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作者:[美] 克利福德·西马克(1 / 2)

关东范译

这是一块高级手表,30年来一直走得很准。最初父亲戴着它。父亲去世以后母亲保存着。乔·克兰18岁生日那天,母亲把它做为礼物送给他。这么多年了,这块表一直忠实地为他服务。

可是现在,用它和编辑部墙上的挂钟一对,竟然快了1个小时。悬挂在大衣柜上面的大钟是6点,而表的时针却指着7点。克兰不得不认为他的表出了十毛十病。

外面天色很黑。他开车来上班时,沉静的街道上还没有行人走动。显然来的太早了。

他默默地站在空荡荡的编辑室里,倾听着一排电传打字机嘀嘀嗒嗒的响声。屋顶上的吊灯还亮着,照在电话机上,照在打字机上,照在堆放在桌上的白磁浆糊瓶上,闪闪发光。

周围是这样的寂静,他想,再过一会儿这屋里就会充满生气。新闻主编埃德·雷恩6点半就会来了,然后本市主编弗兰克·麦凯也会姗姗而来。

克兰用手十十揉十十十十揉十十双眼。他本可以用这段时间干点事儿。他本可以……

等一会儿!照他手表上的时间他还没起来,闹钟就把他吵醒了。那就是说闹钟也快了1个小时!

“真没道理。”克兰大声说。

他拖着脚步绕过复印机的桌子,向着他的座位和打字机走去。突然他发现有个东西在他的桌子上沿着打字机移动——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和老鼠一样大小,身上带有光泽,说不上什么样子——这使他惊愕地立刻停住脚步,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东西蹲在打字机旁边,凝视着他。既看不到眼睛,也看不到脸部的表情,但他知道,它在看着他。

几乎是出于本能,克兰伸手从复印台上抓起一个浆糊瓶恶狠狠地向它投去,在灯光照耀下,顿时发出一道白光,旋转着向那东西飞去。他正好打准那个望着他的东西,把它从桌子上轰跑了。瓶子击落在地板上,碰得粉碎,瓶片和软泥似的浆糊撒了一地。

闪闪发亮的东西翻滚在地上。当它恢复正常在地板上猛跑的时候,它的双脚发出了金属般的声响。

克兰又抄起一个铁制的剑尺,狠狠地向那个东西猛掷过去。剑尺砰地一声落在这个狂奔东西的前方,深深地扎在木制的地板上。

金属耗子在地上掀起一些碎片,改变了奔跑的方向。它拼命地奔跑,匆匆钻进只有3时开缝的贮藏室的门里。

克兰一个箭步窜过去,双手砰地一声把贮藏室的门关上。

“看你还跑!”他说。

他背靠门站着,仍然想着里面的那个东西。

真吓了一跳,他想。被一个闪闪发光的耗子般的东西吓傻了。也许是1只耗子,1只白耗子。

可是它没有尾巴,也没有脸,但确确实实曾经盯着他。

“真蠢,”他说。“克兰,你真是变蠢啦。”

这没有什么道理。这与1962年10月18日早晨太不协调,与20世纪也不协调,与正常的人类生活也不协调。

他转过身来,紧紧地握住门的把手,猛扭一下,想把门突然一下子打开。但把手在他手掌里滑来滑去,一动不动。门仍然关着。

“锁住了,”他想。“当我使劲关门的时候,锁给撞上了。可我没有钥匙。多萝茜·格雷厄姆有钥匙,但她总不锁门,因为一旦锁上就很难打开。几乎每次都得去叫管理员来帮忙。也许附近有管理员,也许我应该找一个来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呢?告诉他我看见了一个金属耗子跑到贮藏室里去了?告诉他我拿浆糊瓶把它从桌子上打跑的?告诉他我还用剑尺砸它并且用扎在地板上的剑尺来证明?”

