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梦》作者:简·梅兰德(1 / 2)

很久以前,在内布拉斯加我遇上一件怪事。那是我遇上的所有事中最怪的了。但是在那个地方,那个时候,当我的雄心壮志都用在一些琐碎事上时,我能帮助一头会说话的水牛确实是我这个30岁的流十浪十魔术师所遇上的最奇怪的事了。

故事开始于1896年9月14日布罗克普劳车站。火车留下我驶向科尔尼,我独自思量着眼前这座脏兮兮的小镇的丑陋景象。从我站的湿十漉十漉的月台上看去,一英里长的小镇尽在眼里,正当中午,过分拥挤的人群使它看起来不只是一个小农镇了。路上尽是淤泥尘土,在人和马匹的脚下任意踩踏,在这正午的炎热里灰尘都懒得飞扬起来。

它真是个不起眼儿的小镇。但由于它有会说话的水牛,便引来大量的人群。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

我摸了摸胸前口袋里手绢包着的一枚二十五分的辅币,还是决定不吃中午饭了。我最好的赌注就是立刻干活。如果运气好,我会从这群人中挣到足够的钱在这三家旅馆中的某一家住一宿呢。这样想着我便向镇于最西头的那一大群人走去。

谁知道呢,我想,没准我还能挣够钱买到去北普拉弟的火车票呢,这样我就不会陷在这个破烂小镇里,在科迪上校回到北普拉弟之前到达那儿了。

这热十浪十真要命。我一头扎进一家食杂店的布篷下面,放下那只印有佐罗亚斯特尔大帝绿色字母的小皮箱,坐在上面,看着人群聚集在大围墙外。我在远东格兰蒂岛时就听到会说话的水牛这一谣传。我知道这是我最好的挣钱机会,它会使我有钱去北普拉弟,这样我水牛比尔就回家了。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努力学会狂野西部的表演,那也许是最后一次演出了。

当年轻小伙子可以半价就表演时,没人请一个四十岁的变戏法的。当我离开奥马哈州立马戏十十团十十时乔治对我还算亲切,他让我保留了我的小皮箱和变戏法的道具。

我拍了拍这个旧皮箱。如果行李没被没收,我现在早到了目的地了。

我不能光坐着,热不热都不能。带着钱的人对我的吸引就像蜂蜜对蚂蚁一样。两分钟后,我走进最密集的人群里,戴着我的绿丝帽和腰带,大喊着我要变的魔术是伟大的佐罗亚斯特尔在维多利亚女王和神圣罗马大帝面前变的。人可真多啊!这些人是来看水牛的,他们并不只是闲逛,而对于增加狂欢会气氛的活动是欢迎的,这欢迎由他们数出的钞票来衡量,我就在那足足收了三个小时的钱。

这个场地本身就像一个模样很怪的小城镇。高高的砖墙没涂漆,看起来像害了软骨病,墙上有一行褪了色的红色手写体字“希厅·布尔的鬼魂转世成了一头会说人活的水牛!”

大声招揽顾客的是一个红脸汉子,说话时带着瑞典鼻音。穿得却不像瑞典人那样花哨。人群进进出出,看来这幻想让他们很开心。

“真不可思议!”

“一定是那个槍手在说话。”一个男人抱怨地说。

“应该有人喂喂那个可怜的东西,”一个女人说。

“你相信他对卡斯特做的事吗?”

我必须承认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大了,我很想看看希厅。

布尔的鬼魂对我说话,便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好吧,即使它是个假货,它毕竞是一头水牛。花两十毛十五辅币看一头真水牛还算值得的。于是我拿起包,脱十下帽子和腰带带在身边。走向大门时,我摸了摸刚挣的钱,解下手绢拿出一枚辅币。

起先,我所能看到和闻到的只是一大群进进出出的人和他们的气味。围墙里的场地不过一个地下室大小,太十陽十直射下来,这里那里不时传来人晕倒的尖十叫十声,孩子们的叫喊声。

接着我看到一圈铁栏杆围起的一小块地,外面由一个带槍的小个子瘦男人把守着,他一言不发,总是用槍十胡十乱地点着众人。

我挤到栏杆边上一块干净地方,这才看见场地中心有一大十十团十十黑乎乎的东西,这头水牛躺在干草里,瞪视着这一大群人。它的下颔动起来,出了些声音。但我却分辨不出它说了什么,周围是一片孩子的叫十声,他们感到失望,一边叫一边朝这只动物扔干草。

我很失望。这个可怜的东西看起来甚至都不像一头真水牛,一头卡利尔水牛或十爱十维斯水牛。但我还是认为这个大个头瑞典人和他的戴槍的朋友能在这个州找到一头真水牛可算是幸运了。

当然,在水牛比尔的狂野西部的表演里有几只驯服的水牛。

为了寻开心,我喊道:“喂,希厅·布尔!你记得安妮·欧克莉吗?”

