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尔停止了唠叨,回答道:“当然可以了,默里先生。我很乐意为你服务。”
约翰定了定神,然而他的思维不再有条理了。如果他不能马上提出一个问题,维吉尔将会主动给他提供一些建议。约翰大脑中只有一个问题是现成的:“我需要进到另外一个人的大脑中去……进入到马洛,赛勒斯·马洛的大脑中去,维吉尔,你能帮助我吗?”
“默里先生,我需要向互联网咨询,然后才能向你提供帮助。”维吉尔说道,还向约翰抱以友善的一笑,“当我们等待答案时,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些建议吗?这对你有好处,这样你在这个地方就会感觉更安全、更舒适。你可以首先想象……”
“不需要。请你安静一点!”约翰说道,这时他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了。
维吉尔停了下来,不过只停了几秒钟:“啊,默里先生,我已经得到了你所问的问题的答案。很抱歉,默里先生,赛勒斯·马洛先生现在拒绝接见任何人。”
“哦,不过,即使是这样,我想你还是有办法让我进到他的大脑里去的。我知道你能够做到,因为你的程序是我编写的。”
“我想我们应该聊一些其他的事情,改变一下环境或许会使你心情变得更好一点。比如说,我们可以设想一棵树……”
约翰突然记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控制维吉尔的密码,只有他和海勒姆数据系统公司的几名主管知道。密码可以使维吉尔立即变得非常顺从。
当代码语句被维吉尔的电子脑袋吸收后,他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是的,先生。”维吉尔轻快地、有条理地回答道。
“带我去马洛先生的大脑。”
“遵命!先生。”
传输在瞬间就完成了。约翰最初感觉方向迷乱,不过这只是短暂的现象。不一会儿,约翰就发现他站在一片密林的边缘,脚旁边是长得密密麻麻的齐腰深的草。太十陽十低低地挂在天上,与之相对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十耸云天的山脉,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整个景象显得那么十陰十冷,与他所处的十温十暖的、绿茵茵的低地环境显得一点都不协调。
约翰四处徘徊了一会儿,不见一个人影。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周围没有鸟,也没有昆虫,一点声响都没有,甚至连风都没有,只有那密密麻麻的草丛在不停地为他让道。
约翰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前面的树丛中传来了树叶抖动的沙沙声。他径直向前,一直走到那片树丛旁边。原来是维吉尔在那儿,他正在那儿采摘浆果,衣衫褴褛。
“维吉尔,”约翰边向他走过去边打招呼,还不停地向他挥手。维吉尔跳了起来,看了看约翰,他看起来显得非常吃惊。
“哦?你是谁?”维吉尔问道,“你是马洛先生的一个朋友吗?你在那儿干什么?”
约翰突然意识到这是另外一个维吉尔,与他刚才抛弃的维吉尔不是同一个十精十灵:这是一个居住在马洛大脑中的维吉尔,不是他自己的维吉尔。约翰回答道:“我是一位游客,我来找马洛先生。你能带我去他那里吗?”
“我想我可以带你去。不过,我只能先带你一段路,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因为马洛先生不想再看到我了,任何时候都不想再见我了。我也不想再与他争执了。”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约翰说道。约翰认为这个维吉尔的说话方式听起来有点陌生。
“那好,请跟我走。”
七赛勒斯主宰一切
约翰跟随着维吉尔走进了密林深处。尽管约翰觉得他们走了好长时间,肯定有好几个小时了,可是太十陽十在天空中的位置却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他们最后到达一片空旷地,空旷地的另一端便是一大片农田,农田中间有一个花园。维吉尔便在森林旁边停下了,他坚持说他不能再往前走了,他叫约翰一个人径直往前走,一直走到那个花园中,马洛先生就住在那儿。
赛勒斯在花园中看得一清二楚,约翰走过这一大片农田的每一步他都没有错过。当约翰离他只有几码远的时候,他问道:“你是谁?”
