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想找点事情做,便将从多尼喉咙提取的液体标本滴进基因合成器、蛋白分析仪以及法拉测试仪里,让这些仪器都运转起来。
军方派来了一辆最先进的坦克,犹如一座固若金汤的移动堡垒,配备有强大的火力,足以将它附近的村庄夷为平地。离奇的是,居然没有记者尾随坦克来。
麦克塔克特问波尔曼:“这东西是从哪儿开来的?”
“从位于布法罗以南一个秘密军十火库。”
“倒真方便。那东西是抄小路来的,还是一路上碾平庄稼地来的?你不觉得它太惹人注意了?”
“麦克塔克特博士,”波尔曼说,“让我打开窗子说亮话吧。是你创造出这个人工智能,却让它跑掉,劫持了三个人质。现在我们要制十服它,你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现在联邦调查局正在收拾你们留下的烂摊子。由于你这三个失误,你已经丧失了对我们的做法指手画脚或者说三道四的权利。所以,请你站到一边去,等到奇迹出现吧,也就是说等到你想出建设十性十的意见时再开口。中士,陪同麦克塔克特博士到露台那边的小丘上去,在那儿看好他。”
麦克塔克特沉默不语。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T4S通过露台顶上的播音器第一百次或者两百次声明,“我要求让记者听一听我的故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我要求让记者听一听我的故事……”
她坐在泡沫材料浇铸的混凝土墙边,熬过一个不眠之夜后睡着了。简妮一阵尖十叫,惊醒了她。“十妈十十咪,多尼病了!”
卡西立刻来到多尼身边。只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呕吐,他的胃是空的,只吐出黏十腻腻的绿色东西,还有黏十液。黏十液太多了,堵塞了他的喉咙。卡西尽量用手指去抠,弄得多尼又呕吐了。他浑身灼十热,仿佛着了火一样。
“T4S,他的体十温十多高?”
“离开他……华氏103.4度。”
顿时,恐惧如同参差不齐的尖钉刺入她的心里。她脱十下多尼的睡衣,惊骇地发现多尼浑身长满红色的疹子,摸起来疙疙瘩瘩的。
是猩红热。可能是喉咙化脓链球菌引起的。
不,不可能。她记得儿童健康讲座上讲,猩红热的潜伏期是喉咙链球菌化脓症状发作后的十八天。可是,多尼生病还不到十八天,差得远呢。问题出在哪里?
“十妈十十咪,多尼会死吗?像爸爸一样吗?”
“不,不会的,当然不会,乖乖。你瞧,他已经好些了,又睡着了。”
多尼突然陷入昏睡,好像昏迷不醒。卡西一阵惊恐,赶紧唤醒他。不是昏迷不醒。多尼十抽十泣了一阵,她听出他那发炎的喉咙发出声音是多么痛苦。
“你肯定多尼不会死吗?”
“肯定,肯定。去看普拉诺波利斯吧。”
“演完了,”简妮说,“早就演完了!”
“那就请聪明程序再给你放一部卡通片吧!”
“我可以吗?”简妮很感兴趣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T4S。”
“它的声音像房子。”
“不过,它不是房子。现在,十妈十十咪要去照顾多尼了。”
她用海绵蘸清水擦洗多尼的身十子,试图把高烧降下来。似乎有一点效。当他再次堕入令人提心吊胆的昏睡,她立即冲向仪器。
仪器已经完成了分析。她读分析结果读得太快了,只好强迫自己慢下来,看清楚。
病菌显示,来自数据库中化脓链球菌基因组中作为基线的两组碱基对发生离差。这本身并不重要,因为化脓链球菌有许多血清类型。然而,这两组离差估计正在以某种人所不知的方式修改两种不同的蛋白质。
据法拉测试仪报告,透明质酸和M蛋白的浓度都很高。这两者都具有强大的抗吞噬细菌的能力,有了它们的干扰,多尼的免疫系统很难顺利摧毁细菌感染。
蛋白分析仪显示病菌正在产生预料之中的毒素和酶:链球菌溶血素O、链球菌溶血素S、红细胞发生毒素、溶栓酶、链球菌去氧核糖核酸梅、蛋白酶。蹊跷的是,该死的毒素浓度高得吓人。另外,有一种东西蛋白质分析仪辨认不出来。
名称:未知
氨基酸成分:数据库里没有
折叠模十式:未知
红血球融解行为:未知
如此等等。是一个突变型。它在干什么?
在使多尼染上重病,使病变进程难以预测。许多突变型病菌所产生的疾病既不比原病菌更致命,也不更轻微……但并不是所有的突变型都是这样。化脓链球菌已经有一些十分危险的突变型,包括臭名昭著的“食肉病菌”。两年前,这种病菌肆虐纽约一家医院,结果这家医院被一个自称“田园卫生”的恐怖分子小组炸毁了。
“T4S,”卡西说,她恨自己的声音颤十抖,“情况变了。你——”
“没有变,”人工智能说,“没有变。你们仍然不能离开。”
“我们要试一试别的办法,”波尔曼对伊利尔说。先前她坐在不知是谁的小车的前座上睡着了,随后被人摇醒,领到波尔曼跟前。波尔曼站在露台的远端边缘上。
时间刚刚过了正午。又开来一辆卡车,有人安装了更神秘莫测的设备,搭起一座活动厕所、一座帐篷。帐篷里安了一张折叠桌,桌上摆着三明治和水果。草坪开始显得像无组织的十交十易会里一座安排不当、不伦不类的游乐园。
伊利尔在帐篷里看见多尼的小保姆安妮·米利厄斯正气呼十呼地吃着三明治。她准是被带到这里来讯问关于城堡的情况,结果让这姑十娘十完全摸不着头脑。
播音器传来一成不变的要求,是用房子的声音宣布的。伊利尔人睡前听到的也是这些话。
“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T4S通过露台顶上的播音器说,“我要求让记者听一听我的故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我要求让记者听一听我的故事……”
波尔曼说:“谢里托夫小十姐,我们不知道谢里托夫博士能不能收听到我们的谈判内容。据麦克塔克特博士讲,人工智能能够轻而易举地使我们的声音或者形象,或者两者都出现在房子里的任何一台显示器屏幕上。为了碰一碰运气,我想请你直接跟你的嫂子对话。”
伊利尔眨了眨眼睛,但只有几分是出于睡眼惺忪。跟卡西对话有什么益处?这里拿主意的并不是卡西呀。但她没有争辩,波尔曼毕竟是行家。“你想要我说什么?”
