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作者:希恩·威廉姆斯(2 / 2)

“我想只是好奇。”

太十陽十落到地平线后面了,棕红色的晚霞很美。

“凯莫龙·丹尼斯怎么了?我有好久没见着他啦。”我问。

“点烽火的尝试没成功,他自十杀了。”

“噢。”我本打算问问他是怎么自十杀的,但我已经猜到了答案。多年来,人们自十杀之最好办法就是跳楼,从高楼上跳进乌黑肮脏的水里。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夜空中出现了几颗星星。日落后最先出现的是那些“怪星”:北方地平线上升起的三颗明亮的星星,它们总是最亮的。这些“怪星”有它们自己的轨道,与其他天体完全不同,它们总是深深吸引着我。在我的幻想中,它们是神秘的,多变的。

我怀着新的兴趣,遥望着它们,这时马克斯十交十给我一袋肥料。

“把这个拿到储藏室去,”他说,“然后我们就去开大会。”

我顺从地朝楼下跑去。等我回来,马克斯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包,里面装满了我们的剩余产品。

我们过了桥来到代弗的大楼。我的朋友正焦急地等着我们呢,他拄着拐杖在地上来回走着。杰里不在,代弗说她已经去了会场。

“她是个好心的女人。”马克斯说,“也许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有些好过头了。”

“你的意思是她任人摆十布。”代弗大笑着说,“老家伙,你说得很对呀。”

我们三个慢慢地爬了四层楼,在那一层上有一架桥通向下一座楼。我拿着拐杖和兜子,马克斯把代弗背起来,代弗在马克斯背上像个大孩子。我们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过了桥,我心里不停地祈祷,但愿此刻别发生白天那样的地震。

没有发生地震。一阵轻风吹起,驱散了水面上升起的迷雾。夜晚清爽宁静。我们周围是参差不齐的大楼的黑影。又过了五个桥,远处传来集会人群的嘈杂声。

“你怎么看,马克斯?我们会死在这里吗?”代弗问。

马克斯呻十吟了一声,没有回答。我们沉默着走完了剩下的路。

会场很热闹。我平时只与马克斯在一起,有时也见见代弗和杰里,所以面对这么多人,我很不适应。在我眼里,阿德莱德这一百多个公民真是一大群人。大多数人都那么苍老,疲惫,面对集会一些人公开表现出悲伤的样子。

这种场合让我觉得痛苦、紧张。每个人都戴着防毒面具,与其说是全体聚会,还不如说是一群没有血十性十,没有面孔的怪物凑到一起了。

只有十来个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代弗、杰里和我算是其中的几个。其余的人一律在四十五岁以上,五十九岁的马克斯岁数最大。每次会议的主席,克里斯帕克,四十七岁,几乎完全秃顶了。他皮肤粗糙黝十黑,目光敏锐深送,我总有些怕他。

“秩序!”他喊道。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他在面具后面微笑着向围着他坐下的人群示意。大会是在委员会大楼顶上召开的,灯光昏暗,人影绰绰。

“首先,欢迎大家到这儿来,感谢那些带来礼物的人。剩余的东西,会后将发给那些需要它们的人。其次,名单显示三人缺席。”

克里斯点了三个缺席者的名字,人群中有人在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来开会。一个正在发高烧,另一个几星期前死于心脏十病,最后一个地震时从楼顶菜园子上掉下去了。

想起死者,人们沉默了,但没人流泪。我记得每次开会前都要点死者的名字。我们都十习十惯了这个事实——我们的人数在逐渐减少。

克里斯摆十弄着手里的记事本说:“我们之所到这儿来,是要讨论一二下地震的实情。有没有人受灾严重?”

