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普趟过小河之前,那个盘子已转得飞快,连影子都看不清。术士走了几步,让它挡在自己和海普之间,海普不敢碰它,怕被打到。他绕过去,术士又冲到了另一侧。这时他停了一下,抓起了另一件东西:一十柄十银光闪闪、镌满文字的小刀。
“不管那是什么,”海普说,“它都不能伤害我。当我拿着格力伦得力时没有魔法能伤到我。”
“一点不错,”术士说。“一分钟之后那个盘子无论如何也会失去动力。在那以前,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这秘密我没对任何人讲过。”海普用双手把格力伦得力举过头顶,对着盘子奋力一劈。那把宝剑紧十贴着盘子的边缘停下了。
“它在保护你,”术士说。“如果格力伦得力现在击中盘子,那反冲力会一直把你弹到下面的村子里。你没听到嗡嗡声吗?”海普听到盘子切割空气发出的尖啸。声调越来越高。
“你在拖时间,”他说。
“没错。怎么?你觉得委屈?”
“不。你刚才说知道个秘密。”海普双手抱胸,站在盘子的一侧,那把剑仍举在手里。盘子的边缘已经开始发红了。
“很久以前——一百五十年前,我就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这件事连莎拉都不知道。
“术士仍随时准备要跑,以防剑客追过来。”那时我学了一些魔法,虽然跟我现在知道的没法比,但都是些又大又眩的东西。浮在空中的城堡。长着金鳞的龙。对付军队不用简单的死亡魔咒,而是把他们变成石头,或用雷电夷平。像这样的东西需会耗费许多的法力,你懂吗?”
“我听说过这类事。”
“我一直在这么干,为我自己,为朋友,为任何一个想当国王的人,为我十爱十的人。
但我发现停留的时间一长,我身上的法力就会离开我。只有到了其他地方,我的法力才会恢复。”旋转产生的热使那个铜盘发出亮橙色的光。它早该碎裂,或者熔化了。
“我还发现一些死地,巫师们不敢去的地方。在那里魔法会失效。那里是野地、农庄或者牧羊场,但在那里你会发现古老的城市,本该漂在空中、而现在却倾倒在地上的城堡,以及老得不自然的龙骨,看上去就像是来自远古时期的巨蜥。
“于是我开始琢磨。”
海普退后一步以躲避盘子的热量。它现在发着纯白的光,像是被带到地上的太十陽十。
那道光挡住了海普的视线,他看不到术士了。
“于是我就造了一个和它一样的盘子,并让它旋转。那是简单的运动魔法,但我让它不停地加速并且不设速度的上限。你知道玛纳是什么吗?”
“你的声音怎么了?”
“玛纳是我们给魔法能量起的名字。”术士的声音已变得又尖又细。
海普突然起了又惊又疑。术士早已溜下了山,留下的只有声音!海普用手遮着眼睛以阻挡热气,几步就冲到了盘子的对面。
有个老人坐在盘子的另一边,把十玩着一十柄十镌满铭文的小刀。他那生了关节炎的手指僵硬迟缓,每个指节都肿胀不堪。“看我发现了什么——呵,你在这儿。也好,现在你逃不掉了。”
海普举起剑,而他的剑却起了变化。
它是一个巨大的红色魔灵,头上有角,脚下有蹄,它的牙齿咬着海普的右手。它轻巧地停下,而海普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想退后。这时它一口咬下,将剑客的手沿手腕断开。
它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来,而海普则惊愕得动弹不得。他感到那只利爪一点一点地靠近了他的吼管……
……又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力量,他看到惊讶与痛苦在魔灵的脸上掠过。
那只盘子爆裂。它分解成金属粒子的稀薄云雾,然后消逝,像那一大堆陨石灰似的一闪而逝。它发出的光好似打在脚下的闪电。它发出的声音好似雷鸣。还有它发出的气味——气化的铜的气味。
魔灵正在褪色,就像一只正隐身于背景之中的变色蜥蜴。它一面褪色,一面缓缓倒向地面,然后继续褪色,最终消失。当海普伸出脚时,他触到的只是一堆尘垢。
海普背后有一大片的焦土。
泉水已停滞。小溪底部的岩石正被太十陽十晒干。
术士的洞十穴十已崩塌。术士屋里的家具什物落入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然后撞得粉碎,而屋子本身则已消失无踪。所有这些都在一瞬间发生,很难分辨是从哪里开的头。
海普紧十握着血肉模糊的手腕,问道:“出了什么事?”