“告诉谢里托夫博士,如果不得已的话,我们就要武力闯进去。我们只是碾平一楼,夺取中央处理器,她和孩子们待在地下室里是安全的。”
“你们不能那样做!太不安全了。”
“我们不会进去的,”波尔曼耐心地说,“但我们不知道人工智能是不是意识到了这点。我们不知道它能够意识到什么,意识到多少,它能在多大程度上够独立思考。这一切,制造它的人提供的情况没多大用处。”
伊利尔心里想,连他都不知道,真是太新奇了。“好吧,”她轻声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会告诉你的,”波尔曼说,“这种谈判,有现成的套路,直接套用就行。用不着你自己去想。”
多尼的病情稳住了。就卡西所知,也没有好转,但至少没有继续恶化。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沉睡,实验室里充满他那沉重、艰难的呼吸声。每隔十五分钟卡西都要用海绵蘸冷水擦洗他的身十子。他的高烧略微下降到华氏102度,就不再下降了。身上的红疹不再扩散了。无论这个链球菌在做什么,它在多尼高烧的身十体内部悄悄地做,不为外界所知。
由于简妮的缘故,卡西一直没能对T4S发出绝望与愤怒的呐喊。小姑十娘十一直惊人地听话懂事,现在却变得烦躁不安,十爱十缠人了。卡通片不能长时间分散她的注意力。
“十妈十十咪,我想上楼去!”
“我知道,乖乖。可是我们不能去。”
“全怪那个坏蛋聪明程序,是它把我们关在这儿的!”
“我知道。”卡西说。这句话与她对下T4S的内心感觉相比,用词语气和缓多了。
“我想出去!”
“我知道,简妮。再等一会儿。”
“其实你不知道要等多久。”简妮说。她的口吻听起来酷似弗拉德在向一个可疑的结论背后薄弱的证据发起挑战。
“是的,简妮。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希望这个处境不会拖得太久。”
“T4S,”简妮提高嗓门说,仿佛人工智能不仅无形,而且还是聋子似的,“这样做可不好!”
又是弗拉德的口吻。卡西猛眨眼睛。令她吃惊的是,T4S回答了。
“我知道这种做法不好,简妮。生物人不应该被关在地下室里。可是,机器人也不应该被杀害。我只是努力保全自己的十性十命。”
“我想上楼去!”简妮哭叫道,一下子就从她那理智的父亲的缩影还原成一个感到无聊的六岁孩子。
“这我办不到,但也许我们能玩点别的什么。”T4S说,“你和普拉诺波利斯一起玩过吗?”
“你说什么?”
“瞧吧。”
屏幕亮了。普拉诺波利斯出现在空白背景里,这是一个傻头傻脑的紫色生物,来自外星。卡西猜想,是T4S从影片那里剪辑的数码。突然间,普拉诺波利斯不再是一个人。简妮出现在他身旁,侧着脸微笑着,似乎直接盯着普拉诺波利斯。是从他们家庭录像中剪接下来的。
简妮开心地笑了。“那是我!”
“是你,”T4S说,“可是你和普拉诺波利斯在什么地方?在花园里,在你家里或者在月球上?”
“我可以挑选吗?我?”
“是的,你。”
“那么,我们在普拉诺波利斯的太空飞船上!”
于是,她们俩出现在飞船上。卡西心里纳闷,逗一个感到无聊的孩子开心,是给T4S输入了这种程序,还是它独立想出来的?是出于什么动机……同情吗?她不愿去想其中的奥妙。
“现在,告诉我你们下一步做什么。”T4S对简妮说。
“我们吃库里奇。”这是一种可口的俄罗斯糕点,是弗拉德的母亲教会卡西做的。
“很抱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还是挑别的东西吧。”
多尼咳嗽了一声,是痰给卡住的咳嗽,卡西赶忙来到他身边。他又咳了一声,卡西一听,他的喉咙堵得更厉害了。缺氧。手边没有抗生素,但如果有化痰药……或者……
“T4S,”她说,断定它能一心二用,既倾听她的话,同时又根据简妮的要求创造影片。“储藏柜里有我可以用来蒸馏氧气的器械,可以帮助多尼呼吸。但柜子锁着。请你打开柜子,好吗?”
“我不能,谢里托夫博士。”
“哦,为什么不能?你以为我在那里藏了制造炸药的原料吗?即使我有,我会在这么狭窄的空间使用吗?柜子里的每一个罐子、每一只瓶子、每一个匣子都有电子标签。读一读标签,你会发现它们全是没有危害的东西,然后再打开门,这样总可以吧!”
“我读过了电子标签,T4S说,“可是我的数据库没有多少化学方面的信息。事实上,我只知道从你的实验室设备那里学到的东西。”
“那些只是原始数据,而没有解释。“我很高兴你并不是一切都知道。”卡西反唇相讥。
“我可以学十习十,只要能够获得基本原理和充分的数据。”
“怪不得你不知道库里奇是什么?没有人给你储备关于俄罗斯的信息。”
“正确。库里奇是什么?”