一个红头发女人举起了手。克里斯请她讲话。她储存淡水的罐子漏了,珍贵的淡水就要流干了。在这种坏潮季节里,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我们打算重新安排住在她那座楼里的居民,并在粮食枯萎之前,把它们转移到别处。女人悲痛地说,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她就要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从巨石坠十落之后她就一直十精十心侍弄的庄稼。我很为她难过,但我也暗自庆幸,这样的事没发生在我和马克斯身上。

还有人报告说,一座旧楼倒塌了,由于里面没人住,这就不算是严重问题了。所有的大楼都有些倾斜,倒塌只是迟早的事。

克里斯等了一会儿,结果没有人再发言了,没人提起粮食欠收的事。我想是地震冲淡了别的事。

“很好,让我们进行下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有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他要了解一个情况,然而我对这个情况一无所知。这件事的进展对我们全体居民有一定的影响。所以我召集大家来讨论一下。”

“我想让代弗·罗丝伯姆到台上来回答几个问题。”

我惊讶地看着代弗,他挣扎着站起身。

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呆在这儿好啦。”他指着缠满绷带的腿说,“你瞧,脱臼了。”

克里斯点点间,没有注意到代弗有些虚张声势,他说:“我同情你,希望你早日康复。”

“谢谢,你想了解什么?”

克里斯没有马上回答,他想拖延时间。如果想用这个办法让代弗难堪,那可是白费心机;代弗正无忧无虑地笑着。

“我猜人们想弄清楚你近来在你的实验室里都干了什么。”

代弗摆十弄着他的拐杖说:“嗯,如果谁需要电的话,我又有两个仪表盘开始工作了。”人群立刻议论纷纷。我佩服代弗的足智多谋:每个人都需要更多的光明,更多的热量。“我还研制了一种简单的内部通讯联络系统——有点像电话,但没那么复杂。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些没有断裂的电线,我就能把所有的大楼连接起来,这样我们就用不着离得很远地大喊大叫啦。”

克里斯笑着,但是他敏锐的目光告诉我他还想知道更多的。“还有呢?”他问。

“还有一件东西,我正在研究,还谈不上是个项目——只能算是我的十爱十好吧。”

“是什么?”

代弗犹豫了一会,人们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嗯,我收集的那堆旧东西里有一台旧收音机,我一直在设法把它修好。”

人群立刻十騷十动起来,有人高声抗议,也有人表示支持。

克里斯挥着手让大家安静,等人们平静下来后,他又问:“为什么这么干?”

“当然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

“收音机好使吗?”

“不,不好使。”

“你是说现在还不好使?”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把这该死的东西修好。”

“可你不是早就在修了吗?”

“是的,干嘛不?”

克里斯不说话了。人群中有人朝代弗喊:“那为什么他们还没找到我们?”

代弗想找出那个提问题的人,但找不到。“谁会注意到这儿呢?”他说着扫视着每个人的面孔。“我们只是一个小国家里的小城市。悉尼、纽约、伦敦、东京和巴黎都没了,谁还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阿德莱德?要是我,我也不会白费十精十力的。”

“但是,如果他们在寻找幸存者的话,他们肯定会四处寻找的?”

“还有”,又一个人插嘴说,“他们会使用红外线——”

“或许是大气层阻碍了信号的传播,或许是信号太微弱了。我也不知道。”

“那么外星人怎么样?要是我们再打起仗来怎么办?”

“天啊,”代弗用手指十搓十着头发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又有几声叫喊,有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代弗不能一一回答他们。我敢说,他非常恼火。

“他们会在哪儿降落呢,所有发射和降落设施都被毁了。”

“他们仍然能朝我们扔东西。”这是一个坐在后排的女人的声音。她的眼睛惊恐地睁得很大。

克里斯挥手安十抚十着人群,然后转向代弗。

“我认为这件事你还没有考虑好,小伙子。需要大家讨论再做出决定,然后你才可以继续研究。做这种实验,会给我们全体带来潜在的灾难。”

克里斯靠在台上,做出一副我们大家都非常熟悉的,耐心说教的恣态。他的声音缓和了一些,而且富有领袖人物的感召力。

他说:“有些人,包括我在内,相信最好是忘记过去。自从战争毁灭了我们的世界以后,我们一直生存在比较平静的环境里。我可不愿意看到,因为某个人对旧时幽灵的好奇心,毁了我们现在的平静生活。

“我不反对大家使用它,也相信建立内部通讯联络系统是很必要的。但是,一说到与外界的人取得联系,我就担心。这个想法很愚蠢,巨石降落以后,还可能有别的幸存者吗?即使有,他们的处境也会跟我们的完全相同。

“没有证据证明外星人还在,看来没有必要担心会发生战争。由于巨石降落,外星人已经灭亡了。当然在这十几年里,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我不相信他们还在寻找或倾听其他的幸存者。

