搞混。APPLE很浅薄而且完全以自我为中心,她数学总考不过。而我是辩论队的领队。”
“噢,”我应道,“我的错。APPLE常打电话。”
“噢,”肯笛说,“我明白了。”
“丹尼几乎不接她的电话。”我说。这完全是谎话,可是为了某些原因,我想撒无恶意的谎。
“噢,”她声音明快地应道,“呃,请告诉丹尼我打了电话。谢谢你,加里先生。”然后她挂了电话。
我上楼。
“嗨,”我叫醒丹尼,“一个女孩打来电话。”
丹尼坐起身,十十揉十十十搓十着满眼的睡意,“啊?谁打的,爸爸?”
“APPLE,”我回答,“等等——不,是肯笛。”
“肯笛,”丹尼害羞地微笑着,“我想,她喜欢我。”
“她也是那种妒忌型的,”我说,“你怎么吸引这些女孩儿的,丹尼?”
丹尼匆匆下十床十。他开始十十揉十十肩膀。“运动中伤了一点儿。”他解释说。
“比赛怎么样了?”
“不太坏,”他回答,“我们赢了两个奖。我得了最后一个。”
我不再去踢球。不知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再去。
天在下雨,我觉得在雨里踢球太疯狂了,在雨里看球更疯狂。
我无法说出自己不再去踢球的真实原因。
卡罗琳在当地艺术馆拥有一份高级工作。她负责制作馆里的小册子并维护网站。每个人都说她有艺术才能。真奇怪,丹尼怎么会有同样的才能——或许甚至有更多才能?油画、素描、矢量艺术——丹尼样样能。如果不是同他踢球练十习十相冲突,他还会去做雕塑。
丹尼起来脱十去身上的衣服。他只有十五岁,可是他的胸肌和肱二头肌不仅比与他同龄的孩子发达,而且比我的也更为发达。
他跑进浴十室命令房子打开龙头。
“你订购须后水了吗,爸爸?”他叫着。
“订了,”我回答,“昨天订的。”
“噢,是,”丹尼回答,“它现在是满的——我看到了。”
当然由我来订购须后水了。当我在家工作,所有这些琐碎的家务事就都落到我身上了。如告诉房子晚饭做什么,告诉房子根据每个人的日程要求安排饭菜,看看洗熨安排满不满,有些人——也就是丹尼——不想得穿着脏运动衫跑到足球场去。我还要确定所有的植物是否都浇水了、修剪了,地板是否上光了……
“嗨,爸爸,对肯笛我该怎么办?”丹尼从浴十室里问,“她喜欢我,爸爸。我喜欢她做我的朋友,可我并不想认真。她从不——”
“她哪点不好?”
“没有不好。”丹尼回答。
“呃,如果她没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会不喜欢她?”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可我只想逗逗他。
“我是说喜欢,爸爸。像……你知道的……”
“你是个天才,”我说,“可我不知道,给我解释解释吧。”
我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她很平常,爸爸。或者她是个女强人了,或者可能是她太宅了。
“她太平凡,爸爸。”丹尼说。
我只能应一声:“哟。”我坐在十床十上,想着他说话的方式。
丹尼走出浴十室,一条十毛十巾围在那阿多尼斯样的躯干上。
“爸爸,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他说。
“是的。”我回答。
“我是说,看看APPLE。她可能不聪明,可她身材很好,而且她指甲很完美。我知道她头发不是真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看着很好看。”
“APPLE是个好女孩。”我虚应着。
很久以前丹尼还是个婴儿时,我十妈十十妈十过来,我们一起玩了一整天,大家一起搭石塔、看书、折纸,用手指在厨房桌子上画画。
我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十妈十十妈十一起玩。他的头发是浅棕色,掩在他那淡褐色的眼睛上。当时他看着像个又老又秃的胖孩子,可他还只是个婴儿。在他下巴上有个有趣的小十缝缝。他很笨拙,我们活动他的左右手,让他练十习十。
他只有九个月。即便是通过基因修正的婴儿,九个月也不可能行走。
我长久盯着丹尼的眼睛。它们是明亮的蓝色。很长时间以来,我们家族里就没有人眼睛是蓝色的。或许从来就没人有蓝眼睛。从他的眼中我也无法看到卡罗琳的眼睛。她的眼睛是泥褐色的。
丹尼感觉不自在地笑笑:“嗨,爸爸,为什么你那样看着我?”
