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回到客厅,打开放在桌子上的对开本莎士比亚剧本翻了翻,然后合上书,从酒柜里拿出酒瓶倒了一杯雪利酒。他上了楼,走进他和夫人的卧室,穿过房间来到楼上的十陽十台上。他喝了一小口酒,呼吸着芳十香的空气,在平静,沉默之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着眼前的景色,他笑了。有多少来访的男孩子面对眼前的景色快乐地叫了起来。他把目光移到酒杯上。在远处的山谷里,一队身穿蓝军服的士兵在正十操十练。
阿兰用那只空手十撸十着十胡十须,回到楼上的走廊里,来到通往他儿子奥古斯特卧室的门厅里。很久以前当他还没有长大成十人的时候,他曾经住在那里,他打开了门,坐在一个历史悠久的软垫沙发上。
那书柜过去曾是他的,那桌子……他举起酒杯对着那镶嵌在画框里他很久以前画的画,向麦拉那十温十柔女孩的脸祝酒。
所有这一切……最善良的贤内助,引以为豪的儿子,好女儿(不久还会有个孙子),亲密的友情,殷实的家境。以及所有这一切的核心及支柱,他的工作,呕,可怜的理查。谁有了手艺谁就有了财富——一个行业,一个既有名又有利的职业。饥饿之神窥十探工人的家庭,但还没有入室。他一直相信这些东西,而他的生活就是他们的证明。尽管他的直系亲属有着纯正的革命血统,生育他的双亲是一对苦苦挣扎的流十浪十艺人。在他不满三岁就离他而去,使他成了孤儿。但他在困境中奋斗。他生存下来,最后他赢得了同辈人的尊敬和十爱十戴。
情况能给人带来巨大的转折吗?是的。他本来可以,也应该活得更好。如果他能够早一点多提供一些玛莉亚姨十妈十迫切需要的帮助,姬妮表妹肯定不会在35岁夭折。
他又喝了一小口酒,用舌头品着味道。这和忧虑重重的大学时代有多大的不同啊!那时他每天晚上都一口喝掉一杯味道难闻的蜜十桃酒以便使自己陶醉。他几乎每次都能达到目的。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只能喝一点酒。这得感谢上帝。他的兄弟亨利的酒量大一些,结果早早地把自己喝进了坟墓。这样的体质真是一大幸事。哪伯喝上几口,也会晕糊糊的。
但事实是他不是亨利兄弟,也不是他所关心的其他人。尽管他们也显示出大有希望,但他们缺乏意志,偏离了主航道。或许成功之路狭窄而坎坷。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都面对坎坷。对于那些决心走下去的人来说,它永远是笔直,平坦的。
此外,要赋予这位年轻的中尉应有的权益。他是个聪明人。尽管他还年轻,不能说他缺乏经验。阿兰再一次端起酒杯。一个人的成功模十式是偶然形成的吗?不懈的实践和工作的基础会是建立在一系列以前的意外之上吗?
他回想起过去的往事,想起了他十妈十十妈十在肮脏的屋子里咳嗽着死去。他回想起他有了一个新家,有了一个十爱十他的新十妈十十妈十,一个严厉而俭朴的爸爸;回想起他在英国苏格兰乡村的日子,以及英国学校中令人费解的迷宫般的教室。后来他回到了弗吉尼亚,和男孩子们一起游泳,一起到野地里奔跑,给迷人的姑十娘十幼稚的十爱十情诗。他回想起十妈十十妈十和南首小十姐给他带来的十温十暖和安慰,回想起斯坦娜夫人对他的同情和理解,以及她那悲惨的死去。然后他又回想起那些和埃尔米亚在十陽十台上歌唱的一个个下午,以及一次次长时间的花园散步。青春期的迷恋深化到了十爱十情,秘密定了婚约。在他离别(但又回来了)去上大学的时候,他的眼里含满了泪水。
那是可怕的一年。那位在他成为孤儿的时候收留了他并满怀期望地要把他培养成一位绅士的人把他送到托玛斯·杰非逊所在的学校,然而给他的那点钱还不足以支付食宿费用和学费。他给家里写信告诉这位非父亲的人他的情况,然而收到的追加资金仍然远远不能满足最低需要。因此他这位表面上是弗吉尼亚首富的养子在上大学的第一年竟然落到了乞丐的境地。他又能怎么办呢?面对着这种局面,这位弗吉尼亚的年轻绅士只能做一件事。他赌十博了。