约翰靠近赛勒斯后说:“我是约翰·默里。”约翰这才看清楚,马洛坐在一张镀金的椅子里,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浴衣,上面的口袋上还绣有马洛姓名的首字母。
“我们以前认识。这里的一切都是由我设计的计算机程序控制的。”
“哦,我记起来了,”赛勒斯说,“不过,约翰,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呢?我想我早就告诉你们我要独处,不想被人打搅了。”
“我知道,”约翰说,“不过,是你的女儿硬要我来这儿的。”他平静地向马洛讲述了发生在仓库里那痛心的一幕,事情好像是发生在遥远的古代一样。
赛勒斯身十子向前倾了倾,说道:“格雷琴?她想干什么?”
“她非常担心你,”约翰说道,眼睛凝视着他面前的这位老人,“她非常非常担心你。她绑架了我,然后又让一名外科医生把我的大脑取出来。我想他们把我的大脑放到了我用于实验的机器中了,因此,我现在就在这了。”
“格雷琴,格雷琴……干了那件事?”赛勒斯结结巴巴地说。
约翰点了点头:“她这样做只是想弄清楚你到底疯了没有。就像我说的,自从你决定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后,她非常非常担心你的安危。我想她是怕你出事。”
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你看起来一切都好。”
“我的女儿——格雷琴绑架了你?我决不相信。”赛勒斯咆哮道。他先是露出怀疑的神情,接着就是极度震惊,很快他又显得非常自豪。
“你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赛勒斯站起身来说道:“你说得对,我一点问题都没有。是这个地方,就是这个地方……”
他边说边张开双臂晃了晃:“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我不想和任何人进行无聊的谈话,那使我觉得很不舒服,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人们远离我的原因,我只想独处。”
“甚至连你的女儿都不想见?”
赛勒斯叹息道:“尤其是格雷琴。她总是担心这将会是一个大错误。她或许是对的。不过,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她应该彻底忘记我。”
“那么,你感到不高兴了,你对这一切都感到厌烦了。”
“我不觉得这很讨厌人。我不觉得烦。只是……只是这个地方缺少了一些东西。”
“缺少什么?”
“过来,我指给你看。”赛勒斯说,“看看这个。”
约翰注意到他们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她刚才并不在这儿,是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的。她长得又高又十性十感,长长的金黄色头发在脑袋后扎了一个马尾辫。她的穿着打扮表明她是一位调配鸡尾酒的服务生。
“约翰,”赛勒斯说,“她只是我许多女朋友中的一个,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他边说边用胳膊搂着她的腰,“我的甜心,这是约翰·默里。是他设计了计算机程序才使这个地方真正运转起来的。对他说‘你好’。”
“你好!”这位妇人说道。
“你好!”约翰也向她打招呼。
“好了,亲十爱十的!”赛勒斯边说边离开了那位妇人,“现在表演一下我们不久前才学会的游戏。”
那位妇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闭上双眼,她的皮肤一下子就变干了,像洋葱皮一样一层一层地向下剥落,最后只剩下一架积满灰尘的骨架,“哗啦”一声在地上散落成一堆。
“问题就是: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赛勒斯说。
“她当然得这样做了,”约翰说道,他对这种表演感到有点恐怖,“在这里,你拥有无限的权力。你可以让她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这就是这里的工作原理,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你能控制这里的一切。”
“不过,她只是个令人讨厌的人十体模特,”赛勒斯说,“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这有什么劲呢?这使我看起来显得非常可笑。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像人类社会一样充满理智的伙伴呢?”
“哦,那位科威特富翁不是来找过你吗?他可是一个真实的人,就像我一样。如果你让我们变成你想要的形象,我们会告诉你:‘你去死吧’。”
赛勒斯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和那位科威特石油大亨没有共同语言。至于你,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坦白地说,我并不信任你。为什么正常的人不来到这儿呢?”