这水牛打了个喷嚏,我竟呆在那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因为那喷嚏听起来像是在说“希希里亚,”。“瓦坦亚·希希里亚”是安妮·欧克莉对希厅·布尔的呢称。它在印第安苏语中是小神射手的意思。

我和我的小包从这个闷热的围栏突围出来时,我还在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个喷嚏罢了。在门口我被两个大块头拦住,他们看起来像铁匠学徒那类人。

“我们收工后埃里克森先生要和你谈谈,”这头长着姜黄色鬃十毛十的巨兽对我说。他和他那个亚麻色头发的朋友很快又消失在人群中。

我感觉到了埃里克森先生要对我谈什么,所以整个下午我更卖力地干了。

偶尔我喊出几个印第安苏语词来(在奥马哈州立马戏十十团十十里曾经有几个达科他印第安人,他们有时还得说些他们的本族语。)它们只是些魔术用语,像空手变豆啦,耳中取牌啦之类的,但我真想和希厅·布尔十交十流十交十流。再没听到回音,我想是这吵闹声中它根本听不见我。

于是我热得昏头昏脑,强装笑脸,帽子上的绿色顺着汗流染到我的脸上,直到埃里克森和他的小槍手分开人群向我走来,他的两个大个子学徒在用木板挡住大门。

仅仅不到六个小时我挣了十七美元四十五美分。

埃里克森和那个小男人走过来,说着不三不四的话,数着我的钞票,拿走了十三美元。

“没有我的水牛你不会在这小地方遇见这么多人挣到这么多钱的。”埃里克森平静柔和地说着。

那个小男人咽了一口唾沫,盯着那些钞票,他得到三美元。到门口站岗去了。

埃里克森朝最近的那家旅馆走去时又说,“还有件事,小巫师。租金是每晚四美元。别想换别的旅馆了,因为那都是我的。”

两个狗腿子紧跟着他们的老板去领他们的赏钱了。除了站在门边的槍手,街上只剩我一个人。人们有的回到旅馆,有的回到农舍喂他们吵闹的孩子。我站在街上,一贫如洗。但我估量了埃里克森和他那帮人,就像估量那堆人群一样。有绕过他们的路子,他们对付我还算嫩点。

如果我做得好,我确信会挣回失去的那些并搭下辆火车到北普拉弟去的。

对于逆境我并不陌生。我知道怎样花钱吃饭和睡觉。于是我走向普拉弟河岸,太十陽十正在落山。喝了口水,在河流的漩涡里洗了洗便在草地开辟一块地睡觉。感觉像在炉子边。白天的所有热量都存在草丛中,在夜里会释放出来。空气像玻璃一样热得一动不动,如果有光照射也许会闪闪发光呢。我知道午夜之后草地才能凉快下来。脆脆的草叶在我的薄底鞋下咔咔作响,叶片刮到了我的手。

我不太确信我在找什么,但我被绊了一跤,一头栽进那里面,才发现了它。我站在一个巨大的中间高四周低的圆形场地里。它有一个中等人身高那么深,大小像一个水牛圈,低矮的草和紫罗兰花长在这个大碗边儿上。场地里既背风又没有高高的草丛。这是一个废弃的水沈,水牛曾在这里打滚儿,把冬天的十毛十从它粗糙的身十体上蹭掉。它不断地蹭,天长日久,地下留下了它的体重的印记。

我把皮箱放在脚边,可以不断地触到它,就在紫罗兰花丛里躺了下来(花朵早已经没有了,但香气还保留着),比起埃里克森的小破屋里那些臭虫霸占着的被套,在这里睡觉会更舒服的。

(隆隆的响声,像打雷,像地震,紫色花朵颤十动着,大地也随着抖动起来,震耳欲聋的雷声向我的头顶压来。我平躺着,怕得要命,一大群硕十大的躯体席卷着草原,有几只就从这水坑上跳过去。它们闻起来像牛,像牧场上的灰尘,星星点点的汗球和唾沫飞十溅在我的脸上和衣服上,低低的哞叫淹没在蹄声里。数量减少了,只有少数落伍的飞奔而过,突然一个人扑倒在我身边。他是个白人,像我一样,但黑色卷曲的头发里长出两只弯弯的短牛角,乱糟糟的十胡十子里裹十着一根套着下巴和脖子的棕色绳索。他喘着粗气,张着嘴,身十体两侧隆十起,呼吸出一股紫罗兰花香。我看了看他该长着手臂的地方,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前蹄,蹄子中间插着一只铅笔。我伸出手,笔尖刺痛了我的手指。)

我倏地把手十抽十回来,人也醒了。太十陽十刚升出地平线,空气还很凉爽。手指尖刺痛,我查了查地面,发现一个火石做的箭头直直地插在地上。仔细一看,周围有许多这样的箭头。

