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译
没有一个人能想起他们这个部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次长途跋涉的。那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他们原来的家园,眼下只不过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梦。许多年来,沙恩和他的族人穿过丘陵起伏,湖光如镜的原野,一直在逃跑着;现在,前面又横着连绵的山峦。这个夏天他们一定要翻过这些山峦到南方去,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来自极地的白色恐怖在身后追逐着他们,把大地碾为尘土,使空气凝成固体,现在离他们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了。
沙恩揣想冰河大概无法攀上前面的大山,因而在他的心中不禁有一线希望油然而生。或许,这些大山会成为一道屏障,就连那无情的寒冰也无法越过。这样,他和他的族人就有可能在传说中的南方找到栖身之地了。
他们费了几个星期才找到一条整个部族的人畜都能通过的山路。仲夏来临时,他们已经在一个寂寥的山谷中宿营。
那里空气稀薄,从未有人见过如此灿烂的星星。当夏天慢慢离去时,沙恩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到前面去探路。他们爬了三天,这三个晚上都在冰冷的岩石上草草露宿。第四天早晨,前面只见一片缓坡;上面有一个圆锥形的石堆,那是几世纪前的旅行者用灰色石块垒成的路碑。
沙恩向那个小小的石堆走去,两个儿子跟在他后面,他感到不寒而栗。在这存亡攸关的时刻,大家都缄默不语。再过片刻,他们就会知道他们的希望是否全部落空了。
山脉如同一堵墙壁,朝着东西两侧婉蜒伸展开去,仿佛要环抱山下的土地;在那无边无际绵亘起伏的平原上,一条大河穿流而过。这是片肥沃富饶的土地,沙恩的族人可以在这儿耕耘播种了,至少在收获前不必再勿勿逃走。
接着,沙恩又抬头向南看去,这时他明白一切希望都巳破灭。在那里,在大地的边沿闪烁着炫目的死亡之光,那是他过去在北方常常看到的。他知道,这是地平线以下的冰反射十出来的。
前面没有路了。在他们逃亡着的这些年代里,南来的冰河也一直在朝着他们迎过来,不久,这两堵移动着的冰墙就会把他们统统挤得粉碎。
南方的冰河经过一代人以后才到达山脚。在那最后一个夏天,沙恩的儿子们把这个部族的圣物带到那孤零零地俯瞰着平原的石堆前。过去在地平线下闪光的冰,现在几乎就在他们脚下,到了春天,它们就会冲击这道山屏。
如今已没有人懂得这些圣物是什么东西。它们来自遥远的过去,任何—个活着的人都无法了解。它们的来由已经消失在缭绕着黄金时代的迷雾中。它们是怎样终于落到这个流十浪十的部族手中,是永远说不清楚的,因为这是一个无法追忆的文明的故事。
这些可怜的遗物一度是由于某种明显的理由被珍藏起来,如今它们已经成为圣物,尽管它们的意义早巳失传。那些古书上的字在多少世纪前就已褪色了,虽然许多字迹都还能念出来——如果有人来念的话。但是,已经有多少代人,谁也不曾用过七位对数表、世界地图和西比留斯第七十交十响乐总谱——从扉页来看,它是北京朱洪逵父子公司在2021年印刷的。
古书被虔敬地放在专为它们修的小地窟中。随后又放进去一堆零碎杂乱的东西:一些黄白金币,一个破了的远距摄影机的镜头,一只表,一盏日光灯,一只话筒,一个电动剃刀,几只微型电子管——这是那伟大的文明之潮永远退落之后遗留下来的垃圾。这一切都被细心地收藏在它们最后的归宿地。后来又增加了三件,它们是人们最不理解、因而也最为神圣的。
第一件是一片形状奇特的金属片,呈现出灼十热的颜色。
在所有这些过去的标志当中,它是最令人悲伤的。因为它说明了人类最伟大的成就,以及人类原来可能有的前途。它的红木座上有一个带题词的银盘:
太空船右翼喷十射器辅助引爆装置“晨星号”,地球一月球,公元1985年
其次是古代科学的另一奇迹;一个透明的塑料球,其中嵌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片。它的中心是一只微型综合无线电元件盒,四周围绕着一些能沿着整个波谱改变它的辐射频率的变换屏。只要其中的放射十性十物质还有效,这个球体就是一个微型全向无线电发射器。这样的球,人类总共只制造了几个,是为标明小行星轨道而设计的永久十性十信标。但人类从来到达过小行星,这些信标也就从未使用过。
最后一件是一只扁平的十十团十十盒,非常扁,封得严严实实,摇起来嘎嘎作响。据这个部族的传说,如果打开它,灾难便会接踵而至。没有人知道,里面装的是将近一千年前的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两人把这些东西放好,又将石头滚回原处,就慢慢地下山了。即使在末日来临的时候,人类对于未来也仍然抱有一些幻想,仍然力图为后代留下一些东西。
那个冬天,巨大的冰十浪十开始了第一次攻击。它从南北两方冲撞山麓。山脚的小丘巳在最初的冲击下粉碎了,被冰河压成粉末。可大山却稳稳地站着。夏天来到时,冰暂时退却了。
冬去,冬又来,战斗就这样继续着。崖坍山崩,岩石冲撞,坚冰迸裂,一阵阵轰轰声惊天动地。人类的战争从未如此凶猛,从未如此彻底地将地球吞噬。直至最后,汹涌的冰十浪十终究未能彻底地征服这条山脉;它平息了,缓缓地沿着山脉两侧退去;虽然山谷和通道仍被冰河牢牢地冻成一片。战斗陷入了僵局:冰河这一次遇到劲敌了。
但,冰河的退败已经太晚,丝毫无补于人类。
多少个世纪过去了,随后发生的事情,是宇宙中每个世界的历史上至少必然要发生一次的,无论那个世界有多么遥远和孤单。
五千年以后,金星的宇宙飞船姗姗来迟,但飞船上的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当飞船远在百万英里之外时,望远镜就观测到那件由坚冰织就的十十尸十十衣——它使地球在空中光芒四射,仅次于太十陽十。在炫目的冰原上,这里那里散布着黑色的污点,显示出几乎全被冰层所覆盖的山峦。此外别无他物。起伏的海洋、平原和森林、沙漠和湖泊——昔日人类世界的一切,都已被寒冰封死,也许是万劫不复了。
太空船驶近地球,进入离地面不到一千英里的轨道。它环绕这颗行星飞行了五天。五天里摄象机拍摄了剩留下来的一切可以拍摄的东西,一百架仪器收集了可供金星上的科学家研究许多年的情报。太空船不打算着陆,因为看来那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第六天情形变了。一个调到最大限度的全景监视仪,探测到那个有五千年历史的信标所发射的微弱信号。这些世纪以来,它一面在发射着信号,虽然随着放射十性十中心逐渐损耗,信号不断地减弱了。
监视仪跟踪到了信标的频率。控制室里响起报信的铃声。片刻之后,金星人的飞船便离开原来的轨道斜着飞向地球——飞向仍旧傲然耸立在冰原之上的一座山峦,飞向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而几乎仍然如旧的圆锥形灰色石堆。
一度把金星掩藏起来的云雾现在已完全消散,空中万里无云,强烈的巨大日轮光焰四射。不论引起太十陽十辐射变化的是什么力量,它至少毁灭了一个文明,又缔造了另一个文明。
将近五千年前,半野蛮的金星人第一次看见太十陽十和星星。地球上的科学开始于天文,在金星上也是如此。在这个人类从未台见过的十温十暖而富饶的世界上,进步快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