“问题的关键是,要来到这里的人不得不把大脑取出来,而且还要为此付很多很多的钱,所以来拜访你的‘正常人’肯定是那些行为古怪的亿万富翁。谁知道呢?或许几百年后,那时科技也更加发达了,而且变得非常便宜,各色人等都会尝试进入到这个梦境世界。到那时,你的问题也就得到解决了。你说对吗?我想你应该学得耐心一点。”
“哦,这还不是所有的问题,”赛勒斯说,“你再看看这个。”他打了一下响指,在他们面前立即出现了一位长着金黄色头发、具有运动员体魄的人,他穿一件红色的长外套,身上还穿着护胸甲,这是一位典型的希腊人。
“约翰,”赛勒斯喊道,“见一见出生在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他在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时就征服了当时所有的已知世界。亚历山大,会一会约翰·默里,他是一位疯狂的科学家。你们两个人握握手吧。”
他们两个人握了握手。
“我是约翰·默里。见到你,我感到很荣幸。”
“我也是。”亚历山大说。
“亚历山大,告诉我们你的墓地在哪儿?”赛勒斯说。
亚历山大皱了皱眉,低着头,半天才说话:“我不知道。可能是在埃及的亚历山大港,这听起来有点像。”
“你意思是说你不确定?”赛勒斯说。
“是的,恐怕我不知道。”
“亚历山大,你会讲希腊语吗?”赛勒斯又问道。
亚历山大张了张嘴,显得一脸茫然,什么也没说。他的脸猛地变得通红,他低着头说:“对不起,我不会。”
“你当然不会了。滚吧!”赛勒斯吼道。亚历山大一听到赛勒斯大吼,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看看,这怎么能让人受得了呢。”赛勒斯继续说,“我不知道的事情,他也一概不知,一点忙都帮不上。他甚至连希腊语都不会讲。让他滚得远远的吧!”
“马洛先生,这就是你要说的吗?”约翰说,“他是你想象的产物。我们不能让死人复十活,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另一世界里我们没有真正生活的替代品。”
“但是,这,这很有限。”赛勒斯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思考,我整日生活在梦幻世界里。我已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了。”他转向约翰,表情非常严肃,“我的朋友,你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我来告诉你吧,你并不是电脑天才,你只不过是一个价值10亿美元的机器的发明人。”
他们都默不作声,气氛有点尴尬。
约翰最后终于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说:“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让他们把电源插头拔掉吗?你想死吗?你可以随时做出这样的选择。”
赛勒斯慢慢地摇了摇头说:“不,我可不想死。我一直都害怕死亡。一想到死亡世界里死气沉沉、什么都没有,我就有点恐惧。既然我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可不想放弃。我不想让你们拔掉插头,我无法想象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进入那可怕的死亡世界的情景。我想一直与那个机器联系在一起。”
他们两个人又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赛勒斯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只好这样吧。”他边说边站起身来,“过来,跟着我。我们最好还是乘坐我那缀满宝石的飞船去做一个短暂的旅行吧。”
八海角谈话
又过了一段时间,也无法确切地计算出到底过了多久,赛勒斯和约翰结束了他们的旅行。现在,他们坐在大海的海角上,边眺望着大海边吃着三明治。
“现在一切都运转得很顺利。”赛勒斯说道,“有食品,有香味,有音乐,人们还有知觉。这一切看起来都像真的一样。真得谢谢你们辛勤的工作。”
“其实这应该归功于你的想象力,”约翰回答道,“事实上,我们的软件并不能做得那么详细。说真的,做出贡献最大的是维吉尔。”
“维吉尔,”赛勒斯听了有点吃惊,好像是提起已经遗忘多年的人,“那个家伙是个讨厌鬼。”
“不管他是不是讨厌鬼,你没有发疯就是他的功劳。事实上,他就存在你的潜意识之中。”
“真的吗?”赛勒斯大笑起来,“自从我让他离开后,我一直想象着他生活在蛮荒之地。我不想让他在我周围,没有东西会使我发疯的。”
“他在那儿,就是以防万一。”
“去他的吧。”赛勒斯高兴地说,“你知道,我过去可从不骂人。可是在这儿,谁管呢,为什么不讲脏话呢,你说对吗?”