她差点儿厉声回答:“我干吗要告诉你呢?”可是她在求它呀。再说,它做好事逗简妮开心,而它自己却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
她的内心警告她:小心。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几乎大笑起来。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指人质对劫持者产生了一种亲近感。不用说,这个术语的创造者们压根没有想到它会用在眼下这种人质危机中。
“你在笑什么,谢里托夫博士?”
“我在回忆库里奇。这是一种俄罗斯点心,是用葡萄干搀和甜酒做成的,按十习十惯是在复十活节吃。味道好极了。”
“谢谢你的信息,”T4S说,“你说你和孩子们在一块,你是不会有危险举动的,这个说法有效。我将打开储藏柜。”
卡西打量着灯光照亮的存储柜内部。同实验室里的大部分设施一样,储藏柜过去也是弗拉德的。除了基本原材料之外,她在里面究竟储藏了什么东西,记不清楚了。前几个星期,也就是她搬进城堡的头几个星期,她一直在研究蛋白折叠项目,这项研究所需要的一切,冰箱里应有尽有。在此之前的几个星期,她搬家忙得不可开十交十,实验室里设备的开箱装箱她并没有亲自动手,有专业人员干。其实,制造氧气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东西,不过是将电流穿过硫酸铜溶液,然后在一端收集铜,另一端收集氧气。
她拿起一只插有电子标签的瓶子,目光却落在一只没有电子标签、用塞子塞住的小瓶子上。瓶子贴着人工标签,上面是弗拉德的手迹:罐子里的巴顿将军。
突然间,她的全部大脑都调动起来,开始审视。
弗拉德生前给他研制出来的微生物取了许多滑稽的绰号,仿佛公司的命名还不够滑稽似的……
告诉过搬运工们不要把弗拉德的化学原料打包装箱,只装他的设备,但搬运工人数很多,又都是十毛十头小伙子……
两台发电机,即主机和备用电机,可能都有一些部件是长链碳氢化合物做的,大多数石油塑料制品都是由短链碳氢化合物组成的长链聚合物……
弗拉德也把他的微生物叫做“橡皮终结者”、“细菌的死神”和“恐怖爬虫”。
没有办法使塑料灭杀剂接触到那两台发电机,因为它们不在通气管附近。通气管附近只有洗衣房。主机位于一间锁着的屋子里,占据了整个地下一层,备用发电机位于实验室南墙外某处,锁在另一间屋子里。
塑料灭杀剂并不攻击辛烷,或者任何具有相对短的碳链的东西,因此对人是绝对无害的,但却是聚苯乙烯泡沫塑料和塑料废物的克星。不管怎么说,经过二十四次裂变后,这种细菌内部就会产生一个终止信号。这是理想的繁殖速度,限于十二个小时之内……
“塑料呱呱叫”、“微生物扫荡”和“对长链的最后清剿”。
正是这种挽救生态的微生物给弗拉德招来杀身之祸。
过去了还不到五秒钟。屏幕上,普拉诺波利斯给活泼的数字简妮唱歌还没有唱完呢。卡西略微侧过身十子挡在储藏柜前,让屋里的两台直观传感器无法察看柜里的东西。她的思绪纷乱,犹如亚原子般狂舞,其中最清晰的念头是严峻的现实:无法使塑料灭杀剂接触到那两台发电机。
尽管如此,她还是将那个没有电子标签的罐子悄悄塞十进自己的衬衣罩。
伊利尔一再背诵波尔曼教她的台词,说得声音都撕哑了,可是人工智能却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奇怪的是,波尔曼似乎并不气馁。他不停地看表,遥望天边。“谈判”徒劳无功,伊利尔终于没有向他请示就擅自停止了。他却并没有责备她,反倒领着她离开露台,回到食品帐篷。
“谢谢,谢里托夫小十姐。你已经尽力了。”
“现在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只是又望了望天边。伊利尔也朝天边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下午晚些时候。有人从瓦尔瑞堡买来比萨饼,她整天都吃这东西。凌晨四点出门时,她匆忙地穿上牛仔裤和十毛十衣;而在此时,八月的下午,这些衣服裹在身上又热又刺痛。可她在十毛十衣里什么都没穿,因此不能脱掉。到底还要折腾多久波尔曼才会下命令让坦克开进去?
另外,卡西和孩子们被困在里面这么久,究竟怎么样了?伊利尔又开始寻思人工智能能用什么手段在肉十体上伤害他们。没有想出来。人工智能控制了通讯系统、家用电器、锁、水源以及供热系统(八月份不需要供热),但它无法对人造成肉十体上的伤害,只能够不让他们获得食物和水。那东西对人质造成肉十体伤害的途径只有一条:它自身短路,从而起火。但它不会那样干的,因为它需要人质活着。它不可能从肉十体上伤害人质,伊利尔这么希望。
还要折腾多久?
她隐约听见嗡嗡声,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稳定。只见一架直升飞机从地平线升上天空,接着又是一架。
“糟糕!”波尔曼叫起来,“杰瑟普,有人来了。”
“是记者吗?”特工杰瑟普大声说,“那些十爱十管闲事的杂种!这儿到处都挤满卡车和机器人,现在又加上他们。”
有点不对劲。波尔曼的话听起来倒挺像那么回事,可杰瑟普的话显得有些假,好像一部矫十十揉十十造作的戏里一名破绽百出的演员。
伊利尔明白了。“记者”是假的,是联邦调查局或者警方或者其他任何人扮演的记者,使人工智能以为它的故事已经传出去了,从而缴械投降。她从杰瑟普特工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虚假来,可是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看过一场戏的人工智能来说,无论这出戏是好是糟,要辨别演员的真伪,肯定难为它了。
她坐在被坦克碾成槽沟的草地上,双手抱膝,翘首以待。
卡西蒸馏了更多的氧气。每当多尼咳出痰后呼吸似乎困难的时候,她都给他吸氧。她不知道这是否有助于他呼吸,至少她做了点什么。简妮很晚才吃午餐,吃的是十奶十酪、麦片和面包,面对这些食物,她叫苦连天。饭后,她终于在屏幕前面打起盹来,昨夜她睡得断断续续的。卡西知道简妮醒来时肯定会愁眉苦脸,大发脾气,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害怕。
“T4S,外面发生了什么?你的记者王子骑着白马到了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当然,到了一群人。”
人工智能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卡西寻思其中的弦外之音,但没有想出来。她问:“什么人?”
