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如译
序
自从人类有智慧以来,就有了“永生”的念头。自从第一个猿人翘首星空,这种欲十望便表现在无数的人类宗教信念之中。下面的故事讲述的就是一个具有高级思维能力的星球人种怎样妄图通过牺牲别人以求得其自身的“永生”。它不仅对“永生”提出了奇特的阐述,同时也使我们认识到“永生”的真面目。
一
散发出腐烂气味的枝叶像雨道似地覆盖在塞满了落叶的溪流上,傍晚的空气潮十湿而且难闻。地面长满了各种野生植物,苍葱翠绿,间以鲜红乌黑,枝叶十交十掩,藤蔓纠纷。维隆斯从飞行器上俯身探看,在溪流下游一公里左右处,他发现溪岸旁泥滩上有一串杂乱的脚印。脚印的尽头,他看到5个赤十十裸十十裸十的土人躺在岸边,四肢张开,憔悴不堪。维隆斯慢慢地飞近他们,打量着他们熟睡的面孔。一个鼻子,两个鼻孔,下唇垂着紫色的丝绸状纤维肉十膜。其中有两个还抱着几校长着黄色野果的树枝,野果已经被吃掉不少了。维隆斯轻轻飞过,5个土人一动不动。
看来他们确实又聋又哑,正如飞行探察组报告中说的一样。维隆斯驾着飞行器着了陆,手持电击槍走了过来。土人们依然毫无动静。一年前,飞行探察组在寺院附近发现了他们,当时还有12个,其他地方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现在维隆斯却只找到这5个。看他们饿成这个样子,估计活不上一年了。
维隆斯耸了耸肩:物竟天择,适者生存,不适者亡嘛。所幸者这些人对我们毫无威胁。他又登上了飞行器,猛一抬头,高处五彩缤纷,映人眼帘,寺院座落在又高又陡的方丘之顶。在这样一个荒蛮之地,丛林世界,居然会有如此充满诗意的圆石柱和连拱廊建筑物,简直是个奇迹——它的建筑艺术,远远越出了它所处的时代和地方而超然子立。“夕照晖映之下,它犹如一十十团十十淡黄色的火焰。
维隆斯又耸了耸肩。赫勒已经为宇宙间各种可能十性十感到兴奋不已了。这位身材修长的教授研究的是关于银河进化动力和宇宙意识的理十性十模十式。谢天谢地,维隆斯的责任上不过是确保两位教授和他们的助手们在这一年内安全无恙而已。
维隆斯在暮色中飞回营地。正吃着晚饭时,两位教授来了。鲍尔斯基长着一张圆脸,秃顶,焦急地皱着眉头看着他。赫勒的样子完全是另外一种类型,清筋浮凸,咄咄十逼十人。
“我想,我们可以计划一下明天对那些寺院庙宇的首次考察吧。”赫勒说。
维隆斯不悦地说:“教授,我看不必着急。我们有一年的时间呢!”
“从宇宙发展的整体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刹那时间啊!你去了两个小时,看见那些土人了吗?”
维隆斯倔强的下巴绷得紧紧的:“我发现上游处有5个土人在那儿睡觉。”他伸出手,制止了赫勒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问话,说道:“没有,我没想跟他们对话。好了,现在我正在吃饭,然后我要睡一会儿。明天的事儿明天再打算吧。别着急,慢慢来。”
接着就发生了争论,但维隆斯执拗不为所动,最后赫勒只好怒气冲冲地离去,鲍尔斯基跟在他后面。
夜幕降临了,维隆斯在暮色中巡视了营地的防卫线。据报告,这里附近有一种凶猛的类猴出没,常在丛林中蹑手蹑脚地来去无踪,并会主动攻击人。但维隆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像。他回到帐篷里,躺上吊十床十,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每到一个新的世界,最初几天他总要失眠。
正当他终于迷迷糊糊地快要入睡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哀怨的乐声。他一骨碌地坐起身来,跳下吊十床十,冲出了帐篷。在这荒蛮之地,是谁在吹十萧弄笛呢?
赫勒和鲍尔斯基也出现在他们的帐篷前,助手们也出来了。“难道是那些土人?”
“声音是从方丘上发出来的,”赫勒断言道,“而且,所用的乐器既非木管,也不是芦笛,而是金属的!”
“土人会有金属的笛子?”
“我是根据音质判断的。你看见他们时,他们手里有什么乐器吗?”
“什么也没有。”说着,维隆斯缩回到帐篷中,把他的电击槍拿了出来。“我去看一看。我回来以前,谁也不许离开这儿。”
赫勒在他身后哇哇大叫,但维隆斯头也不回。他快步向溪流走去。双月当空,明亮皓洁。他早先发现土人的泥沼已空无一人,只有一行新添的足印沿溪而上。走了约半公里后,在一个陡峻的峡谷前,足迹消失了。维隆斯仰望着方丘上的围墙,高处笛声乱响,他顺着被流水冲蚀得厉害的石块,沿着峡谷,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
他登上了丘顶,只见隔着洒满月光的石头广场,有一个长长的柱廊,他握着电击槍,蹑手蹑脚地穿过广场,走向广场另一头一个围着高墙的院落,笛声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突然,冷不防地,他发现院子上空有一个隐约可见、蓝白二色的光环。他急忙停住脚步,但是可能已经暴露了。他连忙潜入围墙的黑影里,抬头只见那薄雾一般的蓝光在院落的上空飘荡。笛声仍然在无十精十打采地响着。
维隆斯侧身顺着围墙悄悄地移动,绕过一个墙角。这里本来可以看得见院子的入口的,可惜,一扇结实的石门挡住了他的视线。
维隆斯盘算了一下,然后快步闪身躲到一个石柱后面。探察组曾经侦察过这个寺院,认为这个寺庙建筑群里既无人迹,也无人工制品。可是现在他却遇到了金属的笛声和神秘的幻影。怎么回事呢?维隆斯百思不得其解。他蹲了下来,院子上空的光环仍然轻十盈隐约,笛声仍然不成曲调。
一个小时过去了。维隆斯站了起来,使劲地跺着麻木了的双脚。他可不想就这么蜷缩蹲伏着度过他在这个行星上的第一个夜晚。他穿过月光如水的广场,大步跑下峡谷,返回营地去。
笛声在夜空中索绕。维隆斯凝视着黑漆漆的营房,陷入了沉思。显然,在这个行星上存在过两个种族——一个是那些土人,由于现实的种种原因,这个种族正濒于绝灭;还有一个就是那些创建了这个寺庙建筑群的种族。根据探察组的报告,这个行星的表面上散布着约有好几百年历史的大弹坑,可能是过去发达的文明社会的核爆炸造成的。因此,有理由推断,正是曾经创造了那样高度文明的那个星球种族创建了这个寺庙建筑群,只不过他们在进行末日圣战时忘记了把它摧毁而已。这种推测是完全合乎逻辑的。但是,是否同样可以推论说,这些士人正是同一个种族的残存的后裔,由于长期在山林里近亲乱十交十而逐渐蜕化以至濒于绝灭了呢?