“绝对正确,因为你是这里的主人。”
“还有一件事,”赛勒斯说,“我能飞了,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现在能飞了,你知道吗?在空中飞翔真是太奇妙了!”
“我会尝试的,”约翰说,“我一直都想飞。”
这时,他们吃完了三明治。过了一会儿,赛勒斯问道:“约翰,你想过你死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我不知道。我想,什么也没有了吧?你知道我是有点悲观。我想,人死后就会被人们忘掉,仅此而已。或许这并不是你想听的。”
“忘了你的‘忘却理论’吧。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死后会发生一些事情,你想那应该是些什么样的事情呢。最近我老是在思考这件事,身旁连一个十交十谈的人都没有。我想听听你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约翰叹口气道:“我不知道。或许会再生,或者就像转世之类的事情。我只关心现实的事情,比如说肉食、土豆、数字和几何之类的事情。我可不是解答重大哲学问题的人。”
“呸,你真没用。”
“我想你是对的。”约翰说道,
“你知道,我有一个朋友是哲学家,我们都是那个为天才设立的中学的学生。他的父母对东方的宗教和玄学很痴迷,他受父母的影响很深。所以,他知道如何谈论这些复杂的事情。他甚至从此总结出了可以解释世界万物的‘宏观统一理论’,然而每次他尽力向我解释他的这套理论时,我都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然而对他来说却意义重大。另一方面,我的三角几何学得很好。而他对此却一窍不通。”
“约翰,你真是一无是处。”赛勒斯说。
“对不起,”约翰连忙道歉,“那么,你想做什么呢?你不想和他们联系吗?你想继续一个人呆在这儿吗?”
“我想继续呆在这儿,”赛勒斯说,“今后,如果我真想死我就可以死,不过,我还是想活足够长的时间,看看格雷琴最终会不会也体验一下这样的经历。我知道有伦理方面的问题在困扰着她,然而。我还是希望当她年老时能改变她的观念。如果她真的改变观念的话,到那时我们两个人就可能生活在一起了。这真是太好了,我希望这样。”
“是的,你们能生活在一起很好。”约翰说道。他突然想到他应该想办法给格雷琴发回一个信息,她肯定在等候他的消息,因为她是那么地关心她的父亲。他又记起她是如何把他击倒后偷走他的大脑。他记起了捆绑他的皮带和喜欢唱歌的外科医生以及使他入睡的药物。他记起了当他醒过来看到维吉尔时是多么讨厌他。他记起了他所见到和听到的一切。他觉得在他周围的一切都是幻觉:是他产生了幻觉,还是赛勒斯·马洛产生了幻觉,他搞不清楚。
约翰坐在那里凝视着大海,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专注地呼吸,目光直直地盯着海面。过了好长时间,他觉得心情好起来了。他站起身来想向赛勒斯告别,却发现这个老头在他沉思时早已消失了。约翰就向陆地走回了几步。他打了一下响指把维吉尔——他的维吉尔叫来了。
“赶快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当这个十精十灵一出现,约翰就向他下命令。
“遵命,先生。”
海角、大海、蓝天、草地……所有的景象都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随后渐渐地完全消失,好像是上帝亲手用抹布把他创造的世界全部抹去一样。
“维吉尔,”约翰命令道,“重新启动程序。”
“遵命,先生。”维吉尔说完就消失了。
约翰闭上了双眼等待。过了一会儿,维吉尔又重新出现了,还是带着他原来那样友好的表情。
“欢迎你来到这里,默里先生。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地方。这就是你一生为之准备的地方。我叫维吉尔。我很乐意成为你在这个全新世界里的向导、导师和助手。你可以在任何时候来找我帮忙,我随时奉命。首先,我们可以创造一个你熟悉的、令你感觉舒服的环境,比如说你最熟悉的、令你感到愉快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