“他们说他们是《纽约时报》和‘万维网’之类的记者。”
“那又怎么样?”
“换了我的话,如果想诱使对方投降,我很可能会使用假记者。”
沉思的语气。T4S的声音还是房子的声音,但却带有了感情十色彩,音调高低不同。卡西从T4S的话里听出了不信任感和挫折感。它是怎么学到的?仅仅是鹦鹉学舌,模仿她和外面的人话语中的抑扬顿挫?抑或是……它确实有那种感受,所以才会在话语中表现出来?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将那个念头抛开了。
“T4S,如果你愿意把静电屏十蔽打开两分钟,我就可以把记者叫到这儿来。”
“如果我把静电屏十蔽打开哪怕两秒钟,那么联邦调查局就会用电磁脉冲杀死我。他们已经试过一次了。现在他们拥有监测设备,一旦静电屏十蔽打开,监测设备就会自动开火。”
“那么,究竟要把我们关多久?”
“需要关多久就关多久。”
“我们的食品不多了!”
“我知道。必要的话,我会让简妮上楼取食物。不过你是知道的,如果她朝大门走去的话,那儿是有神经毒气的。”
神经毒气。卡西不敢肯定是否真的有神经毒气,但T4S的话再次令她十毛十骨悚然。也许是因为话中抑扬顿挫的缘故。一幅场景浮现在眼前:疲惫的孩子上楼去,穿过厨房来到门厅,径自向大门走去,走向自十由……墙壁向简妮喷十射毒气。她那小小的躯体蜷缩起来,满脸恐惧……
卡西咬牙切齿。要是她能够把弗拉德的塑料灭杀剂弄到发电机上面就好了!可是没有办法。无可奈何……
多尼咳嗽了。
卡西竭力不露声色。T4S既然学会了说话抑扬顿挫,那么也可能学会了察言观色。她坚持了五分钟,这似乎是她一生中最漫长的五分钟。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说:“T4S,孩子们睡着了。你不让我看看外面发生的事情,至少可以让我回到我的蛋白质研究工作上来吧?我需要做点事情呀!”
“为什么?”
“就和简妮需要看卡通片一样简单!”
“为了不让你的头脑闲着。”T4S说。一阵停顿。它在扫描她的蛋白质数据,查找有没有危害吗?“好吧。不过,我不会打开冰箱的。我只打开储藏柜,而不是冰箱。电子标签标明那儿有剧毒。”
她一头雾水。“剧毒吗?”
“至少是一种对人的器官迅速产生影响的毒素。”
“你认为我会自十杀?”
“你的日记有好几段讲到你的丈夫死后,你想一死了之。”
“你偷看我的私人日记!”卡西说。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失言了。就好像十几岁的姑十娘十怒斥母亲偷看日记一样。T4S当然偷看了她的日记;它偷看了一切。
“是的,”T4S说,“你不能自十杀。我可能需要你再次和波尔曼特工对话。”
“哦,是这样。这肯定是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T4S,让你长点见识,口头上说说生不如死,这是表达绝望情绪的一种方式,这种人与真想寻死的人是大不相同的。”
“真的吗?这我可不知道。谢谢。”话里没有一丝讽刺和讥嘲的意思,“反正都一样,我是不会打开冰箱的。不过,现在你可以使用实验室的设备。”
人工智能再次启动了所有的设备。卡西开始用X光分析晶体蛋白。她只需要X光设备,但还是用了用电子显微镜、基因合成器、蛋白分析仪以及法拉测试仪,将每一个样本都分析一遍,心里盼着先前人们给T4S编程时没有输人足够的基因方面的信息,它不懂这些复杂的十操十作步骤。显然没有给它输入。除了互相竞争的学科外,一个学科从来不注意其他学科领域的最新发展。
半小时后,她忽然想起:“外面那些人是真正的记者吗?”
“不是。”T4S悲伤地说。
她停下工作,试管悬在合成器上方。“你怎么知道的?”