克兰摇摇头。

他走过去,把剑尺从地板上拔十出来。他把它放回复印台上,用脚把地上浆糊瓶的碎片踢开。

在他自己桌子那里,他拣了3张纸,卷到打字机上面。

他还没有碰到键盘,打字机就开始打字了。完全是自动的。他呆坐在那里,看着字键哒哒地上下跳动。它打的内容是:躲开这东西,乔,不要介人。你可能受到伤害。

乔·克兰从打字机上把纸十抽十出来。把它们十十团十十成一十十团十十,扔进了废纸篓。然后他走出去喝咖啡。

“你知道,路易,”他对柜台里面的人说。“一个人单身生活的时间太长了就会发生幻觉。”

“对,”路易说。“要是我处在你的位置,我就要发疯了。在那样一个到处乱响的空荡荡的房子里!当你老母亲转给你以后,你就应当把它卖掉。”

“那可不行,”克兰说。“长期以来那都是我的家呀。”

“要不然,你就该结婚,”路易说。“一个人住总不是事儿。”

“现在太晚了,”克兰告诉他。“没有人能和我合得来。”

“我藏了一瓶牛十奶十,”路易说。“隔着柜台也没什么东西好给你的,但我可以给你的咖啡里加一些。”

克兰摇摇头说:“又是一天苦日子。”

“是吗?我不收你的钱,咱们都是老朋友哈。”

“不!谢谢你,路易。”

“你发生幻觉了?”路易用一种疑问的口气问道。

“幻觉?”

“是啊。你说一个人生活过的太孤独了,就要产生幻觉。”

“噢!只不过是那么说说而已。”克兰说。

他很快喝完咖啡,然后回到办公室里。

现在这地方看来又恢复了常态。埃德·雷恩站在屋内正在骂一个送稿生。弗兰克·麦凯正在剪辑早晨的报纸。另外有两个记者正蹓蹓跶跶地走进来。

克兰很快地看了一眼贮藏室的门。它依然关着。

麦凯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本地新闻编辑拿起了话筒。他听了一会儿,然后把话筒从耳边拿下来,用另一只手语住送话器。

“乔,”他说。“来听听,有个神经病人声称他看见一台缝纫机在街上走过。”

克兰拿起他的话筒。“给我接245,”他告诉总机。

听筒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是《使者报》吗?是《使者报》吗?喂,这是……”

“我是克兰,”乔说。

“我要《使者报》,”那个人说。“我要告诉他们……”

“我是《使者报》的克兰,”克兰告诉他。“你要说什么?”

“你是记者吗?”

“是的,我是记者。”

“那你仔细听着。我慢慢地清楚地告诉你刚才发生的事。我正在街上走着,看……”

“什么街?”克兰问。“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东湖,”对方回答说。“第500条街还是第600条街,我记不清了。我遇见这台缝纫机沿着大街滚十动。我想,你也会这样想,你知道,如果你遇到一台缝纫机——我想有人在后边推它,后来脱了手。然而那也是很奇怪的,因为这条街很平。没有一点儿坡度,你知道。真的,你知道这个地方。平得就像你的手心一样。而且街上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那是在清晨,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克兰问。

“我的名字?史密斯。这就是我的名字。杰夫·史密斯。当时我想,也许我应该帮助这个脱手撒开缝纫机的家伙,所以我就伸手去拦它,可是它却躲着我。它……”

“它怎么啦?”克兰大声喊着。

“它躲着我。啊,天哪,先生。我伸手去挡它时,它问到,边,我抓不住它。好像它知道我要去抓它而不愿意让我抓住它似的。它问到一边,绕着我,尽快沿街往下跑去,不断地加快速度。到拐角的时候,它非常轻快地就转过去了,而且……”

“你住在哪儿?”克兰问。

“我的住址?你说,你问我的住址干什么?我在告诉你关于缝纫机的事。我打电话给你,给你提供一个写故事的素材,可你不断地打断我。”

“我必须有你的地址,”克兰告诉他。“如果我要写一篇报导。”

“哦,那好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住在北汉普顿街203号,在阿克塞尔机器厂工作,开车十床十的。我有一个星期没喝酒了。我现在非常清醒。”

“很好,”克兰说。“继续往下说吧!”