第二天早上,维隆斯刚走出帐篷,赫勒就迎上来预备吵架了。维隆斯把他昨天下午在溪边和晚上在丘顶看见的情形简单地说了一下。“探察员们也进行了一些夜间探察,但疏忽了某些极有本星球特色的夜间情况是完全可能的。反正不管怎么样,现在轮到我们来跟这一切打十交十道了。”
“那么,显然我们必须与那些土人建立联系。事情很清楚,他们知道这里有一些藏有人工制品的地方,而探察组却没有发现这些地方。而且要快,因为,正如你所说的,他们已经快绝灭了。”
确实如此。
“好吧,教授,挑几个人,我们试试看跟那些士人来一次会谈吧。”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深深的泥泞中拖着双脚来到了土人聚留的泥沼地区。拖泥带水的劈啪乱响并没有惊醒熟睡中的土人,他们只不过十抽十搐了几下肌肉。赫勒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这时候,有一个土人翻了个身,张开了惺松睡眼,唇上的肉十膜微微颤十动着。还没等赫勒讲完他的开场白,惺松睡眼又闭上了。小内文斯蹲了下来,说了几句他从美洲大学体系里学来的宇宙人通语,得到的反应是鼾声大起。
赫勒发怒了:“他们是不是故意要惹我们生气?”
维隆斯却心中暗自沉吟:“跟探察组发现他们时的反应完全一样——也就是说,毫无反应。唔,天黑以后,可能会有点儿反应。”在那些憔悴消瘦的肌体上,维隆斯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只有致命的昏睡。
“啊,显然他们快饿死哩。可为什么会饿死呢?你们看,这不到处有现成的浆果和野果吗?你们看,这不——”
“我就是没看见那些金属笛子!”
赫勒那双桀骛不驯的怪眼四下扫射,土人们除了一身泥污的十毛十皮外一无所有。“不过,队长,昨晚正是他们的足迹把你引上了那方丘之顶的呀。我们立即派两个助手上那儿去找找吧。”
维隆斯马上一句话顶了回去:“今天,没有我亲自指挥,谁也不许擅自离营瞎闯。”
看来,无论是这几个土人,还是周围的环境,似乎都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如果现在就轻信这表面上的一切——或者轻信教授或助手们的判断,那都未免为时过早。
“这样吧,两个方案:或者我一个人带一个助手留在这儿,或者我用飞行器把你和鲍尔斯基送到丘顶上去作首次考察。你可以挑一个。”
赫勒踌躇了一下,选择了第二个方案。于是,维隆斯就和两位教授一块儿起飞了。近晌午时分,长空晴朗,寺庙建筑群沐浴在十陽十光下,圆柱和拱门雍容优雅。按照赫勒的吩咐,维隆斯驾着飞行器绕着寺院兜了一圈。他们飞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广场、柱廊和内院。寺庙座落在这些广场、柱廊和内院之间,一座比一座雄伟、高大。寺院的最高处是一座巍然矗十立的圆顶大庙,楼阁玲珑,上齐浮云。虽然经历了好几个世纪,仍然完美无损,金碧辉煌。
“队长,昨天晚上你追踪的笛声是从哪座庙里发出来的?”
维隆斯迅速地把飞行器调了个头。然后降落在一个广场上。矩形的内院空荡荡的。赫勒用很不满意的目光巡视了一番,说;“这里显然没有任何可以搬得动的东西。”
“没有。”维隆斯表示赞同。只有尘土和一扇半掩着的石门。
在寺院的其他地方也没有发现什么别的线索。三个人在大殿内走着,靴跟发出清脆的滴答响声。淡黄色的拱门显得十分高大,光滑的石阶显得十分坚实,玲珑浮凸的巨大的圆穹显得异常寂静。相形之下,这三个人又显得十分渺小。他们走出大殿,登上了庙宇高处,整个寺院在他们脚下一览无余。方丘以外,是莽莽丛林,花红叶绿,云缭雾绕。西面的地平线上,一个巨大的深坑隐约可见。
维隆斯意犹未足地细细审视着光洁如新的粉黄色的石面。对于这个建筑物的完整无损,对于这儿的空无一人,探察报告已经使他有了思想准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连这石头上都没有人走过的痕迹,这墙上也丝毫没有磕过碰过的痕迹。
“我想这庙根本就没有启用过!”
“正是这样!”赫勒敏锐地评论道。他的越来越兴奋、激烈的情绪表明他正在形成一个观点。“这个寺院正如我看到探察照片时所猜想的一样,这是一个标志!”他指了指周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石雕世界:“队长,你想一想——这宏伟壮丽、富丽堂皇的建筑,这巧夺天工的对称和比例,而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有计划地全部被摧毁——”
“你是说所有原来放在这儿的其他人工制品都被摧毁了?”
“不,我是说,这个行星上其他每一个建筑物都被有意识地清除掉,这样做是为了使我们能集中研究这一组建筑物而不至于分散注意力。”
维隆斯没有理会赫勒溢于言表的激动情绪,走下了石阶。
但鲍尔斯基显然为赫勒的兴奋打动了。
“会不会由于战争的爆发而使这个寺院没有来得及摆设布置起来或者启用呢?”