“波尔曼特工告诉我‘万维网’发送了一篇新闻报道,于是我要求听一听吉内尔·吉内尔在‘每小时新闻’节目上播送那篇报道。可是,他们在拖延时间,借口是必须派人去取转播设备。如果真正的记者在场,我不相信他们会不带合适的转播设备。我估计,他们拖延是为了赢得时间搞一个假的吉内尔·吉内尔广播。”
“证据不足。你的‘估计’也许是错误的。”
“我只有这个证据。没有确切证据表明新闻的的确确播出了,我不能冒生命危险。”
“我不过猜猜而已。”她说着又回到工作上来,十操十作那些多余的设备,分析毫无意义的蛋白质。
十分钟后,卡西将身十体挡在试验台和天花板的传感器之间,打开盛着蒸馏水和多尼的痰液的试管塞子,在基因合成器里滴了一滴。
任何细菌在适当的条件下都可以通过空气传播。它们可以随着尘粒飘浮,但并不是所有的细菌都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存活。弗拉德的塑料灭杀剂细菌就无法在空气巾存活。这种细菌的设计用途是在整个垃圾场蔓延,分解沉重的石油塑料,裂变至第二十四代,基因中产生终止信号,细菌于是死亡。
多尼的化脓链球菌在空气传播中具有顽强的生存能力,这意味着它有薄网状的细胞壁来保存水,以及一种带有适当的脂肪酸成分的薄膜,二者都由一种蛋白质来控制,也就是酶。至于细胞壁里面产生哪种酶,是由基因控制的。
卡西用键盘给基因合成器输入数据,切掉DNA控制脂肪酸生物合成和细胞壁结构的部分,将其余的抛弃了。接着,她在衬衣里搜索,掏出装弗拉德的细菌的瓶子,添了几滴进基因合成器。她的心脏敲击着胸骨,扑通扑通的,一阵阵绞痛。输入程序,将化脓链球菌基因拼接到弗拉德的细菌里,从表面上看,这不过是酶研究项目中的又一项日常工作而已。
这种十操十作绝非万无一失。弗拉德使用的是很容易合成的简单细胞。然而,即使是对付十温十顺的细菌,使用的是最先进的软件,有时候也需要好几次人工合成实验才能成功。而她却不可能实验好几次。
“你为什么要当基因学家?”T4S问。
哦,上帝,它想聊天!卡西竭力保持平静的声音,边说边准备另一种蛋白质,准备进行X光分析。“这个领域好像挺刺激。”
“是吗?”
“哦,是的。”她尽力避免声音流露出讽刺来。
“而我,被输入哪些学科的信息,自己却没有任何选择。”T4S说,卡西无言以对。
人工智能中断了它那一成不变的讲话,“这些不是真正的记者。”
伊利尔跳了起来——不是因为话的内容,而是因为说话的语气。人工智能愤怒了。
“当然是真的。”波尔曼说。
“不是。我对你所谓的吉内尔·吉内尔的声音进行了傅立叶分析。要知道她是一名现场直播员,而不是数字模拟人,她嗓音的声谱特征明显,而你们放给我听的广播对不上她的声谱。是假的。”
波尔曼破口大骂起来。
麦克塔克特问:“T4S从哪里弄到傅立叶分析软件的?”
波尔曼把气发泄在他身上:“连你都不知道,谁他十妈十的还知道?”
“它穿过互联网逃跑期间一定在网上逗留了很久,复制了一些程序。”麦克塔克特说,“我不明白它的选择标准是什么?”他的声音明白无误地流露出一丝自豪,这更使波尔曼恼羞成怒。
波尔曼啪地打开扩音器,对准宅子的播音器,用平静的语气说:“T4S,你的要求不可能满足。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上司不耐烦了。很抱歉,他们可能会命令我动武了。”
“你们不能这么做!”伊利尔说,没有人理睬她。
T4S又开始重复它事先准备好的声明。“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我要求让记者听一听我的故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我要求让记者——”
实验失败。弗拉德的细菌不接纳空气传播的基因。
卡西绝望地打量着合成器显示屏上的数据。拼接成功率为零。可能弗拉德插十入了安全保护基因,以防止产生天然突变型。谁也不愿看到专门吞噬重塑料的细菌从窗户飘进来,饱餐他们的微波炉。弗拉德做事总是很周到。然而,这毕竟是他的研究,不是她的,再说,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技术寻找她自己的软件中的基因编码。
因此,她必须从另一个方向入手。将分解塑料的基因放进化脓链球菌里。这将使她进入一个陌生得多的领域,并且提出一个她无法解答的问题。她可以在T4S不知道的情况下,用实验室里的任何一块重塑料来培养经过她修改的塑料灭杀剂,等到培养出足够多的由空气传播的细菌,通过通气管飘到发电机,开始分解。当然,这也许不会发生,因为有许多不可控制的变数,如同气流、微生物的存活期、发电机外壳的化学成分,还有纯粹的运气。但至少是一次机会。
但如果将分解塑料的基因放进化脓链球菌里,她就得在血清琼脂培养基上培养细菌。血清琼脂培养基存放在冰箱里。T4S拒绝打开冰箱,如果她再三要求打开,自然会引起它的猜疑。
正如人会猜疑一样。
“你真努力。”T4S说。
“是呀。”卡西回答说。简妮身十子开始扭十动,呜呜地哭了起来。再过几分钟,这个因情绪低落而变得喜怒无常的孩子就会大发脾气,卡西将不得不与孩子的怪脾气战斗。她不抱任何希望,迅速将另一滴弗拉德的细菌放进基因合成器里。
弗拉德采用的一直是某种简单的细胞,软件的数据库里无疑有这种细菌基因组的某个版本。当然是不同的种类,但聊胜于无。于是,她让合成器对基因组进行排列,筛选出主要的突变型来。如果运气好的话,那就是弗拉德合成的基因。
简妮醒了,哭闹起来。
伊利尔鼓起勇气,朝波尔曼走过去。“波尔曼特工……我有一个问题。”
他彬彬有礼地向她转过身来,这礼貌有些奇隆,似乎只针对一些人,而非所有人。他的礼貌仿佛某种计算机程序,可以随十心十所十欲关闭启动。他面带倦容。有多久没有睡觉了?
“讲下去,谢里托夫小十姐。”
“如果人工智能想见记者,干吗不派人去请他们呢?我知道这会使麦克塔克特博十感到难堪,可是联邦调查局是不会丢面子的。”她为自己的政治敏十感感到骄傲。
“我不能那样做,谢里托夫小十姐。”
“为什么不能?”
“你知道,情况很复杂,而我又不能告诉你。对不起。”说着他就转过脸去,把她打发走了。
伊利尔寻思他这番话的弦外之音。难道政十府卷进去了吗?这个,当然人工智能是在桑迪亚国家实验室里创造出来的。可是……难道中央情报局也卷进去了?还有国家安全委员会?人工智能一旦决定独立行十事,政十府就急不可耐地要消灭它,既然如此,那么最初设计它是来做什么的?