“我们面前有两种选择:要么让代弗继续他的实验,以便同其他幸存者取得联系,要么禁止他继续研究,因为那毫无意义并且很危险。

“按惯例,我们表决。”

人们议论起来,克里斯宣布对第一种选择表决。

“赞成代弗继续实验的人,请举手。”

我马上举手表示赞成,除我以外还有代弗和其他几个人。举手的人太少啦,连马克斯也没举手,我很难过。

克里斯查完人数,便宣布进行第二项表决。

“反对的——赞成立即停止实验的人举手。”

这次举手的人很多,我的希望成了泡影。甚至多数年轻人反对代弗的实验,这一次,马克斯仍然没举手。

比分列出来了,克里斯宣布结果。

“赞成的,二十七人。反对的,三十九人。弃权的,三十五人。双方都没有占绝对优势,所以我们还要继续讨论。在此之前——马克斯,我注意到你放弃了表决,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马克斯慢慢站起身,大家都看着他。他的脸色十陰十暗而严肃。

“因为还有第三种选择没有考虑到。”

“那是什么?”

马克斯停了一会儿,我屏住呼吸等着他开口。我知道克里斯最终会让大会反对代弗的;克里斯能言善辩,而且人们也害怕再受惊吓。但是,因为马克思的年纪最大,人们都尊敬他;如果他提出反对克里斯,那代弗就会有机会啦。毫无疑问,马克思深知自己的作用有多大,他慢慢地,小心地掂量着自己的每一句话“让代弗继续他的实验,直到把收音机修好,然后再让大会决定下一步怎么办。我相信,在大会没有允许他同外面联系之前,他是不会那么做的。”

克里斯斜眼看着代弗,代弗使劲点着头说“没问题,我保证。”

克里斯很不高兴;也许他指望马克斯会反对代弗。可是这个建设合情合理,他别无选择,只好组织第二次表决。人们的议论不那么刺耳了;人的好奇心战胜了刚才的恐惧。克里斯不敢反对这个折中的提议,因为那样会暴露他对试验的荒谬的偏见。

这次表决是决定十性十的,三十六人赞成,不到二十人反对,其余的人弃权。

克里斯沉着脸,妥协了。他说:“就这么定了。我要警告你,代弗,如有任何偏差,你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代弗无所顾及地笑起来:“别担心啦,先生,我会管好自己的。”

“那么散会,谢谢大家都能来开会。”

克里斯转身,对几个高级顾问嘀咕了几句。

“太顺利啦。”马克斯在我身边小声说。

“什么?”

他看着我说,“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我们帮助代弗穿过人群,走向最近一座桥。虽然代弗行动不便,可是没人提出要送他回去。只有杰里一直跟着我们,她没说几句话。我们离开代弗的工作间时,她还留在那儿。

马克斯和我一起查看了我们的菜园子,给几棵枯萎的菜浇了点水。

忙完这些活儿,他在一个生了锈的通风管儿上坐下,注视着海水对我说:“你去睡吧,我想在这儿呆一会儿。”

我仔细看着他,他的眼圈黑黑的,眼窝很深。“你一定很累,”我说。

他点点头,抓住我的肩膀说:“我是很累,可我今晚不想睡觉。”

尽管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可我还是朝楼梯走去。这时马克斯换了一个面向代弗的住处的位置。微弱的烛光闪现在我朋友的窗子上,而我养父的身十体挡住了那光线,好像一只眼睛紧紧地闭上了。

我很快就睡觉了,睡得很沉很香。

可是还没有一个小时,我就醒了,我觉得好像要窒息了。我坐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是口罩,还是别的什么弄醒了我。我心神不宁,觉得好像什么地方要出事。

我下了十床十,蹑手蹑脚地走向马克斯的房间。他不在,他的十床十上整整齐齐的,没动过,看样子他一直呆在楼上了。我查看了菜园,那里也找不到他。夜风吹着菜叶,它们摇晃着,我打了个冷战。

夜里明显地凉爽了许多。我小心地摘下口罩,试着呼吸了一下。有水的气味——清水的气味儿,是从南极流向这里的。坏潮终于过去了,我拿掉口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我知道是什么弄醒我了,我想,在马克斯回来之前,我是不会再睡啦。那几颗怪星高高地挂在我的头顶上方,好像是守夜的哨兵。我跑下楼梯,跑上了通向代弗住处的桥,心想,我的养父大概正和我的朋友谈话呢。