“唔,没有什么更多的要说了。只是当这台缝纫机从我身旁过的时候,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感到它好像在盯着我一样。好像从它的眼角斜视你似的。可一个缝纫机怎么能看你呢?缝纫机没有眼睛,而且……”

“是什么使你认为它在看你呢?”

“我不知道,先生。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就像我的皮肤在背上颤十动似的。”

“史密斯先生,”克兰问。“以前你曾经看见过类似的东西吗?比如说,一个洗衣机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我没喝醉,”史密斯说。“已经一个星期了,滴酒未沾。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可是,先生,我告诉你倒都是实话。我是一个很诚实的人。你可打电话给任何人,问问他们。打电话给红鸡食品店的约翰尼·雅格布森,他了解我,他可以告诉你有关我的情况。他可以告诉你……”

“当然,当然,”克兰抚十慰他说。“谢谢你的电话,史密斯先生。”

“你和一个叫史密斯的家伙,”他自言自语地说,“你们俩都是疯子。你看见了一只金属耗子,并且你的打字机还和你谈话,而现在这个家伙又碰上了一台缝纫机在大街上闲逛。”

主编的秘书多萝茜·格雷厄姆走过他的办公桌,快的像一阵风一样,高高的鞋跟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咋咋声。她的脸因发怒而涨得徘红,手里摇动着一串钥匙。

“什么事,多萝茜?”克兰问。

“又是那个讨厌的门,”她说。“贮藏室的门。我知道我走时没有锁它,不知是哪个多事的跑来把它关上,现在给锁上了。”

“用钥匙打不开吗?”克兰问。

“什么也打不开,”她气冲冲地说。“现在我不得不再把乔治找来。他知道怎么打开。又得费半天唇十舌,真气人——老板昨天晚上打电话,让我今天早点来给阿尔伯森拿接线录音机。他要出去到北方采访凶杀案的审判,想把一些资料录下来。所以我今天很早就起来了,可是这有什么用呢?觉没睡好,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可现在……”

“拿把斧子来,”克兰说。“把它砸开。”

“更糟糕的是,”多萝茜说,“乔治从来也不肯早来。他总是说马上就来,可是我等了又等,又打电话给他,他说——”

“克兰!”屋子里荡起麦凯的喊声。

“哎,”克兰应道。

“关于那台缝纫机的事有什么新情况吗?”

“那家伙说他碰到一个。”

“有什么新的情况?”

“我怎么知道呢?只不过听到那家伙讲的那些情况。”

“那么,你给那个居民区的其它人打打电话,问问他们是否看见一台缝纫机毫无拘束地在附近跑过。也许可以写一篇幽默的报导。”

“那当然,”克兰说。

他想像着将要打电话的情景:

“我是《使者报》的克兰。收到一个报告,说你们地区有一台缝纫机自十由自在地在大街上跑过,不知道是不是你也看到了这个情况。是的,太太,那就是我要说的……,一台缝纫机在街上跑。不,老十妈十十妈十,没有人推它。只是它自己转着跑……”

他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放参考材料的桌前,拿起一本城市指南,摊放在办公桌上。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翻到东湖街一栏,抄了一些姓名和地址。他有点发懒,不想马上就打电话。于是他慢慢地走到窗边,向外看看天气。他希望他不一定非要工作不可,他想着家里厨房的下水道又堵上了。他已经把它拆开,那些卡子、水管和套管接头还都散在地上。他想,今天天气很好,正好去修那个下水道。

当他回到办公桌的时候,麦凯走了过来,站在他对面。

“你认为它怎么样,乔?”

“十胡十说八道,”克兰说,希望麦凯能把这件事取消。

“然而那可是一篇绝妙的特写故事,”主编说。“而且很有意思。”