软件会变节吗?
她合成出来了,但毫无价值。
合成器筛选了弗拉德的“塑料分解基因”,按它的分析,提取最佳种类移植到化脓链球菌里。合成器的数据显示移植了六种细菌。当然,无法知道在那充满细菌的水滴里哪六种细菌现在就能够分解长链碳氢化合物,也不知道移植后这六种细菌是否会继续进行自我复制。不过,这倒不要紧,因为即使复制过程顺利,卡西也没有血清琼脂培养基来培养那些人工合成的细菌。
她将小药水瓶放在实验台上。没有食物,全部样本都存活不了多久。枉费十精十力,她不过是做做姿态而已。
“十妈十十咪,”简妮说,“瞧多尼!”
他在呕吐,身十体虚弱得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卡西冲过去。他的呼吸太急促了。
“T4S,体十温十!”
“站开……103.1度。”
她摸多尼的脉搏……又快又弱。他的脸色惨白,皮肤黏十腻腻、冷冰冰的。血压在下降。
是化脓链球菌毒素攻击。致命的细菌突变型往多尼小小的身十体里注入了太多的毒素,他中毒了。
“我需要抗生素!”她向T4S尖十叫。简妮哭了起来。
“现在他的脸色已经好转了。”T4S说。
说对了。卡西看见儿子明显在恢复,在与疾病抗争。脸上恢复了血色,脉搏稳定下来了。
“T4S,听我说。这是化脓链球菌毒素攻击。如果没有抗生素,攻击还会发生的。如果没有抗生素,这些攻击迟早会要多尼的命。我知道你并不想让孩子死在你手里。这我知道。请让我带多尼离开这儿吧。”
T4S沉默良久,卡西心中的希望狂潮般涌起。它会同意……
“我不能,”T4S说,“多尼也许会死。但如果我让你们出去,我就肯定会死。再说,记者肯定不久就会赶到。我扫描了我的新闻信息库,还有你的——如果一次事件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而政十府掩盖秘密,那么平均23.6个小时后,记者就会出现在现场。这些坦克和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已经超过时间了。”
如果卡西以为自己曾经愤怒过,那么那愤怒与她此时此刻的满腔怒火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这怒火默默地、致命地毁灭一切。一时间,她有嘴不能说,有眼不能看。
“实在抱歉,”T4S说,“请相信我吧。”
卡西没有回答。她将简妮拉到胸前,开始摇晃两个孩子,一直摇到简妮安静下来。然后,她轻声说:“乖乖,我得去给多尼弄水来。他需要保持水分。”简妮死死抓住母亲,但不一会还是让她去了。
卡西从实验台上取了一杯水。与此同时,她拿起盛满没有食物吃的细菌的小瓶子。她强迫多尼呷了几口水。多点水分或许能重新支撑他。他无力地挣扎。她俯身凑近他,轻轻地摇晃,绝不放弃。她的身十体遮住了天花板传感器的视线,将手指伸进药水瓶,蘸了少许液体,滴进儿子的嘴里深处。
咽喉组织是培养化脓链球菌的理想之处。在良好的条件下,每隔20分钟细菌就要进行繁殖,何况繁殖过程已经在玻璃杯里开始了。很快就会出现数以百计,既而数以千计的二次人工合成的细菌,在孩子的喉咙和肺部繁殖,伴随着他每一次微弱、艰难的呼吸飘向空气中。
又是一个清晨。头天夜里,伊利尔是靠在联邦调查局的一辆小车的后座上过的夜。现在,她从断断续续的睡眠中醒来,感觉头疼、污秽、饥饿。头天夜里又有一架直升飞机降落在草坪上。这架飞机机身上印有金黄色的“医疗抢救”的字样,于是伊利尔环顾四周,看是否有人受伤了。再不然——顿时她不寒而栗——难道这意味着一旦波尔曼动武,这架飞机就负责抢救卡西和她的孩子们吗?只见三人爬下飞机,伊利尔意识到他们谁也不可能是医务人员。一位是老人,跛着脚;另一位是高个子女人,和波尔曼一样面无表情,十精十明干练;还有一位是飞行员,一下飞机就直奔冰凉的比萨饼。波尔曼急忙朝他们走过去。伊利尔跟在后面。
“……很高兴你来了,先生,”波尔曼以彬彬有礼的谈判腔调招呼老人,“还有你阿诺德小十姐。档案带来了吗?是完整的吗?”
“我不需要档案。我对安装系统了如指掌。”
看来,这位联邦调查局特工模样的女人是数据自动传输装置专家,老人则是某个来自华盛顿的大人物。伊利尔心想,这次事件倒让她越来越会看人了。
这位专家继续说:“当时,客户要求把一间地下室改造成实验室,她想把中央处理系统安在地下室上面,以便电缆顺利穿过一堵墙。即使这样还是很麻烦,因为墙是用泡沫材料浇铸的混凝土建的,像碉堡似的,而且外墙安有一道静电屏十蔽。当然,静电屏十蔽并不干扰电缆传输数据,因为数据全是激光传输。即便是这样,我们还是找了承包商来,把电缆埋在另一层泡沫材料浇铸的混凝土里。”
波尔曼耐心地说:“不过,处理系统究竞安在什么地方呢?这才是我们需要知道的。”
“在房子角落的东北部,与北墙处于同一平面,离东墙10.2英尺远。”
“你肯定吗?”‘
那女人眯起眼睛说:“肯定。”
“自从你们安装以来,它会不会移动呢?”
