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你这么喜欢,赛特兰太太。”
“我太高兴了。这可太超出我的想象了,贝尔先生。”她将带着手套的手放在水晶体上看着那一片暗黑色。看着看着,她的脸又沉了下来,倦怠的表情似乎将她变成另一个人。当她再次张口时,似乎面前隔上了一层屏障。“要是这座钟被不小心弄坏了,贝尔先生——当然,我们会小心照看这件十精十巧的工艺品的,但孩子和平人往往会疏忽——要是真发生什么——”“我会修好它。”贝尔说道。
春天,伊丽莎白·赛特兰又来到钟表匠的店铺。她走进店铺,步履轻十盈得像个孩子。她把面纱卷上去,四下打量了一下货架,又喜气洋洋地看着贝尔。
“贝尔先生,我来得真是时候——你的货架上又摆出了那么多新鲜玩意儿!”她惊叫道。
“你去年买去的钟走得还算好吧?”
“一秒都不差,而且还是那么十精十美漂亮。赛特兰先生完全被它陶醉了。他老是说要亲自到这儿来告诉你,他从中得到了多大的乐趣。”
“我盼着他的光临,赛特兰太太。”
“哦,也许他日子不多了。他最近看上去很疲倦。”
“工作太多了吧。”贝尔说着,将赛特兰太太引到柜台边坐下。
“哦,不是劳累过度。他就是显得疲乏,好像在几个月中忽然老了。”她说着,从货架上挑选了一件贝尔先生的新作品作为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
夏末,保罗·赛特兰在家中静静地死去了。他才40多岁,根本没什么病,但临死前,他已是老态龙钟,一头白发了,完完全全的身心十交十瘁。他的未亡人为此也真心地哀痛,但镇上许多人都觉得这对她反而是幸运。
像所有别的市镇一样,这个镇上也有一群游手好闲的家伙。秋天,沿着昏暗而十陰十雨蒙蒙的街道,曼逊和两个朋友带着一座损坏了的钟来到贝尔的店铺。他们是来找钟表匠取乐的。曼逊把它放在展柜上,退后一步,哈哈大笑。他用手指着破碎不堪的钟面,其他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哈!你看,贝尔,要多少时间才能把它修好?”他问。
贝尔拿起钟,在手里转过来转过去地检查着,表情十陰十沉。
“哎,到底几天?我们明天就要,你不是个快手吗?”一个人瞅着同伙边笑边说。
“太难了吧,贝尔?”曼逊问道,“你要是修不好,我们可以另换一个,换一个好的。”他补充道,用手指着货架。
“这些钟是不卖的。”贝尔说道。
“你这个商人真怪,贝尔,你不打算卖最好的商品,而那些准备卖的,价钱又莫明其妙。”
“他靠和有钱的妇女做买卖,就挣够了,对吗,贝尔?”曼逊的一个同伙问道。
“是啊,你和伊丽莎白·赛特兰搞什么鬼?”曼逊问道,“有人说,她老是上这儿来。别打她的主意,贝尔,听见我的话没有?”
“离开我的店铺。”贝尔说道。
“离开?我们是顾客,贝尔。你是做买卖的,你得尊重我们。我们要看看你那些贵重的钟表,所有那些你不肯出卖的珍藏品。”
“这个怎么样?”曼逊说着,很快走到货架边,拿起一个瓷壳镶金、闪闪发亮的金属钟,那上面立正站着一个身穿制十服的警卫。“别让我生气,贝尔,我会把它扔在地上的。”
贝尔的嗓音镇静而冷峻:“把钟放下,离开店铺。”
曼逊看着他的两个同伙咧嘴一笑,然后尖十叫了起来,“哦!
小心啊!”然后假装把钟掉下去,大声笑了起来。随着这些动作那个小人撞掉了,落在地上。曼逊慌忙把钟放回货架。“我不是有意的,你最好别吱声,贝尔,我们并不想来破坏。”
“你肯定是来破坏的,你已经干出来了!”