代弗的工作间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可我还是想查看一下。我踮着脚悄悄穿过房间,唯恐弄响任何东西,暴露了自己。最后我看见了代弗的吊十床十。

十床十上有两个人,他们亲呢地搂十抱在一起,这种经历我还没有过。从窗户透进来的光足以让我辩认出,那是代弗的头发和杰里的脸。我走进他们,当我看见他们的身十体时,我的心狂跳不已,在清冷的星光下,那分明是杰里赤十十裸十的十乳十房。

我感到一阵难堪和内疚。我在想是不是应该给他们盖上个毯子,夜晚太凉啦。还没等我想清楚,身后就传来一阵声音。

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还没等我转过身,就连拉带拽地把我拖进了楼梯井。

“安静!”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于是我不再挣扎了。我惊恐地瞪大眼睛想看一看这个攻击者,但黑暗中看不出他是谁。

那人急忙把我的头扭过来让我盯着代弗的工作间。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几个幽灵似的人影在黑暗中走来走去。

他们有十个人,高大,难以辩认。他们好像在找东西。其中一个人在盯着代弗和杰里看,我想我听见他在窃笑,就像虫子打洞的声音。

“不,”一个声音说,“别碰他。”

那个窃笑的人很不情愿地离开了那对情十人。我长出了一口气。这十个鬼影的诡秘行为,让我感到他们不怀好意。尽管我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我庆幸有杰里陪伴着代弗。在阿德莱德,由于男十女比例不平衡,任何人不准伤害妇女。

“在这儿。”一个声音低声说道。那几个鬼影窜到屋子的另一边,我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又传来轻轻地挪动重物的声音传来人们用力时的呻十吟声,最后远处有东西落到水里的声音。

杰里动了一下,在睡梦中嘟哝了几句。那些幽灵消失在黑暗之中,仿佛他们从未来过这儿。

我想叫喊,究竟出了什么事?我身后的人使劲用手握着我的嘴,直到杰里再次睡熟,一切又安静下来。这时他松开手让我看清,他的脸。

“都过去啦”马克斯小声说,“过去啦。”

我想问他什么,可是他示意我别出声。他领我走出代弗的工作间,过了架在两座楼之间的桥,回到我们的家。就在他给我讲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一丝淡淡的极光悄悄出现在夜空,好像预示着什么。

“我就知道会出这样的事,”他平静地说。“上一次我们打算在塔楼上点篝火,就是对克里斯·帕克的权力的一次挑战,我对你说那个提建议的人后来自十杀了。可是也许那不完全真实。凯莫龙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他完全可以再试试看,再想别的办法。我和其他几个人一直都不相信他会从楼顶菜园上跳下去,我们怀疑他是被扔下去的。”

我盯着他,真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也许由于杰里在那儿,他们今晚改了主意,”他继续说,“也许我误解了他们的动机,我也说不准。我很高兴用不着跟他们搏斗啦,暴力事件太多啦……”

璀璨的星光下,他用胳膊紧紧地搂着我。

“都结束了,”他又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再次安慰我,——然而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安慰的意思——或许,他是想向我描述他已经预见到的未来吧。

我又想起了早晨我的预感:今天将会有人死去……

我不知道这种预感是不是希望。

“我们还可以好好睡一会儿。”他松开我,最后一次向海上望去。极光在他眼里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了。

“我想在这儿呆一会儿。”我说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楼梯井里。

“这一切都值得吗?”我在想,“生命真的那么宝贵吗,以致于我们每天都在绞尽脑汁,熬尽心血地挣扎?为了多活一天、两天更多天,人们勾心斗角,进行你死我活地争斗,这值得吗……?”

现在,一旦有机会,我会对我的后代说:“是的,是的,那很值得——尤其对那些幸存的人来说。”

那天晚上我躺在冰冷斑驳的水泥地上,心里空荡荡地凝望着曾经引起我多少遐想的夜空。

怪星在慢慢地朝西方移动。这时,我发现有一颗新星在空中前行。它顺着自己的轨迹,坚定地移动着。

它在前进,它在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