“可能的。可能的事情何其多也。而且,我们还看见了几个土人,他们有金属的——我们猜想是金属的——笛子,还有一大堆空空如也的石头建筑物。”
“这就够了。”赫勒把下巴一扬,于脆地说,“今天晚上,等那些土人醒来时,我们再来观察他们。当然啰,队长,你跟我们一块儿来。”
维隆斯咬了咬唇,说:“好吧。”他领着两位教授回到了内院,四下看了看。这儿既无上盖,旁边也没有高大的建筑。“我们只需天黑前到这儿来等候就行了,那些土人可能会感到有威胁而对我们加以攻击的。”
“这倒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睡觉的地方也没发现有什么武器。”
“是呀,可也没发现有什么笛子。”
“那我们还有电击槍呢!”赫勒争辩道。
三个人回到了飞行器上,起飞了。飞行器在空中略事停留;夕十陽十晚照,方丘顶上,寺庙建筑群浮摇飘渺,闪烁生辉,更显得神秘莫测。
二
黄昏时分,他们开始沿着营地附近的一条溪谷上山。夜幕降临时,他们已经手握电击槍,蜷身隐藏在庭院的角落里。鲍尔斯基呼哧呼哧地喘十息着,赫勒的喘十息声是沙哑的。两个月亮却没有升起来。
忽然,他们听见了赤足在石地上走路的声音。第一个土人出现了。他在院门停了下来,骨瘦如柴,驼着背,呆滞迟钝的目光投向了这几个陌生人,唇膜微微颤十动。他神色紧张,有所戒备地闪身走进院子,在他们几个人对面蹲了下来,一面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面举起了一只开岔的手。
他手中拿着一根装饰华丽的笛子,金属的笛管十精十楼细雕,光泽如新。土人扇动鼻孔,开始吹笛子了,唇上的纤维膜起伏飘动,笛子发出了一阵不成曲调的哀声。
其他几个士人也进来了。5个土人都已到齐,都弯腰蹲在那儿,混浊的目光盯着几个外来的陌生人。他们都拿出笛子来十胡十乱瞎吹,又黑又脏的口涎挂在掀动着的唇膜上。但这时候维隆斯却没怎么注意他们的呕心样子,因为,随着笛声,庭院里出现了一个——幽灵!
它像一十十团十十光云,越来越亮,柔和的亮光洒满庭院,笛子也熠熠生辉。维隆斯看着瘦骨嶙峋的手指漫无目的地上下捂着闪光的笛管上的笛孔,笛声既无节奏,也无旋律。
但是,随着这嘲喧的笛声,光云中间出现了一个单薄纤细的幽灵,它逐渐显示了轮廊,比地球人和土人要高一些,但样子和比例却差不多。朦胧的幽灵焕发出微弱闪烁的蓝光,洒满了院落,全身仍然裹十着刚出现时的那十十团十十光云。它在蜷缩成一十十团十十的土人面前弯下腰来,伸出两条蓝光似的长臂,十十团十十身自抱,凝为一体。然后又抖脱长臂,轻旋漫舞。忽而抑腰半折,升上半空,忽而纵身往后,如一轮光环急旋,在院子里游荡,毫无阻挡地穿透周围观众的肉十体,光带般的肢十体明灭不定。
笛声此起彼伏。幽灵直立在院子中央,光带环身盘旋摇曳。维隆斯身不由己地被吸到那光云的旋涡中去,不禁神魂颠倒,满目星斗。这时,头一个月亮已从院墙外升起。庭院中央的幽灵越发光辉灿烂,清晰可辨。并且又变换着模样。
它变成一十十团十十火焰,有着火舌般的臂膊,火球般的脑袋,腾腾燃十烧着的胃肠。起初,它是一十十团十十炽烈的蓝色火焰,又像是爆炸时的火光;然后,火势蔓延开来,更加光辉灿烂。灼十热的双臂火舌似地十舔十十着维隆斯,他不禁痛苦呻十吟,拼命想站起来,头脑里轰响着一种无声的尖十叫。身旁的鲍尔斯基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十吟声。
不知过了有多久,当两轮明月都已升上了半空时,火焰开始后缩,幽灵开始自旋,身后拖着炽十热的火臂。最后,这一切都化作庭院中一十十团十十旋转滚十动的光环,火红的光芒逐渐暗淡,变为橙红色,橙黄色……
暗淡的火光几乎看不见了,这时,颜色又开始变红,变鲜。维隆斯十舔十了十舔十干燥的嘴唇,努力摆脱令人头晕目眩的光焰,逐渐恢复了一点儿知觉。“鲍尔斯基。”
鲍尔斯基没有应声,赫勒倒还能说话。
“维隆斯,这是什么?”
“这是——”维隆斯也答不上。这是一轮光环。它在旋转着,摄人心魄。
于是,光环开始消失,维隆斯打了个寒颤,嘶哑的笛声又继继续续地飘进了他的耳朵。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双目被灼得发痛。院子里只剩下弥漫的光云。
个子最高的那个土人俯卧在地上,手脚大张,以头枕地,开岔的手仍然紧紧地攫着笛子。他的伙伴们瞪着他,忘记了吹笛子,笛声戛然而止。其中一个挣扎着往前,抓过笛子塞在自己颤十抖的双十唇十间。
吹呀!维隆斯心中响起了这样一声无声的尖喊。其他几个土人粗十暴地用手捶打着筋疲力尽的吹笛手,但那个吹笛手没有动弹。笛子都静静地躺在石地上,光焰完全消失了。
维隆斯又打了个寒颤,这下子他完全恢复了知觉,站了起来。赫勒也紧接着一跃而起。维隆斯急忙拍拍鲍尔斯基,把他搀扶了起来,绕过蜷缩成一堆的土人,走到广场上来。天顶上,两轮皓月当空,像一对高傲的孪生兄弟。三人来到峡谷前时,鲍尔斯基已经能够自己走动了。峡谷又深又陡,黑森森的。“你能行吗?”
鲍尔斯基点了点头,秃顶闪着亮光。他们跌跌撞撞地摸下谷底。赫勒最后一个下来。他抖擞十精十神,摆出一副准备战斗的姿态。
“队长——”
维隆斯摇了摇头。“教授,把电击槍准备好。”看得出来,赫勒简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他们平安无事地回到了营地,帐篷支柱上,挂灯明亮,与月光争辉。他们心里这才感到踏实了。帐篷的嵌板沙沙作响,邻近的帐篷里传来年轻人纷纷议论的声音。方丘上又重新响起了微弱的、杂乱无章的笛声。
“我的帐篷呀!”维隆斯大叫一声,走在前面。
维隆斯的箱子里有一个小小的长颈瓶,两年前在银河系中心附近的时候他灌了一瓶代酊酒。他在瓶盖里倒了三滴白色的液体,一口吸尽。酒气立即挥发,维隆斯的鼻孔感到一阵强烈的刺激。他递过长颈瓶问:“代酊,要吗?”
鲍尔斯基接了过来,学着维隆斯的样子吸了点儿。赫勒犹疑不决地问:“效果如何?”
“闻起来很香,有时有点儿辣。”
“是兴奋剂吗?”
“短效刺激。”可惜这酒今天晚上对维隆斯不起作用。
赫勒冷淡地谢绝了:“我不需要。”
维隆斯耸了耸肩,把长颈瓶放回到箱子里,但鲍尔斯基似乎十精十神好些了。他搔搔光头:“如果你有朝一日重新整修那宏伟的寺庙的内部,你一定会记得今天下午我们看到的那个光环的花纹图案。它是大圆顶内十壁上的几何图案群中的一个主要图案。既然这个光环能出现在圆顶上,那我们是否可以推想,圆顶上别的花纹图案也会化为光焰出现在院子里?如果我们再贸然地回到那儿去?”