店其中的气氛一下子改变了,贝尔似乎在向他们十逼十近,而那三位,尽管都自以为比他健壮,又比他年轻,却往后退缩。
贝尔弯下腰轻轻捡起落在地上的小人,拿到眼前仔细查看。
“你能把它修好,贝尔。”一个人说道。
“别为我们拿来的钟费心了。那是个玩笑,开个玩笑。”另一个说。
曼逊走上前来,不服气地撅十着嘴。他的声音很不自然,像是强压出来的,“稍等一会儿,贝尔可以修好我们的钟,他没有理由不修好它。如果我弄坏了什么——要是真弄坏了什么——我会赔的,当然价钱要公道,我们没什么可抱歉的,我们出钱,这就了结了。”
贝尔从摔碎的小人身上抬起目光,“我要计算一下价钱。”
他说。
奥斯钉曼逊以及他两个密友的消失成了市镇上几个月来的中心话题。有各种各样的推测和解释,有的荒唐透顶,有的十陰十森可怕,旧的没有消失,又出现了新的。
在寒冷而十陰十霾的新年,整个市镇的气氛改变了。没人抱怨贝尔和他的制作,或是对价格不满,但店铺却空荡荡的,连着两三天一个顾客也没有。
曼逊的朋友常常相聚的娱乐室里传出了新的谣言。他们在那里喝酒、发愁,用无事可做的头脑拟想老伙伴消失的原因。于是,一个谣言和另一个谣言连在了一起,又十胡十编乱造串成一个故事。
那些造谣者说,贝尔是罪犯,为什么呢?曼逊让他出了丑,他就找机会报复。这一切都很明显,只是他干了些什么,怎么干的,就不很清楚了。贝尔十分十精十明,没留下任何于己不利的痕迹,他的机智是无人怀疑的,但他是有罪的,这一点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怀疑,必须对他绳之以法。
一开始人们嘲笑这些荒诞不经的故事,但人们一遍遍地听到同样的故事,最后,一种细微的种子在他们的头脑中扎了根,他们并不相信,但也许有一点含糊而不情愿的困惑。那些故事被无数次地重复,又讲得那么认真,也许不会是毫无根据吧。人们常常这么想。这并非因为他们相信那么离奇的故事,只是因为贝尔确实是个神秘人物,这一点是谁都不会否认的。他从哪儿来,为什么到这个镇上?他的制作品价格无常,可他的买卖却很稳定,而且还兴旺起来。那些昂贵的钟表被谁买去了?那些非卖品从货架上消失后到哪儿去了?一个人怎么能够一方面迅速而且尽善尽美地制作那些十精十美绝伦的手工艺品,却同时生产出一批批结实耐用、价格合理的钟表?如果说曼逊与他的伙伴真的在消失的那天谈到过要到贝尔那里去的话,钟表匠可就真应该向全镇作出解释了。一些体面的镇民认为,即使是手艺高超的天才,也不能违反俗理常规。快到春天了,谣言越来越多。事情变得麻烦了,问题也越来越尖锐。
一天,店铺已经关了门,街道上也没了行人,洛克尔敲了敲钟表匠店铺的后门。贝尔正在工作间里,往常这个时候,他总是在那里。耽搁了一会儿,他打开了门。
“贝尔先生,你一定知道镇上的传闻吧!”门一开洛克尔就直截了当地说,“你和我都知道那是愚蠢的,但镇上其他人都开始相信了。有人说要到你的店起来质问关于曼逊失踪的事。”
贝尔丝毫不为之所动,“我的店铺天天正常开门,我乐于回答任何有道理的问题。”
“但你得想法保护自己。这事的背后有曼逊的朋友,他们想找你麻烦。他们也许会在晚上破门而入。”
“镇民们能允许这样做吗?”
洛克尔犹豫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回答:“没有人想看到你遇到麻烦。但是曼逊的朋友们把一切都搞乱了。人们听到的故事太多了,不知道哪些该相信,哪些不该相信。他们被搞糊涂了。”
“于是我就得害怕那些无法无天的暴徒?”