“玛纳,”术士咕哝道。他吐出一整排焦黑的牙齿。“玛纳。我发现那支撑着魔法的力量其实是一种自然资源。它就像土地中的肥力一样,如果过度使用,就会耗尽。”
“但是——”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保密?因为总有一天全世界的玛纳都会耗尽。没有玛纳,就没有魔法。也许你听说过亚特兰蒂斯,但你知道它的地质构造吗?一代又一代的术士之王靠接续魔咒,强撑着才没让整片大十陆滑十入海里。如果魔咒不再有效怎么办?
他们不可能及时疏散整片大十陆。所以不让他们知道更仁慈。“
“但是……那个盘子。”
术士咧嘴一笑,露出他空荡荡的口腔。他抓了抓他那雪白的头发,所有头发都在他的指间脱落,露出一块块光秃秃的头皮。“衰老和醉酒的感觉差不多。那个盘子?
我说过。那是没有限速的运动魔法。那个盘子会一直加速,直到本地的玛纳全都耗尽。“
海普向前迈了一步。震惊使他筋疲力尽。他的脚步跌跌撞撞,仿佛在他肌肉里的泉水也已干涸。
“刚才你想杀我。”
术士点点头。“如果盘子不爆炸的话,我打算在你绕过来的时候杀你,格力伦得力一旦摆脱束缚就会遏制你。你还埋怨什么呢?你少了只手,却因此摆脱了格力伦得力。”
海普又迈了一步,两步。他的手开始疼痛,而这痛苦给了他力量。“老家伙,”他粗声粗气地说。“两百岁的老家伙。就算你只给我留下一只手,我也能用它扭断你的脖子。现在我来了。”
术士拿起镌满文字的小刀。
“那没用。不再有魔法了。”海普拍开术士的手,捏住了他那瘦骨嶙峋的喉咙。
术士的手被轻松地推开,又摆回来,向上伸出。海普捂着肚子退后了几步,他张着嘴,瞪圆了眼睛,艰难地坐下。
“刀子总是有用的,”术士说。
“噢,”海普说。
“我亲自用普通的打铁工具锻造了它,所以就算魔法消失,这把刀也不会垮掉。那些铭文不是魔法。那些只是——”
“噢,”海普说,“噢。”他翻倒在一边。
术士仰面朝天躺下。他举起刀,读着上面的文字,那种语言只有魔法公会的成员才记得。
“即便是它,也一样会消逝”。就算是在那个时候,这也已是陈词滥调。
他放下手,仰面看着天空。
就在此时一片十陰十影遮蔽了蓝天。
“我说过叫你走开的,”他轻声说。
“我当然要来。你出了什么事?”
“不再有青春魔咒了。当我发现预测魔咒显示出一片空白时,我就知道只能这么做。”他的气息微弱。“但这值得。我杀死了格力伦得力。”
“这么大岁数了还逞英雄!我能做什么?我该怎么帮你?”
“在我的心跳停止之前,把我带我下山。我从没告诉过你我真正的年纪——”
“我知道。全村人都知道。”她拉他坐起来,把他的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它摸上去像死人的手。她打了个寒战,但还是伸手抱住他的腰,做好用力的准备。“你真瘦!来吧,亲十爱十的。我们站起来。”她将他大部分的体重压在了自己身上,然后他们站了起来。
“慢些。我想我的心脏正准备停工。”
“我们要走多远。”
“我想到山脚下就够了。那时魔咒会重新起作用,在那儿我们还能休息一下。”他跌跌撞撞。“我的眼睛快瞎了,”他说。
“这条路很好走,而且都是下坡。”
“这就是我挑中这里的原因。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用到那个盘子。知识是丢不掉的。或早或晚,你还是得用它,一方面是迫于形势,另一方面也因为它就在那儿。”
“你现在真是太,太——丑了。你的味道也……”
他颈部的血管轻轻地脉动,就好像是蜂鸟的翅膀。“也许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你就不要我了。”
“你会变回去的,是吧?”
“当然会。我能变成你喜欢的任何东西。你想要什么颜色的眼睛?”
“有一天我自己也会像这样的,”她说。她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恐惧。而它也在消逝:他的耳朵快聋了。
“我会教你适当的咒语,在你准备好了以后。那是非常危险的黑魔法。”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你知道,就是贝尔海普。赛特尔斯通什么什么的。”
“别说了,”术士说,他生气了。
突然之间他的视力恢复了。
但不是永远恢复,术士一面想,一面跌跌撞撞地在突如其来的十陽十光中行进。当玛纳耗尽时,我就会变成风中的烛火,而文明紧随其后。不再有魔法,也不再有基于魔法的事业。那时整个世界会重回蛮荒时代,直到人们学会用其它的方法来十操十控自然,而那些剑客,那些该死的愚蠢的剑客,会取得最后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