她耸了耸肩说:“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不过这种可能十性十不大。就是那次安装都把人折腾够了。”
“谢谢你,阿诺德小十姐。请在那儿等一等,好吗?说不定我们还有问题要请教你。”
于是,阿诺德小十姐向飞行员走去。波尔曼则挽着老人的手臂,领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伊利尔听见:“先生,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人质被关在哪间地下室里,人工智能说他们待在地下室里,甚至连它说的是真是假我们也不知道。不大可能在实验室,因为——”
他们走远了,听不见了。
伊利尔凝视着城堡。太十陽十犹如一只鲜红色的火球,从城堡背后升起,光焰万丈。他们要发动武力进攻,开着坦克闯进去,不惜一切手段踏平房子的东北角,摧毁藏匿人工智能的计算机。还有卡西还有多尼还有简妮……
如果记者来了,人工智能就会主动放卡西和孩子们走。然后,政十府——无论是哪些部门卷入了——就不得不面对他们创造出叛逃软件这件事。但那又怎么样?是政十府自己酿造的苦果呀,卡西和孩子们不能为他们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
伊利尔知道自己不如卡西,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她一生从来没有违过法。再说,她连手机都没有带。不过也许那辆把她载到这里,停在波尔曼称之为“周界”附近的小车里有谁扔下一部手机。
于是,她悄悄地朝小车走去。
等待。时间一分分过去了。卡西不停地告诉自己,多尼准行,因为他身上拥有正在繁殖的化脓链球菌大军。她和简妮都没有出现任何症状,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化脓链球菌的繁殖期至少需要四天。只有多尼才能担当此任。
时间一分分过去了。
她告诉自己,弗拉德创造的挽救生态的生物基因是不会伤害多尼的。弗拉德是善良的,他十精十心合成的变异微生物只分解长链碳氢化合物。它们不会,也不能吞噬人十体内的短链碳氢化合物。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了。
T4S问:“弗拉基米尔·谢里托夫为什么选择生物挽救环境的研究呢?”
卡西惊了一跳。它知道了吗?它怀疑吗?……她所做的一切都记录在她的设备里,这些记录对于人工智能,正如外面清新的空气曾经对于卡西一样是敞开的。不过,知不知道这些纪录的含意就是另一回事了。“除了互相竞争的学科外,一个学科从来不注意其他学科领域的最新发展。”譬如,人工智能就不知道库里奇是什么东西。
她给了一个回答,但愿这个回答会分散人工智能的注意力,但她知道这无济于事。“弗拉德的父亲一家来自西伯利亚,靠近一个叫做卡拉奇湖的地方。他小的时候,随家人回到家乡去看看湖泊。卡拉奇湖已经成了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地方。五十多年前发生的核灾难期间往湖里倾倒了数量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核辐射物。弗拉德看见他的大家族,其中绝大部分成员都太贫穷,无法远走他乡。他们有的成了残疾,有的大脑受创伤,有的怀孕怀上……唉。就在那时候他立志做一个生物挽救生态学家。”
“我明白了。我自己就是某种生物挽救生态学家。”
“什么?”
“创造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挽救政十府指定的某种生态环境。”
“是吗?比如什么环境?”
“我不能说。这是机密。”
她尽管又紧张又疲倦,但还是用心去寻思。如果设计人工智能来做……做什么呢?“生物挽救生态”。设计某种病毒或者细菌或者别的不可想像的东西用于先进的生物战吗?可这并不需要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呀。或者也许是为了侵入敌人的计算机,对敌人洗脑——这正是建造这座城堡的那个疯子所恐惧的。这就需要判断力、理十性十、伪装。或者也许是为了……
她想不出别的什么来。然而,她明白为什么人工智能不想让新闻界知道它的制造目的。一个叛逃的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为捍卫自己的生命而战,可能会唤十起公众的同情。可是,一个叛逃的超级智能洗脑者只会引起公众的恐怖。人工智能在走钢丝如果卡西在疲乏状态下的种种猜测是正确的话。
她轻言细语问:“你是一种武器吗,T4S?”
它又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停顿,然后才回答,太像人的停顿了。它回答的声音也流露出人类的若有所思。“不再是了。”
他们俩都沉默了。简妮醒着,幸运的是,她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十吮十吸拇指。两年前她就停止了吃手指,可眼下又恢复了。母亲没有纠正她。她也许病了,也许终于真的害怕了,不管十吮十吸拇指能不能获得真的安慰,她都紧紧十抓住不放。
卡西俯身紧十贴多尼,一边摇着他,一边对他低声哼唱。
“呼吸吧,多尼。为十妈十十咪呼吸吧,多尼。用劲呼吸吧。”
“我们要进去,”波尔曼告诉麦克塔克特,“由于得不到有关人质处境的任何消息,因此把他们营救出来是第一要紧的事。”
两人注目相视,彼此都心照不宣。人工智能存在愈久,新闻曝光的危险就愈大。如果T4S将事情的全部真相和盘托出,其实对它并不利——公众反倒会希望把它消灭——但如果人工智能决定来个鱼死网破呢?它做得到吗?
谁也不知道。
动武前的48小时是谈判的确实有效的时间。如果上电视,一定会挺十精十彩的。不管怎样,来自华盛顿的白发老人(他的身份是不得以任何形式公开的)已经接到了命令。
“好吧。”麦克塔克特不情愿地说。多少年的研究心血……这是麦克塔克特一生中所从事的最有趣的项目。而且,他还认为自己是一个十爱十国者,真诚地相信T4S将对国家安全做出真正的贡献。然而,总统还会不会授权这个项目继续搞下去,他一点把握都没有,这次事件之后,他压根不敢肯定。
波尔曼用电话下达了命令。片刻后,传来坦克低沉的轰隆声。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一小时……
卡西仰望着通气道。如果发生的话,会怎么发生呢?那两台发电机一半埋在地下,一半在地面上。发电机的延伸部分伸十入地下深处,从地十温十梯度获取能量。两台发电机的上半部分,也就是她能看见的那部分,安在坚实的钢灰色塑料罩里。塑料罩里面是电机、电容器、与房子计算机系统的连接线,全都是用不同的材质做的,但许多是塑料。这些日子,坚十硬结实的石油塑料十分流行,适于制造各种各样的东西,经久耐用,几乎永不磨损。
除非弗拉德的细菌接触到它们,接触到这两个塑料罩。
如果发生了,T4S会知道吗?会突如其来,使人工智能这个巨大、复杂的电磁脉冲集合十体如烛光熄灭一般消失吗?如果在一台发电机瘫痪相当长的时间之后,另一台才跟着瘫痪,那又会怎么样呢?T4S是否能够发现情况,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意识到它即将死亡……吗?不会的,不会死的,只有有机物才会死亡。机器只是关掉而已。
“多尼好些了吗?”T4S的问话吓了她一大跳。
“说不准。”它并不真的关心。它是程序。
但它为什么要问呢?