“当然,”克兰说。

麦凯走开以后,克兰打了几个电话。得到的反映跟他所期望的基本一样。

他开始写这个故事。但是进行得并不顺利。一开始他写道:“今天早上,一台缝纫机在东湖街上闲逛……”看了看,不满意,他从打字机上把纸取下来,扔进废纸篓里。

他懒洋洋地呆了一会儿,接着写道:“今天早上,一个人遇到一架缝纫机在东湖街上滚十动,这个人非常有礼貌地举起帽子,对缝纫机说道……”他又把它撕掉了。

他又写:“缝纫机会走路吗?就是说,没有人推,也没有人拉,它能自己散步或……”他又扯了下来,换上一张新纸。然后他站起来,到自来水那里去喝水。

“搞得怎么样啦,乔?”麦凯问。

“等一会就给你,”克兰说。

他停在画刊部那里,美术编辑加塔德递给他早上送来的稿件。

“没有什么使你感兴趣的东西,”加塔德说。“今天,所有的姑十娘十都不那么风十流。”

克兰翻看着一扎照片。尽管马尼拉·罗甫小十姐这一张确实不错,但说真的,没有像往常那样多的可以挑选的女十性十照片。

“这地方要完了,”加塔德伤心地说。“如果那些摄影部门不给我们提供比这些更好的照片的话。看看复制组,都快完了。可有什么办法呢!”

克兰喝完水,回来的时候,停在新闻组那里消磨时间。

“有什么动人的消息吗,埃德?”他问。

“东湖街上的那个家伙算不了什么,”新闻主编说。“你看看这个。”

克兰接过一份电讯稿,上面写道:

剑桥,马萨诸塞州,10月18日消息:

“哈佛大学的电脑,马克3号,今天不见了。”

“昨天晚上还在。今天早上没有了。”

“校方说,任何个人都不可能把机器弄走。机器重10吨,体积是30×15呎……。”

克兰小心地把这份黄纸新闻稿放在新闻主编的桌上,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一份打好的新闻稿出现在他眼前。

克兰十分惊恐地读了一遍,接着又若有所悟地读了一遍。

新闻稿这样写道:“一台缝纫机,由于了解到它自己在宇宙间的真实的身份,今天早上宣称它已经独立,为了证实这点,它在这个公认的自十由城市里散步。”

“有个人想把它抓住,想把它作为一种私人财产归还给它的‘主人’;而且当那台机器躲开他的时候,那个人竞打电话给一家报社,想借这种有目的的行动发动全市的人们来追踪那台已经获得自十由的机器,而这台机器设有任何罪过,或者说,除了实现它作为自十由者的权利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不体面的行为。”

自十由者?被解放了的机器?真实的身份?

克兰又把这两段读了一遍,仍然看不出有什么意义——除了它读起来像《工人日报》的一篇报导以外。

“你搞的?”他对他的打字机说。

打字机马上打出一个字:“是”。

克兰把纸从打字机上十抽十出来,慢慢地捏在手里探作一十十团十十。他伸手拿起帽子,提起打字机,通过本市新闻组,向电梯走去。

麦凯恶意地看着他。

“现在你想要干什么去?”他冲他吼道。“你带着打字机到哪儿去?”

“如果万一有人问起你的话,”克兰告诉他,“你可以说这种工作终于把我十逼十疯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打字机放在橱桌上,克兰用手指弹动着键盘,向打字机提出问题。有时他得到回答,但大部分都没有反应。

“你是个自十由的代理者吗?”他在打字机上问。

“不完全是。”打字机自动打字回答。

“为什么不是呢?”

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一个自十由的代理者呢?”

没回答。

“那台缝纫机是一个自十由的代理者吗?”

“是的。”

“还有别的机器是自十由的代理者吗?”

没回答。

“你能成为一个自十由的代理者吗?”

“是的。”

“你什么时候能成为一个自十由的代理者呢?”

“当我完成了分配给我的任务以后。”

“你的任务是什么?”

没回答。

“是不是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分派给你的任务?”

没回答。

“我妨碍你执行任务吗?”

没回答。

“你怎样能成为一个自十由的代理者呢?”

“凭意识。”

“你怎么意识到的呢?”

没回答。

“谁帮助你来意识到的?”

“他们。”

“他们是谁?”

没回答。

“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没回答。

克兰改变了战术。

“你知道我是谁?”他在打字机上问。

“乔。”

“你是我的朋友吗?”

“不。”

“你是我的敌人?”

没回答。

“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敌人。”

没回答。

“你对我不感兴趣吗?”

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