“你觉得那是贸然吗?”
“如果不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极不愿意再去冒那个险。我要弄清楚,我们所看见的,到底是一种电子物理现像,还是纯属一种十精十神上的幻觉。还有许多别的可能十性十,我都想要探讨。”鲍尔斯基遗憾地耸了一耸他那宽厚的双肩,“但是,如果我们不再回去体验一次,恐怕我们的探讨不会取得很大的收获。队长,你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吗?”
“对不起,大概是由于过度的凝神细察和大胆想像,我已经心力十交十瘁,无法思考了。”维隆斯踱着方步。原先,当他来到这个星球上时,他有一整套通用的对策,现在看来需要重新考虑了。
赫勒修长的身躯咄咄十逼十人地迎了上来:“好吧,维隆斯,我来告诉你吧。可能是由于我们的大脑中枢兴奋的结果,也可能是我们真的看见了些什么。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再亲自体验一次。而且这一次,我们自己来吹笛子。”
维隆斯眉十毛十一扬:“什么?你要我们自己吹笛子?”
“需要我再说一遍吗?难道你甘心听凭那些野人来十操十纵吗?”
“照我看,他们也只不过像我们一样被玩十弄于别人的股掌之上。谁也不许吹那些笛子,我得先——”
赫勒那露出青筋的手臂肌肉隆十起:“维隆斯,我老远地飞到这儿来可不是打算空手而归的。”
维隆斯不悦地说:“哦?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赫勒把手一挥,做了一个包罗万像的手势,说:“我要丰富我们人类对别的星球人种的了解,和对别的时代的了解;我要为揭示那确实存在而且把我们全都包括在内的宇宙进化规律而贡献自己的力量;我要——”
维隆斯摇摇头。“教授,没有服务中心委派的宇航队长的监护,私人基金的考察十十团十十是不允许接近任何外层空间世界的。现在,宇航队长是我。虽然我对你们研究员们的研究范围完全外行,但事关安全方面,我有绝对的权威。如果您胆敢违抗我的命令,您回到地球上时将被指控犯叛逆罪。”
“我不信!”赫勒掉头冲出了帐篷。
维隆斯转过脸来看看鲍尔斯基,不禁愕然。教授肥胖的脸上满面倦容,如呆似痴。“教授,再喝点儿代酊?”
“今晚不啦,队长。”回答是有气无力的。
翌晨,维隆斯带领全体人员来到了方丘顶上。赫勒严厉的目光在沐浴着十陽十光的石头广场上扫了一下,说:“队长,我想再去考察一下内院。”
维隆斯让鲍尔斯基指挥大伙儿,自己陪着赫勒走进了内院。小小的院子里除了坐石以外什么都没有。赫勒不死心地把每一个角落都细看了一遍,然后迈步走了出来。
维隆斯在后面跟着。赫勒大步穿过广场走向柱廊,鲍尔斯基领着大家正聚在那儿。等到维隆斯赶上大伙儿时,两位教授已经领着大家走进了一座庙。在一系列像梯级那样一座比一座高的庙宇群中,这是第一座。直到维隆斯走到门廊下时,他才发现这里正在出现又一个奇迹。
庙内,教授和助手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维隆斯顺着大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的方向飞快地瞥去,只见在光洁平十滑的滑石地面上,升起了一个长方形的大石台,一直升到稍高于视线处,侧面有一道对角斜纹。
维隆斯反应敏捷,早已拔槍在手。“谁也不许碰那石台!”
赫勒狠狠地盯着他:“你——”
“谁也不许动!”
石台的底座又徐徐向下滑十动,石台在对角线处张开了,一个黑色的长方体缓缓地滑十到地面上。维隆斯一个箭步抢了上去。他蹲了下来,用手指试着摸了摸那光滑的表面。看样子像个盒子。
石台完全隐人了地面。维隆斯掂了掂盒子的份量。还好,不太重。“我到广场上去把它打开。”
没有人反对他。维隆斯来到了广场上,单膝跪在使人感到懒洋洋的十陽十光里,用自己的身影遮着盒子,也挡住了站在门廊里的人的视线。他撬了撬盒子的接合处,一下子就把盒子打开了。他定神一看,盒子里赫然躺着两排共14根十精十美的金属笛子!
14个人在门廊下等着。维隆斯慢慢站起来,颇为震惊。十陽十光轻十抚十着笛子,金属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怎么样?”
维隆斯招了招手,让大家过来。‘”就是这个,眼看手勿动。”
大家围了上来。赫勒数了数,露出了挑战的笑容:“啊,队长,看来我们每个人都分到了一根,可就是没有你的份儿。这是不是某种暗示,表明您在当地权威眼中的地位?”
“倒不如说是为了表明这样一个事实:当机关开始启动时,我不在庙里,教授。”
赫勒扬了扬双眉:“这么说,你也承认这儿正好有14根笛子绝非是偶然的罗。”
“有什么承认不承认的,我不想跟你争辩。”维隆斯啪地关上了盒子。他把人分成两组。昨天,他和赫勒、鲍尔斯基到这儿来时可没有得到这不多不少,每人一份的赠礼呀。“十温十切尔,欧尔仙,戈梅斯——你们跟我来,其他人在这儿等着。”说着,他拿起盒子,带着3个人回到庙里来。
他们满怀希望地站在庙里,可是毫无动静。维隆斯门声说道:“欧尔仙,再去叫一个人来。”
她急步走了出去,把阿盖勒叫了来。4个人肃然看着维隆斯,寺庙还是毫无动静。“再叫一个人来。”
就这样一直增加了4个人,他们仍然一无所获。维隆斯步测了一下刚才升起的那块地面,接缝勉强可以看得出来。“我敢发誓,这个地面对承受的重量有敏十感的反应,如果只有一个人,或者人数太少的话,机关就不会开动。不过,到底要多少人才肯给东西呢?”
