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作者:爱莉·冈恩(2 / 2)

有很多要卖掉的书,她仔细检查有没有黄色字条,可是只发现旁注。她父亲和所读的每本书都对过话,有时和作者争论,有时用自己的回忆打断作者的思路。

从运兵舰上登岸并不像这里描述的那么容易。

1969年我在撒玛尔罕时,这个清真寺对公众开放,拱门上的花饰陶瓦是我见过的瓦中最绚丽的。

1357年最经常被说成是这场战斗发生的时间,但其实它肯定发生在1358年。

这些笔迹细小的随手涂鸦一定降低书的再售价格,想到这里她不禁皱起眉头来。父亲究竟为何要把这些有再售价值的书弄得到处都是涂鸦之作呢?这似乎看出他不怎么尊重这些书。

她打开塞缪尔·佩皮斯①的日记,看到书中她父亲冗长的手迹:书是记忆,它们记下了作者要说的话,并代代相传。它们记录着藏书者的变更和得书的机缘。书页空白处,作者和读者在辩论,书在做调停。她父亲的书似乎都承载着巨大的责任。可书能填补他们父女之间的空白吗?在人死后你就能和他言归于好吗?

【①塞缪尔·佩皮:1633~1703英国公务员,他的日记包括有对伦敦大火(1665年)和大瘟疫(1666年)的详细描述。】

整理这些书时她感到困惑的是平常父亲的住所里最整齐的地方就是书架,可现在的书架却有些乱。一排书之间有很多空缺,但桌上或十床十上没有几本书啊。她在浴十室里发现一本有关希腊字母的书和一本关于伊斯兰建筑的书,还有就是大英百科全书第十五版的Ed到Fu卷,用的是普通装帧。遗失了什么?她再次想到是不是有人动过父亲的书?

接下来几天过得较慢,但还是过去了。她喝完了父亲留下的日本茶,吃掉一袋在食品柜里找到的薄脆饼,还叫了外卖比萨饼。她还喝了太多无糖百事可乐。

一家康萨斯州的图书馆愿意收藏她父亲的作品。她替那个图书馆把手稿和信件装了箱。她发现很多不认识的人的照片,但还有一些照片触十动了她。

一张她母亲的速照相片,大约是二十岁时候照的,她穿着现在看起来很可笑的橙色衣服和一双厚重的长统靴。另一张是父亲中年时的照片,他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她,两个人的脸都显露出对未来的期盼,再也没有其它表情。

一个廉价的折叠相框里夹十着一张她父亲小时候被抓拍的照片,他在一座公寓前的草坪上打盹,旁边一张她本人以同样姿势被抓拍的照片。两张照片配在一起。她认为她和父亲两人看起来真的很像,两个瘦瘦的下海,黑色的头发都剪得参差不齐。她注意到父亲的那个样子很滑稽。

还发现一张小小的照片,一英寸见方,是父亲在二战中照的,那时候他是个清痩的少年,穿着变色军裤,戴着头盔,拿着一把机槍摆着姿势。还有一张相似的照片,上面是另外一个年轻小伙子,照片背面写着:伍迪·赫勒尔德,阵亡于瓜达康纳尔岛。她从未听说过伍迪·赫勒尔德这个人,然而父亲却在五十五年间一直把这张照片带在身边。

在对书进行分类的同时也翻翻这些书,她读读这些旁注,想看更多却没有看到。他在那么多书上作了评注,她只好不按顺序地翻着看。

为什么她知道是自己不按顺序看呢?因为父亲的每个评注都有日期。这就使她确信能把书整理清楚,把这些书排在面前就能进一步解读父亲的心境和兴趣。说不定还能发现某个评注中还提到伍迪·赫勒尔德呢,也许还能发现她和母亲也被提到。

她在家具里不断发现黄色字条。衣柜的顶层十抽十屉里藏着她父亲过去的钱包、几只停走的表和一打链扣。她猜想,他有穿过国法式软袖吗?随手打开一个箱子,里头有张黄色字条:过去你能从一个男人的链扣看出他的年纪和社会地位,如今却要看整件衬衣,假如他有穿的话。