就在那里,他参加了赌十博,并赢了钱。但他并不总是赢。在上大学的前几个月里,他曾在牌桌上输了钱而不得不用他在卡罗台斯维尔从十奸十商那里赊来的上衣抵账。但幸运女神终于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赢回了他输掉的钱,解决了他的各项开支,还有剩余。在1826年8月末,他带着胜利的喜悦,兜里装着几百美元,偷偷乘车回到里奇蒙德。
他所面对着的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在他住校的六个月中,他没得到埃尔米亚任何消息,他的那些乞求的信也没有回音。是她残忍地忘掉了他,还是发生了什么不幸?尽管他疑虑重重,他还是不想让双方家里知道他的归来。因此,他用向窗户上投石子这种17岁孩子特有方式和麦拉联系。他们在他们的神秘花园见了面,并很快就了解了真相。双方都写了不少信,并都在迫切地等待对方的回音。在这期间,罗伊斯特先生曾鼓励他那受到伤害的女儿接受一位名叫巴瑞特赛尔顿的人求婚。显然埃尔米亚的父亲和老阿兰先生截取他们的信件并合谋阻止他们的十爱十情沿着正常的轨道发展。
因此尽管他们还年轻,还很鲁莽,他们私奔了。他们在她的房间里留下一个便条,上船之前在一家小店了躲了几天,然后带着她的衣服包和他剩下的钱去了英国。在英国,他们挣扎在贫困之中。后来他终于得到人们的认可,有了不算丰厚但可维持生计的收入,他的写作技巧也不断提高。当他七年后返回美国的时候,他的名气先行传到那里。这无疑对约翰·阿兰临死前对他的宽恕起到了辅助作用。老阿兰毕竟是位出色的苏格兰人,他崇拜成功。
假如他赌场失利,所有这一切有可能吗?假如他当时没有返回,面对一位吸引人的竞争对手,特别是想到她被抛弃了,埃尔米亚还能坚持多久?即使他回去了,如果他在赌桌上输了钱,他用什么和她结婚?她会接受他吗?如果十妈十十妈十去世时候,他不在英国,约翰·阿兰会和南酋小十姐结婚吗?她每天都用甜言蜜语劝说她的新婚丈夫改变对前养子的态度还是和一位完全不同的,没有同情心的什么人结婚?总之,假如幸运女神没有改弦易辙的话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他喝干最后一点雪利酒,脑袋昏沉沉的。“呢,先生。”但他在说话?他盯着站在他面前的一个黑衣人。在阿兰的挑剔眼光中,他长得像比尔斯,但比他成熟一些;他比阿兰年轻但由于挥霍无度而显得苍老;他留着经过修剪的连鬓十胡十须,而阿兰则留着茂密的山羊十胡十。尽管存在着这些和其他许多不同之处,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无论在身材上还是在外貌上都只能说是他本人的古怪的翻版。
埃德加·阿兰站在那里,望着埃德加·波的铁灰色的眼睛。
三
每天,我。智慧的对个方面,道德及知识方面,一步步接近真理。对它的一知半解,把我带向可怕的毁灭。这个真理就是人不是统一的整体,而是两半的组合。
——选自罗伯特·斯迪文森的“化身博士”
黑衣人示意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到十床十上。“埃德加·阿兰,不要向我表达什么敬意了。我只是一个空气中的幻影,像狄更斯那样给点牛肉就会显示出来。”
阿兰坐了下来,观察一会儿这个幻影。在观察中他发现他穿着破衣烂衫倒是像波,但在天生不足方面不太像。因为即使坐在十床十上,他还带点绅士风度。在他们那个年代,他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上乘的。他的双手尽管消瘦,但皮肤细十嫩。他的五官不正,但并不可憎。说过开场白之后,他耐心地静坐在那里,好像是说,埃德加·阿兰,是你叫我来的。现在我来了,你要把怎样?
“你在这里似乎待得挺自在,埃德加·波,”阿兰最后说道。
“的确这样,埃德加·阿兰,这曾是我的家。尽管那只是短暂的几个月。我把帽子扔到那里,躺在那里看书……”他的目光停在埃尔米亚的肖像上。他站起身来,用一种飘渺低低的声音吟诵着:
十爱十情,你是我的一切
我的灵魂为你而枯萎
十爱十情是沧海中的绿岛
是清泉,是神龛
围着仙果仙花编成的花环
所有的花朵都是我的奉献
客人转过身去,侧对着阿兰,脸上浮现出迷茫的表情。他转过头去,环视整个房间,声音嘶哑地说,“我这是在哪里?又发什么疯?”他身十体前倾,几乎跌倒。
“你这家伙真可耻。你喝醉了吗?”