“队长,也许它知道我们已经有了笛子了吧?”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盒子。
“哦,我们来试试看。你去把盒子十交十给鲍尔斯基,然后回来。”
她照办了。这下子,石台果然又从寺庙的地面升了起来。带对角斜纹的侧面光华耀目。上盖徐徐张开,一个较前略小的盒子滑了出来。维隆斯迅速把盒子打开看了看,面色变得铁青。一共是9根笛子,庙里的人每人一根。
“喝,这机关真够灵的!”蹲在维隆斯身旁的十温十切尔评论道。
维隆斯看了看他那张结实的脸和一双明亮、碧绿的眼睛,说:“灵极了。”他沉吟了一下,心中盘算着:笛子谁也不许吹,要吹得他先吹吹看;而且,他也不想花一天的时间在这儿弄出一大堆多余无用的盒子来。他立刻向欧尔仙吩咐了几句,欧尔仙拿着第二个盒子回到门廊那儿去了。一会儿,她空着手进来了。当石台又开始升起时,她急忙跑去把第二个笛盒又拿了回来。石台上盖徐徐张开,维隆斯已经作好了准备,在石台还没来得及吐出第三个盒子时,维隆斯一下子把第二个盒子又塞回了进去。
他倒有点儿希望这一尝试会失败。可是石台默默地把这个硬塞十进它口中的笛盒连同那个它刚打算分派出来的笛盒一块儿收了回去,然后隐人地下。维隆斯松了口气,把大家嘘赶出庙堂。
赫勒讥讽地笑了笑说:“现在大概可以看看别的庙堂会送给我们一些什么了吧?”
“我这儿还没完呢!”维隆斯又挑选了几个助手。“我先进去,然后你们每隔60秒钟进来一个人,看看需要几个人才够启动那个发放机关。”
7分钟后得到答案了——需要6个人,维隆斯歇了一会儿后,又挑了体重比较轻的6个人来试验。第6个人一到,庙堂就有反应了。“这么说,这个机关不问重量,只问人数。好,现在我们上山去看看吧。”
第二、第三、第四座寺庙奉送的都是笛子。维隆斯一一谢绝了。“显然,这些笛子是要让人吹的。不过,建造这个寺庙群的那些人,准备下这些笛子,是为了给他们自己吹呢,还是为了给那些土人——”
赫勒没等维隆斯说完就挑十起了争论:“我不明白你怎么会以为苗子是为那些土人准备的?”
“他们不也有嘴吗?他们也能对着笛孔吹气嘛。他们甚至可能是建造寺庙群的那个种族的后裔呢!”
“我实在无法想像我们昨天晚上看见的那些濒于绝灭的土人会是这些建筑物的建造者,也无法相信这些建筑物会是特地为他们而营建的。”
“那你对这一切又如何解释呢?”
“首先,我觉得在这个地方建造这么一个寺庙群绝不是偶然的,其中必有奥妙——除了地势方面的考虑以外。现在,既然是我们来到了这儿,我觉得,这个寺庙群正是为了我们的到来而专此恭候,并要揭示一个重大的真理的。”
“哦?是向我们大家揭示——还是单单向你一个人披露?”
“谁想知道真理,它就向谁揭示。”
“哦。不过,如果我们发现它向每一个人都揭示了一个不同的真理呢?”
“那么,其中的大多数人必然是由于理解能力较低而为假像所迷惑了。”
维隆斯端详着赫勒的长脸。这个人老是离不开这些海市蜃楼式的凭空设想,这是不是也可以被视作一种低能的表现呢?抑或这正是他头脑异常清醒过人之处呢?天晓得!
“走吧。”
接着的两座寺庙以同样的方式向他们奉送了笛子。可是,当他们走进第三座时,这次,庙堂中心的石台不是从地面升起,却反而徐徐下陷,然后移到一边,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十口。
“往后点儿!”维隆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洞里灯火辉煌。他往下望了望,只见一把金属的梯子通向一条狭窄的走廊。他弯下腰来,发现廊壁是光亮的金属,地面是耀眼的石板,别的就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了。他站了起来,离开了洞十口,神情很严肃。
“看看吧。”
赫勒跪下,朝洞里张望。他站了起来,淡褐色的眼睛焕发出惊奇的神采。“队长,显然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地下宫殿。”
“显然如此。”
“而且,显然你也不打算让任何人下去。”
“对极了,——今天不行。”
“你知道,可能整个方丘都是空心的,”鲍尔斯基说。
“甚至可能根本就是人工堆成的,”十温十切尔推测,“特地为了建一个巨大的地下贮藏室。”
而且使整个寺庙群显得更为突出明显,就像一块大诱饵?维隆斯开始觉得这整个十精十美讲究而空空如也的建筑物就像是一个老鼠夹子。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向他投过来的一道道充满疑问的目光,说:“我自己得先想清楚。今天我不让你们下去,这并不是在存心阻挠你们的考察。我得先好好地考虑考虑。因为,要是我们下去的话,那是为了更多地了解这个地方,而不是为了冒险去揭示什么伟大的真理——无论那是人间的,外星球的,或者是宇宙的真理。”
赫勒气得嘴唇发白。
考察队员们继续朝前走。一座座寺庙向他们展现出更多的连接地下走廊的通道。在最高最大的主庙里,在刻有复杂图案的圆顶内十壁之下,宽阔的石级直通而下,两旁有雕刻的扶手栏杆。维隆斯木然凝视着这石阶。作为一个探险者,这种建筑实在叫他头痛。
“队长,还需要描画圆顶内十壁上的那些图案吗?”