我无法回应。
“我只是——你知道——”我最后咕哝着。我看着丹尼的艺术作品、踢赢足球获得的奖品、数学得的缎带奖品、去年为竞选班长制作的海报。是,他赢得了竞选。
“今天早上你十妈十十妈十把你小时候的足球扔了。”我说。
“什么足球?”丹尼问。
我想这不是什么大事,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去解释。
晚饭后我听到他打电话,和艾米聊天。
“是,宝贝。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每个人的父母都太平凡。你应该看看我爸爸。”
这不像我曾对自己父亲做的事。我想跑进去夺过电话。是的,要告诉她要尊重她的父母。
丹尼从没见过我爸爸。因此他没办法领悟到我爸爸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我是说当爸爸折磨我时,我恨他;当他开走我车时,我恨他。我痛恨他视我的悲伤如无物。可他教会我责任,教会我怎样做一个男人,一个平凡的人!
那天深夜我命令房子,让我的脚步声销音。这房子是做得到的。销去行走的脚步声或者放大脚步声,只有管理员能命令它这么做。我知道许多父母都使用这个功能。
我还是在书房睡。不,我只是躺在书房的长椅上假装睡觉。卡罗琳总要读些什么书或是有些什么活要干,而开着的灯让我发狂。
修补丹尼的心脏是对的,我们不能不修补丹尼的心脏。丹尼是我和卡罗琳唯一的儿子。他们说卡罗琳能怀孕是个奇迹,因为我的十精十十子每毫升只有三百万个成活。那以后成活率甚至下降更多,他们说我不十育。
她可以离开我,跟一个健康的男人她可以有更多孩子。
可这是我们的儿子。这是丹尼。
我徘徊进厨房,仍在回忆着。
“嗨,房子,我想做个三明治,”我低声说,“我想用面包头那端做。”
“你想让我把面包切成片吗?”房子问。
“不用,”我说,“你知道我总是自己切的。”
“是的。”房子回答,它把面包和刀子放在柜台上。
“要芥末吗?”
“要。”
“生菜?”
“不要,只要腊肠。”
“很好的选择。”房子说,“低脂,高蛋白。”
“对,房子。”我说,“谢谢。”
我把面包切成三明治,面包里洒上芥末,切下肉片,把它们压在一起,放进嘴里。
然后,我开始上楼。
“别忘了把刀放进洗碗机里。”房子提醒我。
对有些问题,房子并不需要立刻就回答。
他的眼睛,是一抹蓝色的。
一滴泪珠滚落我那平凡的面颊。
他胸膛缓缓地上下起伏着,呼吸轻柔得像猫一样。
丹尼动了动,微微呻十吟着。他做梦了,可做的什么梦,我永远不可能知道了,永远也不会看到如此的面孔了。在我房子里不会,在我生命里不会。这儿从来没人继承了我爸爸的能力,也从来没人继承了我十妈十那带缝缝的下巴。我们谁也没有如此宽的肩膀,谁的数学也不好,可我们与人相处很好。我们跑得很快,我是说我和我爸爸,丹尼也跑得快,可那不一样。
有一次我去养老院看爸爸。他们说他得了早发的老年痴呆症。那是他最后一次认得出我的脸,叫得出我的名字。
“卡罗琳和我有孩子了,”我告诉他,“可能会是个男孩。”
他握着我的手,说:“我太高兴了,儿子。”他那棕色的眼睛十温十暖而明晰。
我怀疑如果换成我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丹尼不会来的。我甚至想象不到他会来告诉我他要有孩子了。
我想象着看到那些冰冷、陌生的眼睛感觉会怎样。
只是一击,静静、重重的一击,击向他那修补过的心脏,一个完美陌生人的心脏。
丹尼十抽十搐着、呻十吟着。
如同幻觉,我看到了我爸爸的脸。
外面,雨滴落下。雨滴敲打屋顶声就像一百只小猫在跑上跑下。
我静静聆听着。
然后我转身走下楼梯。
屋外雨水如同一道冷冷的冰帘滑过我的脸。我抬头看着清澈漆黑的天空。天上没有星星,什么也没有。午夜的雾气朦胧。
我知道如果我再仔细找找,我能找到那另一半足球。
让天漆黑如墨吧。
让风更猛烈地吹吧。
让雨更狂十暴地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