波转过身来,面对着阿兰,但他似乎在望着远方。他用一种正常,平稳但逐渐提高的声音说,“女士们,先生们,我将十分荣幸地告诉大家许多关于月亮上的某个人与地球上某个人之间所存在的某种难以理解的联系。这种联系产生并依赖于这颗行星及它的卫星在轨道上运行的情况。通过这种联系,一方的居民的生活和命运与另一方居民的生活和命运十交十织在一起。此外,如果能使各位阁下高兴的话,此外在月球的外部地区,有一些十陰十暗可怕的秘密。人们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地区由于月球神奇地绕着自己的轴进行自转和绕着地球公转,从来没有转向我们,而永远也不会转向我们。我的主题是:在第一事物的原始统一之中,蕴藏着所有二级事物的起因以及导致它们不可避免的毁灭的因素。我要宣布,作为个体,我不得不想象——不敢用其他的术语——宇宙中的确存在着无限。这多少和我们已经意识到的,以及至少在我们把自己的宇宙归于统一之前自己将意识到的情况相似。如果星系中的星系存在的话——它们的确存在——他们显然和我们的起源不同,不适合我们的法则。他们不吸引我们,我们也不吸引他们。他们的物质,他们的灵魂不是我们的,不是属于我们世界任何地方的。他们不能吸引我们的感官和灵魂。在他们和我们之间——把目前一切都考虑进去——不存在共同的影响。各自独立地生存在自己上帝的怀抱里。”
阿兰蔑视地哼了一声。“我看你不仅醉了,你还疯了。”
波似乎是再一次意识到他周围的环境。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
“埃德加·阿兰,我常常通过想象一个智力远远超过其他人的天才或者恶棍的命运来取乐。由于他的思维方式和观察方法与他人不同,他那讲话方式——他对高于生活的真理的据实报道——在他们看来很古怪。人们对于这种生灵的看法会非常一致的。他们称他为疯子。”
“从你最后的论述我推断出,如果说你说的是疯话,那么里面还有点真理。好吧,波,根据你的论点,我承认你慷慨自封的天才身份。那你为什么不把才能用在高尚的事业上而讲这些东西?你对宇宙的论述有独到的见解,讲起泛神论来像个印度教徒。但看看你自己,伙计……在你游戏库克兰星云的时候,你的衣服破烂不堪了。你的身十体就像线串的一样。注意你的那串骨头吧。当人们生活在地球上的时候,他们都有义务保护地球,哪怕他们是天才。”
波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些话出自一位自称诗人之口有些离奇,粗十鲁。我倒是多次听过不同的说法。因为只有在美国,人们才蔑视穷人。一个衣服破烂的人可能是个坏蛋……至少是个懒汉或流十浪十汉。在被最聪明,最慈善的君主……暴徒的统治下的美国,上帝不允许让一个人年复一年,白天黑夜地工作,累得骨瘦如柴,却仍不能养家糊口。毫无办法。或许那位挣扎者应该鲁莽,应该疯狂,应该极其愚蠢地认为他的国家和古老欧洲国家一样好,在无所顾忌的文艺批评的引导下,一样应该有一个当之无愧的民族文化。如果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傻瓜的话,美国甚至会让他和他的荣誉感都饿死。
“你的话有说服力,听起来似乎也符合逻辑。的确,你几乎使我相信我无情地站到了你所说的那些高尚目标的对立面。但任何事情都不能脱离事实。在生活中我和你一样坚定地奔向这些目标。我敢说,在我的视野中,这些目标更为具体一些。作为编辑和作者,我为这个国家的文学做了点贡献。我没有发现这些和养家糊口有什么相悖的地方……”
“这是你说的话吗?埃德加·阿兰!你,弗吉尼亚首富的主要继承人,竟敢低毁一个不幸的人。他只不过没能用他的笔乱写一通我们命运中的差别罢了。你有富裕的家庭作你的后盾,你有豪华的房子居住,当你在桌前写了半个小时,感到累了,你的仆人过来侍候你……”每说一个词,波的眼睛一睁,手一挥。“你在谈论现实,阿兰先生。走出你的豪华住宅到外面看看现实——现实中的小贩,纺织工,麻疯病人和多数诗人。在你对我下结论之前,先到我走过的街道走一走。”
或许是疲倦的眼睛在作祟,奥格斯特的房间的轮廓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模糊了。在波的双臂一挥之后,阿兰发现自己不是坐在垫子上,而是坐在小酒馆的硬凳子上。波的胳膊柱在巴台上,喜滋滋地看着他。波一口喝干杯中的葡萄酒,向他打个手势,向门口走去。阿兰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
外面到处都是人,有瘸腿的,醉酒的,鬼鬼祟祟的,疲惫不堪的,担惊受怕的,疯疯癫癫的吵吵闹闹喧嚣不已。埃德加转过身来,面部衰老,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冷酷,死人般的神情。“这就是现实,埃德加·阿兰。这就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的栖身之处。在一个小得你注意不到的房子里,我的妻子咳嗽着,流着血达五年之久,一步步走向死亡。让你那高雅,你那沾沾自喜的聪明见鬼去吧,有钱人!”