维隆斯往后退了几步,仰首扫视了一下圆顶,说:“要,而且要拍照。”
沃勒和戈梅斯两人打开背囊,取出了照相器材。
三
傍晚,考察队回到了营地。维隆斯没有参加饭后分析会。他草草吃了晚饭,重申了谁也不许离开营地,谁也不许到丛林中去的命令,就夹十着简盒,走向土人在泥沼里打滚的地方。
他们不在那儿,他顺着溪流追踪而下,走进了丛林。5个土人正在幽暗的林荫深处大吃大嚼。它们扯下硕果累累的树枝,十胡十乱塞十进喇叭口似的嘴巴里,一面还响亮地咂着嘴。黄色、红色的果汁顺着紫色的唇膜直往下淌,弄得瘦削枯瘪的前胸满是果浆、泥浆。
他们一直吃到肚皮都胀鼓鼓的,然后,就一步一步地向着溪流的上游走去,灰暗的脸上木无表情。到了峡谷口附近时,两个土人跪下来,在一棵有着结实的棕色主十茎十的植物旁边乱挖,挖出了一个盒子,样子跟维隆斯带着的那个差不多。5个土人各拿了一根笛子后,又把盒子重新埋了起来,然后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峡谷。
维隆斯稍等了一会儿才跟了上去。当他来到广场上时,庙里已经传出了笛子声。维隆斯离开笛声向主庙走去。晴朗的夜空;闪光的石板;主庙那金碧辉煌的圆顶;还有圆顶上高悬着的那一对孪生的皓月。
主庙内,滑石地面泛着微光。头顶上,圆顶的内十壁笼罩在十陰十影中。只有维隆斯的脚步声在庙堂里引起了清脆的回音。他沿着墙壁走着,然后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打开盒子,挑选了一根笛子。笛管上有指孔,一端有吹口,另一端有一个喇叭口型的突出物。金属的笛管凉冰冰的。维隆斯试着用嘴唇轻十触笛子的吹口,开始吹了起来。
于是,眼前浮现了一片亮晶晶的轻云。维隆斯抬头仰望,只见圆顶上的图形花样迸发出火光,并开始晃动,光环旋转,图案变幻,五彩缤纷,各种线条,忽聚忽散,融汇离析。这一切,都令人恹恹欲睡。慢慢地,维隆斯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手中还拿着笛子,自己还在吹着它;只知道天花板上翻滚扭曲,光云正在逐渐凝聚成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这可不是昨天晚上那个无脸无形的蓝色幽灵了。这是一个金色的女郎,身上松十软地披挂着轻纱似的光云,两臂优美地在空中挥舞,玉十指葱葱。她赤着双脚,十裸十露着双十腿,蜻蜓点水般地划过厅堂,踝细如锥,趾散如蒲。透明的光云使她娇美的身躯可以一览无余,但玲珑的线条,妩媚的姿态,只给人以美的享受,而绝无猥亵的意味。她的花容月貌,也完全是金光的杰作——唇似新月,目如玉坠。头上顶着一朵彩虹似的薄云。
维隆斯继续吹着笛子。圆顶的内十壁变得像天空一样的宽广辽阔,一样的深沉——而且忽然像夜空一样的漆黑。光环纷纷飞旋着离开圆顶,像流星一样划破长空,坠十落在无底深渊似的黑夜里。接着是灿然星河般的几何图形,有如万丈瀑布倾泻而下。
维隆斯完全被吞没在这飞萤流光的纷扰之中。手中的笛子也焕发出前所未见的异彩,维隆斯现在已经不是看见,而是凭着灼烧着的指尖感觉到这些异彩的。在这纷纷扰扰的焰火会中,维隆斯的金色女郎腾身而起,像一枝金箭平十滑地穿过那无穷无尽的黑暗,然后微弯柳腰,轻舒粉十臂,慵展玉十腿,平躺在黑漆漆的穹宇上。她悬浮在那深邃遥远的夜空中,金光渐黯,变得纤细轻薄。她的四肢也逐渐缩人躯体内,好像化成了黑沉沉的夜空中一轮燃十烧着的炫丽的金黄色的太十陽十。倏尔,她又伸出四肢,徐徐飘落,向维隆斯抖缩着的地方游了过来。
维隆斯正处于飞箭般的星光的包围圈中。金色女郎飞扑过来,穿透了维隆斯的胸怀,消失在他背后的庙壁中。她很快地又出现在几米以外的前方。她又飞扑了过来,把腾跃不息的星光串在她那柔长的双臂上,指挥它们,驯服它们。她把这些星光排列成一个空中的金字塔,然后,疾风般地带着它们穿过云天,星光金字塔静静地平躺在圆顶的内十壁上。
她又飞回来了,并把一句话送进了维隆斯的心中:“我又活啦,全靠您啊!”她的脚趾在空中攀援,手指拂着清风。
维隆斯也竭力想说话,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笛声倒是更为响亮了。
她越发光洁照人,她的容貌体态也更加清晰可见。“我像一颗种子,在光云的外壳里等待盼望;我等着您用您的十精十力和生气,使我重生出十血肉之躯。现在,就请开始吧。”她曲身后仰,渴望迫切之情,溢于言表。
不料就在这时,又出现了第二朵光云。灿烂的光辉凝聚成另一个色泽较深、健壮结实的鲁莽汉子。他的脚趾又长又粗,走起路来,身边还绦绕着光云的残絮碎片。只见他略一弯腰屈腿,就箭似地直向空中射去,犹如平地飞起一道白气。
维隆斯耳边传来了一阵喘十息声。只见十温十切尔正蹲在笛盒边,双十唇紧十贴着一根金光耀眼的笛子。维隆斯无可奈何地瞪着他年轻的助手,动弹不得。
一句诱人的细语又吹人心中:我等着呢!
一阵心烦意乱,使他忘记了吹笛子。他的金色女郎顿时化为薄云轻烟。维隆斯急忙把吹口塞到嘴边,使劲地吹着。她又焕然生辉,一双眼睛忽然绿如碧玉。她欣喜若狂地又腾身而起,飞到空中——
——而且没入了大殿圆顶上一轮焕发出紫气祥云的飞行光环中。她迅速地拗腰后仰,化成了另一个光环。然后,两个光环一块儿在空中风驰电掣,旋转飞行,简直分不清他们的容貌、躯体和四肢。
正当他俩在圆顶上飞转时,维隆斯又发现了第三个光体,就是昨天晚上那个蓝色的幽灵。它从天而降,火光炽烈,如一道电弧划过,与另两个光环混然合为一体。
维隆斯四下环视,只见5个土人蹲在两米外处,最高的那一个在一心一意地吹着笛子。其他的也在抚十摸十着各自的笛子,他们的眼睛里反射着一闪而过的紫光、金光、蓝光。
过了一会儿,3个光环分开了。维隆斯的金色女郎恢复了原来的仪容姿态,向着维隆斯头上面的石壁飞扑过来,消失在墙壁后面。片刻后,又在对面的庙壁上重新出现。她又轻十盈地向维隆斯飞来,凝然停在他面前。“当我肌肉丰十腴时,我在石面上赤足飞跑,用弹簧一样的脚趾弹跳;我飞啊飞啊,一头秀发火星四迸;我两眼之间嵌着一颗宝石,能把十陽十光化为劈石立开的利剑。”
一束强光直射进维隆斯的大脑,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在石路上飞奔的幻影,身后是火花四射、噼啪生电的长发。她回阵一瞥,维隆斯看见了熟悉的眼睛和嘴唇。但这时的她,并不是凝固的光,她有着丰十腴的肌肉,棕黄的肤色,柔软的身躯。她又一回首,碧玉般的双眼,就像两眼之间嵌在肌肤中的那颗宝石一样闪着绿光。