刚开始她因父亲在书上写评注这个举动而不快,可是随着她读到的旁注越多,她就越能从书上的旁注中了解父亲的为人,那是父亲在生活中从没有表露出来的一面。也许她应该把这些书保存下来,如果送人或卖掉,从它们应该存放的地方挣脱出来,流入世间,这就没有意义了。她很想知道这些评注是为谁而写的,为她吗,如果是,那他怎么知道她会在他死后去看这些评注呢?她不知不觉就把他下过评注的每本书都放在一边准备打包运回去,而非卖掉,即使对内容不感兴趣的书也是如此。

到了第三天晚上她累坏了。还剩很多书没分类。要保留的那堆书此时应该比其它堆的书更多,但不知怎的,要处理掉的书却是最少的。

《时间不对称十性十物理学》留还是不留?她翻开书,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公式,证明时间不可倒流。她把它放回去,琢磨着父亲不可能理解这些公式,为什么他会有这本书。她躺在安乐椅上,双脚搭在脚蹬上打个盹,就一会儿。

房间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吵醒了她,一听是从窗户上发出的。窗格慢慢打开,一个小孩爬进来,他长得像罗马神话中的农牧神。由于他是小孩,她的形体比他大的多,所以她没怎么害怕,而是更感到惊奇,就是这小孩弄乱父亲的书吗?这可能是邻居的小孩,父亲在的时候常常和他聊天,给他糖吃。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不安,这是什么样的小孩呢?这么小就从死者那里偷东西。

只有街灯照亮着房间,在昏暗中他悄悄地溜进来,避开那放书箱和堆着几堆垃圾的地方,溜到摆着父亲作品的书架前,那儿的书还在整理。只见他十抽十出一本书,一页页翻开看,房间太暗根本看不了书。她十分好奇他在找什么,暗中观察,他的影子是这昏暗的房间中最暗的。看他一页页一本本地翻看,最后她忍不住开口了。

“不管你找什么,这里都没有。”他转过身来,在昏暗中也能看出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她起身朝他走去。“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看得见?”

那孩子理着平头,头发黑而卷,眼睛大又亮,外形瘦小,大约九岁左右,看起来眼熟。难道她曾看见他潜伏十在外面?

“你是谁?”男孩一动不动站着,好像一只老鼠或花栗鼠知道有人在盯着它一样。她靠得更近了。

“别怕,你在找什么?”

他似乎没有呼吸了。

“你是不是拿走了一些书?”

还是不回答。他的眼睛泛着光。

他是哑巴,还是聋子?

他突然像猴子一样朝她扑来,撞倒她,踢她,抓她,咬她,挖她眼睛。起初她招架着,只是想把他推开,但她越来越难以招架,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这么凶悍。他掐住她的喉咙,她的心一沉,顿感恐惧。一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双臂插十入他的双臂之间,用双肘把男孩的双臂推开。男孩掐着她喉咙的手被打开了。她狠狠把男孩推了一下,他脸朝下撞到地毯上,她连忙翻身压在他身上。可她发现他已不再反抗了。她抓着他的头发,谨慎地拉起他的头,感到他的脖子松十软。她弄断了他的脖子。她起身跪在他旁边观察。他不是昏过去,而是死了,身形看起来更小了。

接着下来怎么办?应该叫警察,她并不想害他,可是警察会相信吗?为什么不信?她站起来,蹒跚地走着,怎么能不这么做?

她不敢开灯。小心翼翼地穿过昏暗的房间走向厨房,从水龙头里盛了一杯水,一口喝下。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她还是呆站着,然后走回起居室,应该要叫警察。

她向男孩的十十尸十十体走去,昏暗中,几乎认不出哪儿是十十尸十十体、哪儿是已分好放在地上的书堆。男孩的样子仍然非常眼熟,像父亲小时候,像那张照片里睡在草坪上的他。

有张黄色的字条在男孩的头旁边,她拾起一看:契科夫写到,只有愚者和吹嘘者知道并理解一切事物。

“说得对。”她说,“有可能知道并理解一切事物吗?过去的时光就不能重现吗?有可能与死者重归于好吗?”她跪在十十尸十十体边上,心想他像父亲吗?还是像她自己,不可获知。

地上没有十十尸十十体,只有一堆又一堆的书。

她伸手在原来的男孩十十尸十十体的那堆书里捡起一本书,一看却是《时间不对称十性十物理学》。

她拿起一只钢笔,在衬页上写到:由于物理学上未知的原因,时间只朝一个方向流逝,而奇怪的是思想和思绪却能超越时间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