阿兰拱起肩膀,以防周围疯狂人的袭击。“我知道这里的街道,也知道许多类似这里的街道,埃德加·波。我们的机会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差别巨大。我也了解没有十温十暖,没有友情是什么滋味。我挨过饿。但在我拥有这座你说了那么多的房子之前,我已经获得了成功。即使我没有继承什么财产,我的事业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差别。我走的是一条平稳的路,波,避免了酗酒,结十交十坏人那样的不十良后果。我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我坚定不移地沿着选定的艰难道路一直走下去,而不是走上那条疯狂绝望的方便之路。我相信生活。波,如果你一定要欢迎死神的话,那它就一定会降临的。”
“够了!的确,如果一位美国作家离开祖国到英国去,改变自己的看法使之符合这个母亲国的要求,他或许会获得成功。你的钱多,名气大,但那又怎么了?你有那么多优势,但写出什么真实的,有永久价值的东西来了。在三十年里,几乎不会有人读一句你的诗句。但埃德加·阿兰,对我来说,我——一个饱不果腹,陷于绝望之中的人,有时醉醺醺的,我无法为奄奄一息的妻子提供吃穿而深感耻辱的人——我,埃德加·阿兰,写出了作品,挑十起人们心里的魔鬼。只要我的话真实地反映他们的灵魂,那些魔鬼就会待在那里。”此刻,人群和酒馆消失了,一种无法穿透的白雾突然吞噬了一切,只留下波在黑暗中的身影。
波一言未发转身离开阿兰,向雾气中走去。阿兰出于气愤,更出于好奇,还有怕把自己一人留在那里的焦虑,跟在他的后面。
雾气向两边退去,露出了波的背影。他迈着稳健的步伐慢慢地顺着走廊走去。阿兰跟在他后面,走过一个有蓝色窗户的蓝色房间;转过一个弯,走过一个紫色窗户的紫色房间;绕过另一个拐角处,看到一个绿色窗户的绿房间;接下来看到的是棕色房间,白色房间,紫罗兰色房间;还有一个窗棂血红的黑色房间。波转过一个角落,阿兰紧随其后,来到走廊的未端,那是一个宽阔的五角形房间,里面从上到下悬挂着金黄色的巨大幔帐。从远处看去,上面绣着黑色的阿拉伯式的和传统的古怪图案。当他接近的时候,这些图案似乎变成了微妙诡秘的东西,随着幔帐的波动移动着。穿过慢帐的折叠处,埃德加·阿兰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大餐厅。二十五到三十位衣着极其华丽的男十女围坐在一张桌子周围。桌上摆着极其丰盛的酒菜和水果。在另一张桌子旁,有七八个人在演奏着各种各样的乐器。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出现;波似乎也已经摆脱了他。阿兰默默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们。几分钟过后,桌边的活跃十交十谈变成了喧闹,甚至出了其他的怪事。在这些人当中响起了喊叫和唿哨声。一个男人想往桌子上跳,被人拉住了;一个女人要脱十光衣服被人劝阻了。快乐的聚会变成了群魔乱舞,在叫喊,敲打当中乱成一十十团十十。在这叫喊跳跃当中,传来号角声,嘟嘟声把窗户震成碎片,一队鬼怪跳窗而入。阿兰被一个发疯尖十叫的人从座位上撞了下来,他爬到沙发的后面躲了起来。
他紧闭双眼,捂着耳朵,在那里不知躺了多久。后来他拿下双手,放在两侧。这时,四周一片寂静。但他仍然紧闭双眼,不敢动身。他仍不能使自己完全镇静下来,这使他感到不安。他感觉好像在那里仰面躺了好长时间了。他的周围环境也发生变化了吗?他感到周围的空气沉闷,它的气味开始觉得陌生,现在他感到令人不安的熟悉。他抬起一只眼皮,然后又抬起另一只。屋里很黑,远远超过沙发下面应有的程度。他想呼救,但嘴像被绑住一样张不开。被绑住了……为什么?他终于意识到那种气味是泥上潮十湿的气味。周围的环境使他惊呆了:他被认为死去了——被钉在棺材里,深深地投进一个普通的,没有名字的坟墓了……像狗一样永远埋葬了。他强行张开嘴巴,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波!”思考也变得非常困难……他转动一下脖子,头上的铃叮铃铃响了起来。就这样他被困在这个潮十湿的大理石墓十穴十里。通往墓十穴十的通道被用砖,灰砌成的墙堵住了。他做了什么坏事让他受到如此的报复?独自一人……在永久的黑暗中……被关在坟墓中……
“我们使她生活在坟墓中!”