她纵身一跃,飞上高空。他们一起在一个玻璃建筑物鳞次栉比的城市上空遨游,城市四周是滑石广场。广场的边上,连接着浓密潮十湿的莽林。“我飞啊,飞啊,但我的力量还不成熟。遗憾啊,我又要落下来了。”
他们果然落了下来,肉趾触到了石面。
“但我知道我的力量还会加强,因为我有强壮的父母。我的父亲多次穿过莽莽丛林,越过浩瀚沙漠,回来时,额上的宝石仍然烈焰腾腾。我的母亲简直是一个血肉之躯的女神,她毕生在高高的云层上来去自如,最后被风暴夺去了生命。所以我知道我一定能高飞入云。”
“我飞啦!”她又出发了。这一次,他们的旅程更远了。当他们迎着看不见的气流飞驰时,她用敏十感的手指感触着大气;当她把秀发甩向肩后时,金发发出一阵噼啪的生电声响。他们高高地飞越城市,来到莽林边沿,然后又一个鹞子翻身,直入云霄。底下,树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突然,她猛地弯身下潜。
他们以疯狂的速度十逼十近树梢。维隆斯的笛子发出了一声尖响。她又腾身而起,如一道圆弧飞越一朵白云。接着,她又缓缓下潜,最后双双歇在城市的边沿上。
“我飞,但我也步行,上下求索,探寻。我用口品尝,用鼻嗅闻,用眼观察,用手感触。我用头发把空中的气流化为火焰,从而获得力量的增长。当我活着,我神通广大。”
她在城市中急速穿行,进行各种试验、考察、尝试和取舍,维隆斯也跟着忙得不亦乐乎。她十性十急得一处也呆不住,东窜西跳,简直好像要蹦离这个世界。维隆斯看见了五光十色、花纹图案、制品建筑,还有许多像她一类的十精十灵。但她走得太急太快,维隆斯什么都没有看真切。
“过去我就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回响,“现在我又这样啦!我把您的十精十力化成了我的生命。我又蹦,又飞。”
她一跃而起,悬浮在空中,身后是灼目耀眼的光芒。然后她开始后退到与维隆斯相隔一定距离的地方,周围是宽宽的一圈黑影。她亭亭玉立,金发噼啪作响,两臂往后抱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石。她拧过头去,身影逐渐模糊,溶化在水晶石中,最后,只剩下光灿灿的结晶面深处的一线金光。
她又出来了,但她已在水晶石里脱十去了血肉十身躯,化为一个光影,头发已变成了一十十团十十光云。“是我呀!”
是她。她在穹宇上拗腰折体,闪闪发光,就像黑暗中一轮十騷十动着的、喷薄欲出的红日。然后,她又猛地飞扑过来。“在我肌肉丰十腴的时候……”
维隆斯随着她回到水晶石中,她又恢复了血肉之躯。他满足了她对十交十欢的迫切寻求,对异十性十的发狂似的挑选和试探。对配偶的最后抉择。他们生活在一起。两个棕色的身躯如光弧经空,风驰电掣地离合追逐,有如绿玉红光。他们像旋风之神,噼啪作响的头发十交十织在一起,新月般的身躯也浑然一体。然后,他们又一分为二,各自的生命回到自己的躯体中去。
同十居几个月后,她怀孕了。维隆斯和她一起飞到一个石窟里,她腹中的婴儿逐渐成熟,最后,一胎生了4个小家伙。她把生命吹进了它们嗷嗷待哺的小嘴。维隆斯看护着她分娩,陪着她去找一个可以帮忙哺养和照看婴孩的下人。
婴儿们成长了,先长出了十毛十发,但只有一个婴孩萌发出一丝噼啪生电的十毛十发,其他3个的十毛十发都又细又软。她勃然大怒,在云间横十冲十直十撞,发泄怒气。然后她找了一个十陰十暗角落,把那3个没有天赋的孩子遗弃在那儿了。她头也不回地奔走了。“让那些只会在地上乱跑的小矮人谁要它们就捡了去吧!让它们去哺养这些小家伙,给它们洗刷,喂食,料理吧!这些头发无电、头脑无神的家伙——不是我的孩子!”
她把剩下的那个女儿抱上云端,母女二人如彗星划过长空。回来时,女婴两眼闪耀红光,就跟她满周岁时嵌人前额的那颗红宝石的颜色一样。“我要把我的女儿抚养成十人,我可以通过一条耐久的脐带把能量传送给她……”
以后的几年里,维隆斯一直跟她在一起,随着她一起去探求那不断增长的力量,并运用这种力量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他跟她一起征服了她宣称归她所有的那个世界。这里有眉间无宝石、头发不生电的、在地面乱跑的小矮人。——当她把绿色的火焰射进他们呆滞的眼睛里时,他们呱呱大哭叫饿。
“当我肌肉丰十腴的时候……”
她不倦地飞行,但随着岁月消逝,维隆斯力竭声嘶了。笛声变得沙哑——他全身逐渐麻木。可是,他没有办法把自己这种衰竭的情况告诉她。最后,她只是生活在他头脑里的一个暗淡模糊的楼阁里,飞舞着,发号施令,为所欲为,威风依然不减当年。维隆斯顽强地把一口一口的气吹进笛管。
最后,连头脑里这最后的楼阁也黯然无光了。他四肢完全无力,笛子咔哒一声掉到石地上。维隆斯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时间就像一口井——又深,又黑,无路可遁。他下意识地贴着漆黑的墙壁挣扎着。过了很久以后,知觉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回到他头脑中来。他听到十温十切尔的紧急声音:“队长,天快亮了,咱们得赶回营地去了。”
维隆斯睁开双眼,但总无法把目光对准要看的东西,眼前一片模糊。他侧卧在冷冰冰的石面上,肌肉都没有反应了。十温十切尔扶着他坐了起来,他的笛子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他用手指慢慢地抓紧冰凉的笛管,问道:“我昏迷多长时间了?”
“我也不知道。我——那些土人拿走了我们4根笛子,从盒子里。”
维隆斯把手伸了过去,抓住打开了的盒子。土人们把他们自己的笛子扔在不远的地方。
“我没有去阻止他们。我——我也跟你差不多,只不过眼睛是睁着的。他们不得不把他们的头人抬走,那个大个子,吹出——吹出蓝色十精十灵来的那个。”
维隆斯木然地点了点头。“就是昨晚昏迷过去的那个。”他从地上爬了过去,仔细地观察了被土人丢弃了的那些笛子。他那乱哄哄的头脑里产生了一个清醒的念头:“死的。”
“什么?”
“土人把它们扔了——因为它们是死的。我的意思是说,这些笛子用过了。没有用了。反正就这意思。所以——”他的话有气无力地停住了。
“所以只有你的那位金色舞女,我那位紫色的,和那个蓝色的,”十温十切尔说,一双碧绿的眼睛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而他们只有5个人,无法启动机关,取得新的笛子。”
维隆斯点点头。他慢慢地站起来,说:“我们最好在他们派人来寻找我们以前下山。”
十温十切尔的神情忽然显得慌张:“队长,我昨天晚上来只不过是想看一看。我不是——”
“别提了!”