在牧场远远的西边上有一个大大的圆盘样东西,映着太十陽十闪闪发光,细看时,原来是一大块扁圆形的骨头,划着粗糙的太十陽十样的符号。一定是一些印第安人在这里扎过营寨。我捡了五六个箭头揣在兜里,拎起小箱,沿着附近的田地走回镇里。走过田地时我折了一把麦穗做早餐。我觉得镇上的早餐得要四美元。在我回到布罗克普劳的路上,心里算计好了该如何对付埃里克森。

幸运的是,埃里克森贪婪得无暇斗嘴。我对他说,即使当人群又聚拢来,那个槍手搬开门上的木板,我还是告诉他今天我不打算挣一个先令了。

“我认为,”我说,弹了弹旅行包上的谷粒,“为你十浪十费时间干活不值得。火车三天内就到了,我就坐在这小屯子直到火车来。”

当埃里克森像童话故事里的癞蛤蟆那样气得胀鼓通红起来时,我又加了一句,“噢,我还会像昨天那样赚点钞票的,我们可以分份,六十四分吧,直到我离开这里。”

“五五分,”他说。他的眼睛扫视着那些等待的人群以及那些从别的镇子陆续走来的更多的人。

“好吧。总之我不会像昨天那样卖力干活的了。也许就赚五美元吧。百分之五十是……”

像我说的,他很贪心。而且像他这样把铁匠学徒养在身边,像哈叭儿狗那样为他卖力的人是从来不用自己动手打人的。但是如果他让人把我干掉或揍一顿,他会失去我带来的这份收入的。我甚至弄到一个栖身的小屋来住,但我决定每晚睡不同的旅馆里,一直改变下去。

于是我开始干活了。一整天可以干活挣钱,尤其在早晨,人们热心、清爽、十精十力充沛,而且钱还没动……我赚了二十一美元,头四小时就赚了五美元。空手变箭头是孩子最喜十爱十的一个。

当埃里克森和槍手从灰尘里走来拿他们那份时,我说要再看看希厅·布尔,并送上了二十五美分的辅币。我扔了刚嚼过的果皮,接过来一个灯十宠十,另一只手提着皮箱。

当我看到那只动物,我理解了那些离开围栏的男十女和孩子同情的嘟囔声。它平躺在脏兮兮的干草上,只有体侧持续的起伏显示着它还活着。在灯光下,它的十毛十是苍白色的,看起来斑斑驳驳的,没脱落的十毛十被汗水粘在一起。两道液体从眼睛里延伸出来,看上去它好像是一直在哭。槍手刚给它放在远处一盆水,它看了看一动没动。到那时我目标已达到一半了。希厅·布尔会像牧场上的草一样干枯而死的。

我不愿意看到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受罪。一口水也许不会起什么作用,然而我还是放下皮箱,把灯笼搁在箱上,翻过栅栏,把那盆水拽到它旁边。我用手捧起一捧水浇到垂下的舌头上,又掉了一次,说“可怜的塔坦卡·尤坦卡,这样不会太久的。”

舌头缩了回去,颚骨动了动。“我不是希厅·布尔,”水牛低声说道,“所以不用跟我说印第安语。”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一古脑间出了一大串问题。

他叫杰克逊·普里斯特。四月里他还是个人。“自然学家,芝加哥杂志的艺术家。”他乘的火车停下来装水,他便下车来到牧场上画画。“艳丽的植物,漂亮的紫罗兰(他又喝了一口水)那是一个大空场。”

我打了个寒颤,记起了我在那儿做的梦。

“于是大风雪来临了,不知从哪来的。我穿着单衣服被困住了。”普里斯特想坐起身,我帮了他一下,他无言地谢了谢我。“我不是无助的。我知道西部很危险,带着一支槍,是四十五毫米口径的柯尔特式自动手十槍。”

我忍住笑,心想,真是个纨袴子弟。这个大大的乱蓬蓬的头垂了下来,盯着他前腿顶端处那个巨大的蹄子。

“接着,一头水牛走进了牧场。很大,真大呀。我们四目相对。”普里斯特弯下头把盆里的水喝干说:“谢谢你,阁下。”

“迪格斯,奥斯卡·迪格斯。”我拍了拍他湿十漉十漉的肩膀。

那件事太重要了。我的真姓名没什么。“继续讲吧。”

“再来点水吗?”他还在喘着粗气。

“先讲完你的故事。他们不会让我回来的,我会让槍手再拿来点的。”

他叹了口气,听起来像在哭。“他不会的。自从五月份就我在这里,他们盖了这个倒霉的东西。他们只给我维持活下去的食物和水,他们使我虚弱极了。吃的东西便宜得让我没法强壮起来。我不知道是否还能站起来。

“继续说,继续说,”我小声说,“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这些婊十子养的。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我杀了那只水牛。正打在两只眼睛中间,像是廉价小说里的阿拉莫龙。我听到那只牛的叫十声夹杂着风声。我只听到那些。”

我点了点头,内华达或肯萨斯或肯塔基的每个人都听说过一个人杀死了一头牛,在那牲畜的十十尸十十体里熬过大暴风雪这件事。

“我有一把巴威尔刀(我禁不住又笑了),我把它打开。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