听到这疯狂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卧室里面的昏暗灯光,和波那似乎要刺入他心窝的目光。“我不是说过我的感觉灵敏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听到了她在空荡荡的棺材里的最初的微弱动作。我好多好多天以前就听到了,但是我不敢……不敢讲。现在……她不是赶来责备我的草率吗?疯子!我告诉你她现在就在门外!”
他的话音刚落,门就被吹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外——高大,端庄,长着两道高贵的眉十毛十——她那茂密的黑发撒落下来,拢住了那张美得惊人的脸。然而,那苍白的皮肤,那呆板的目光表明,那是一张生活在坟墓中的一具活十十尸十十的脸。在她扑倒在波的身上的时候,阿兰惊恐地转过身去,跳上开着窗户的窗台上。
他站在悬崖的边缘,望着下面的深渊,他吓得往后一缩。回去,他必须得回去。待在悬崖边上,一脚踩不稳——脚下突然塌落——他就完蛋了。然而就在他想着掉下去的种种可怕情景时,他的心中产生了接受命运,拥抱毁灭的主动愿望。他头一晕,掉了下去。
他挥动手脚,接近一个木简的木板。它在哪里飘浮?他的四周一片漆黑,就像永久的黑夜一样。一股奔腾的无形水流以极大的速度旋转着把他带到一个恶梦般的漩涡边缘。这个漩涡一定是自通地狱的心脏。
就在他抓住木简喘十息的时候,一抹昏暗的红光把他的目光引向上方。在那自冲云霄的十浪十峰上,有一条巨大的——大得无法形容的船。她是一艘黑色的船,除了大炮,上面没有任何装备。她的船员的眼窝里发出深红色的光芒,那是一些行十十尸十十。她的船长披着风衣站在舵前,咬着牙,眼睛盯着风,雨和奔腾的漩涡。她的船长是埃德加·波。
阿兰从本来抓得不很牢固的木筒上十抽十出一只手来,攥成拳头冲着那艘隐隐显现出来的船和她的船长蔑视地挥动着。“滚吧,波!把你那变化无常的幻想和病态大脑产生出来的其他东西都带到产生出你的那个魔鬼黑夜那里去吧。你控制不了我的灵魂,从我的头脑里滚吧。”
阿兰刚刚说完,大海马上平静下来。埃德加·波带着一种放弃及胜利的复杂表情,抓住从天空垂下的锁链,向上爬去,消失在天空中。
埃德加·阿兰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抓住另一支胳膊。当然,他是独自一人。那是一个梦,一个最可怕的,他想尽快忘却的恶梦。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通过写作来把这个经历从体内清除出去。十四行诗:恶梦颂……或许在弗吉尼亚人一书中有地方需要这样的素材。李将军在葛底斯堡到阿坡玛托斯这段期间内一定也经历了自己的恶梦。
他站起来。埃尔米亚和仆人们一定在到处找他吃晚饭了。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来看着妻子的肖像。看到深红色的光线投到妻子的脸上,他皱起了眉。他的目光落到闪闪发光的酒杯上。他拿起酒杯,喃喃说道,“安息吧,埃德加·波。看在上帝的份上,待在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