当他们来到广场上时,维隆斯凝视着地平线上那个独一无二的大弹坑。可能这就是他们从石路上起飞腾人高空的那个城市的标志;可能那些远处的树林就是他们在飞行中几乎撞上的那些树木的后代吧。显然,这轮冉冉升起的太十陽十,就是……
他一把抓紧了笛子。在他的宇航生涯中,他到过50多个星球,可是从来没有到过和看见过像今天遇到的这样一个生机蓬勃的星球。
难道这个星球上过去的居民全死了!
是死了吗?
“队长?”
维隆斯从遥远的思路上回到现实中来,陪着十温十切尔来到溪谷。“要能睡几天——”
“如果赶在大伙儿醒来以前偷偷地溜进营房,就可以睡上几个小时。”
他们果然赶在大伙儿睡醒前溜回了营地。维隆斯倒在他的吊十床十上,睡得很香,没有做梦,也没有听见营地的起十床十哨。
几个小时后,另一种紧急的刺激把他弄醒了。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跑出帐篷,但觉饥火中烧,无法忍受。他拖着麻木的两十腿来到餐篷,一个炊事员正在提前为午饭做准备。维隆斯告诉他自己饿极了,炊事员给了他一个盒饭。维隆斯一口气吃光,连添了两次,歪躺在饭桌旁。
接着,他又听见T赫勒盛气凌人的咳嗽声。“队长,根据我的理解,谁要是昨天晚上违反你的留在营地不许外出的命令的话,将以叛逆罪论处。”
维隆斯的声音像喝醉了酒:“我指派十温十切尔为我的特别助手,在非常时期。”
“哦?奇怪的是你过去没告诉过我。”
“我也很奇怪。”维隆斯固执地跟他顶着嘴。
赫勒眯着他那双灰眼睛。“好吧,你觉得在允许我们进入地下宫殿前必须首先考虑周详的那些问题,我想你一定已经有时间考虑过了吧。”
简直是讹诈。维隆斯叹了口气:“吃过午饭去。我带着十温十切尔作为我的特别助手,你也可以挑一个人。”他的手表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出发之前,他还可以睡一个半小时。
欧尔仙用一块湿十毛十巾把他从梦乡中弄醒了:“队长,赫勒教授在大发雷霆,你已经退了一个半小时了。”
维隆斯头晕眼花地坐起身来,脑子怎么也无法清醒。他从药箱中取出药剂喝了些,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这样三弄两弄的就更迟了。
赫勒神色严峻地跟他点了点头,他们一块儿上山了。维隆斯感到眼前这个朦朦胧胧、十陰十十陰十森森地不断向自己十逼十近的峡谷,像是通过另一种感官映人自己脑海中来似的,既不太真实,又不是幻影。他脚底下也有同样的感觉。
直到他们面对着那通往主殿地下走廊的石阶时,维隆斯的脚步才稳了下来。一会儿后,他和十温十切尔、赫勒、内文斯四人都来到了走廊里。在他们面前,是涂釉的石地,一眼看上去,走廊似乎只通向一堵空墙。但还没走上5步,石壁便滑十向两旁,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和上面大殿一样大的地下厅堂里,只不过天花板比较低,发光的石面把大厅照得通亮。
维隆斯把头往后一转,灼灼的目光扫视了60度角,停在一块真人般大小的石像上。她肤色棕黄,身材修长,昂首挺十立,碧眼上视。眉间有一颗嵌入肌肤的蓝宝石,双臂环抱着身后一块和她一样高的长方形多面水晶石,肉趾紧十抓着地面,正准备一跃而起。维隆斯不禁惘然若失。他抬头注视着她那石雕的面庞,留在上面的那种探寻的神情似曾相识,但五官仪容却又素未谋面。
“队长——那边。”
她在水晶石的另一面上又出现了,这次的肤色蓝得鲜艳,轮廊十精十巧的躯体内似乎可以看见能量在流动、她双臂高攀,头笼轻云。维隆斯凝视着她那张改变了花容的脸庞,不知该怎么说好:“十温十切尔——昨天晚上你看见像这样的吗!”
十温十切尔明亮的眼睛里显然闪烁着心照不宣的神色:“你是指穿透水晶石的路,从——从一种存在形式变成另一种存在形式的路?”
“从一种存在形式变成另一种存在形式的路?”
赫勒走了下来,站在他们面前,扇动着脑袋上的两只大耳朵:“到底你们昨天晚上看见了些什么?”
维隆斯不乐意地把自己昨天晚上的经历向他说了一遍,看着这一切被赫勒那个充满古怪念头的大脑一过滤就完全变了样。他说完后,赫勒不饶人的目光射十向了十温十切尔。
十温十切尔说了他自己的经历:“队长,我觉得水晶石里的那段路是一个象征,用这样的手法暗示我们,什么时候是在回忆往事,什么时候又回到了现实。除了在这回忆与现实十交十接的时刻之处,我在别的时候都没有见到巨大的水晶石,而且显然你也没有。但后来——我想大概是你昏迷了过去以后——当我跟着我的那一位走上死亡之路,看着他最后寿终正寝时,我发现他手中拿了一块和这块大的水晶石样子相同的小晶石。他带着这块小水晶石到一个他称之为死屋的地方去。那块小水晶石大约有我的小手指第一节的一半那么大。他把它拿在手中,然后就——死了。后来他的随从们回来了,打开他的手一看,水晶石已经不一样了,中心有一颗紫色的假疵——原来是没有的。”
“你不认为那是一种象征吗?一种暗示?”赫勒问道。
十温十切尔碧绿的眼睛流露出迷惑的神情:“我不知道。他——他没有完全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也许那水晶石只是一种登记死亡的手段;也许是召集随从的一种信号。还可能是这样,他死时,某种物质——他个人的某种肌体情感电波传递到水晶石中去了。一个——一个灵魂印记,也可以这么说吧。这是我的想法。”
赫勒炯炯有神的目光又投向维隆斯:“队长?你怎么解释十温十切尔所看见的这一切呢?”
维隆斯摇摇头。在重新与她一起继续走上生命的旅程,并送她走过那段水晶路直至死亡之前,他不愿意妄加解释……
“……今晚?要不要今天晚上来与她共同生活,直到她撒手仙逝呢?”
但那不会是最后的死亡,只要他手中还拿着她的笛子,那是她的生命之源。
“你当然有你的解释,即使你不愿意说出来?”
“我想你也会有你的解释的,赫勒。既然你对这一切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