“也许就是这样。你得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洛克尔先生。”贝尔说道。他没再说什么,关上了门,洛克尔听到门上插销的声音。
他们那天深夜来到店铺,整整11个人,还有一些人留在外面,房前房后都有。
“我们来要你解释我们朋友的事情,贝尔。得不到满意的解释,我们是不会走的。”一个人站到了钟表匠的面前。
“说实话吧,贝尔,你要是十逼十我们,我们有办法让你说出来。”另一个人边说着,边用手杖敲打着展柜上的玻璃。
贝尔低头看看他,接着又一个接一个地打量下去。他举起手来指着门口,“你们还是出去的好。”
“要走得你走,没错,我们是不会离开的。”第一个人说。
在贝尔挑战十性十的愤怒的目光下,其余的人低声重复着第一个人的话。
“别糊弄我们了,贝尔,你已经糊弄这个市镇太久了。回答我们的问题,否则你会有很大的麻烦的。”第二个说道。他猛地用手杖敲了一下,玻璃碎了。
忽然,在1点零9分,店铺里所有的钟表都打起点来,有低沉的鸣簧乐,水晶般的铃声,回荡不已的钟声以及小鼓小号的吹奏声,音乐奏鸣,一切都叮咚作响,汇合在一起,使闯入者陷入了一片声十浪十之中。钟声一遍又一遍地奏响,整整12下,又12下,12倍的12下,开始很急,以后逐渐放缓逐渐减弱,就这样一点点减弱,一点点消失,直到最后,一片寂静。
那些人站在那里木然不动,似乎被钟乐所震撼。他们并不感到疼痛、紧张。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未给他们造成任何肉十体上的损伤。他们呼吸自如,眼睛能看,耳朵能听,但身十体却不能动弹,好像空气变得粘十稠,像稀泥或厚雪那样把他们包围了。不过又比稀泥或厚雪粘十稠1000倍,因为不只是脚和腿,他们的手、胳膊、头以及身十体都被陷住了。他们觉得时间似乎停滞了,他们被围困、凝固住了,就像琥珀里的昆虫。
很少有人再说起那个夜晚。即使很久以后,有人不得不说起,也还是感到一种恼人的难堪。他们有几点感受是共同的。他们都说,贝尔并没有受那种现象的影响,他从货架上、橱窗里、展柜里把钟表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搬进了工作室。他工作了相当一段时间,至少有几小时。但他们谁也没因为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而感到丝毫的麻木不适。贝尔慢条斯理地干着,根本不去理睬这帮闯入者,全神贯注地摆十弄他的钟表。
这是大家都一致承认的,但每个人对那个夜晚都有些特殊的感受。一个人说店铺里一直亮着灯,但贝尔的动作却越来越轻快,最后快到眼光都跟不上他了,贝尔消失在光亮里。
他的一个同伴说起站在他身边一个人手里的香烟灰。他当时僵直不动地看着烟灰向地上落下去,足足过了4个小时,烟灰还没有落到地上。另外两人说,他们听到钟表的滴答声,两下之间相隔的时间长得让人难以忍受。一个说隔了1小时,另一个只说相隔的时间长得可怕。
不管怎么说,在那夜发生了这一切之后,那些人忽然又能行动了。那一切突然地结束了,没有任何预兆。只是贝尔和他的钟表不见了。
有5个人一发现脚能活动,就在一起恐惧中逃跑了,没跑的与其说是由于有勇气或者愤怒,不如说是由于恐惧。他们茫然若失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终于有个人说了一句:“我们得去追他。”
工作间里一片黑暗,空空如也,他们拔下后门的插销,其中一个对等在外面的人喊道:“你们看见他了吗?”
一个人从暗中拿出一根蜡烛。“什么人也没有。没有人从那扇门出去。”
“你敢肯定?”
“当然了,见他的鬼!”边上一个声音喊道,“怎么了?贝尔逃走了?”
他们什么也没回答。他们又回到店铺,这才注意到刚才突然恢复自十由后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店铺里有一层厚厚的灰尘,蜘蛛网挂满天棚和顶层货架,屋里的空气有一股陈腐味,好像很久没人住了。他们向四周一打量,市政十府的大钟正好指着1点15分。
没有人知道钟表匠怎么了,人们再也没有见到钟表匠制作的那种钟表。有人特意外出搜寻,结果也是一无所获。而贝尔卖出的那些钟表传了三四代甚至五代人。它们走时准确,从不需要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