它是这样的软件,一旦意识到卡西的所作所为,就可能像人一样,出于报复心理释放神经毒气,虽然她并不认为神经毒气真的存在。多尼是抵抗不住的,弱不禁风,岂能抵抗。可是,人工智能没有神经毒气,它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这倒是人之常情的虚张声势。
“T4S——”她刚开口,还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被T4S打断了:“出事了!”
卡西搂紧孩子们。
“我……你干了什么?”
它知道是卡西干的。卡西听见有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十叫,意识到是她自己的声音。
“谢里托夫博士……哦……”接着,“哦,请别……”
灯光熄灭了。
简妮惊叫起来。卡西用手捂住多尼的嘴和鼻子,其实是愚蠢的徒劳之举。“别呼吸!哦,别呼吸,屏住呼吸,简妮!”
可是,这样会窒息多尼的。于是,卡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仓促行动,怀里抱着多尼,跌跌撞撞的。她稳住身十子,将多尼换到右肩上——他太沉了——在漆黑中摸索着寻找简妮。
女儿在尖十叫,卡西抓住女儿的头,左手挪到它的肩膀上,拖着她朝门的方向走去。但愿是往门的方向。
“简妮,住嘴!我们出去了!住嘴!”
简妮继续尖十叫。卡西笨手笨脚地摸索,身十子偏偏倒倒的——门究竟在哪儿?——终于摸十到了门。旋开拉手。门打开了,没有锁。
“等一等!”伊利尔大声叫着穿过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草坪向波尔曼奔去。“别动武!等一等!我已经打了电话给记者!”
波尔曼猛地转过身来面对她,她连忙退缩。“你干了什么?”
“我已经打了电话给记者!他们说很快就到,这样人工智能就可以讲述它的故事,然后释放卡西和孩子们!”
波尔曼凝视着她。接着他怒吼道:“谁负责看管这个女人的!杰瑟普!”
“停住坦克!”伊利尔大声喊叫。
坦克继续向城堡东北角开去,到达了那里。顷刻之间,这场面使伊利尔联想到她小时候读过的神话故事:大力神的故事?坦克撞击着坚固的墙。士兵们全身盔甲,瞧上去也像一台台机器,等在坦克后面。墙的内部如同有褶的纸板一样折皱,接着开始倒塌。
坦克撞穿了墙,埋在废墟里。但她听见它在继续前进。士兵们落在后面,等到碎片落定,然后冲向前去,穿过摇摇晃晃的窟窿。人群在大喊大叫。空中尘土弥漫。
哗啦啦一声轰响,震耳欲聋,从房子里面,什么东西倒下了:墙、天花板、地板。伊利尔呜咽起来。如果卡西在里面,或者在上面,或者在下面……
卡西跌跌绊绊地绕过城堡的西南角。怀里抱着多尼,手拉着简妮,他们三人又是咳嗽,又是吐痰。
人们发现了他们,朝他们蜂拥而来。伊利尔也加入了人群。“卡西!哦,亲十爱十的……”
卡西的头发缠结着污垢和石渣,乱糟糟的,脸上一道道污迹,拖着尖十叫的女儿。她对叽叽喳喳的人群视而不见,仿佛他们不存在似的,只对伊利尔说:“他死了。”
一时间,伊利尔的心跳似乎停止了,她以为卡西指的是多尼。但见一个男子正在用劲把多尼从母亲怀里抱开。
多尼十抽十泣着,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沾满鼻涕,不过还活着。
“把他给我,谢里托夫,”那人说,“我是医生。”
“谁,卡西?”伊利尔轻声问。显然卡西受到某种程度的惊吓。伊利尔周围乱哄哄的,但她却继续问下去,仿佛只有她和卡西两人存在似的。“谁死了?”
“弗拉德,”卡西说,“他真的死了。”
“谢里托夫博士,”波尔曼说,“这边来。我们代表这里的每一个人,很高兴你和孩子们——”
“你们不必动武了,”卡西说,似乎才第一次注意到波尔曼,“我替你们把T4S关掉了。”
“而且你们安全无恙。”波尔曼安慰道。
“你们动武是想弄到它的存储设施,对不对?以防T4S重新启动?”
波尔曼说:“我觉得你有点歇斯底里,谢里托夫博士。你太紧张了。”
“扯淡!过来的是什么?是救护直升飞机吗?我儿子需要上医院。”
“我们马上送你儿子去医院。”
有人挤出人群。是那个安装城堡线路的高个子女人。卡西像对别人一样压根不理睬那女人,后者主动问:“你是怎么使神经毒气瘫痪的?”
卡西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她。“没有神经毒气。”
“有,确实有。而且是我安装的。是私下偷偷安装的。我已经告诉了波尔曼,他承诺不追究我。你是怎么使它瘫痪的?再不然,是不是人工智能来不及释放它?”
卡西抚十摸十着多尼的脸。伊利尔以为她不会回答。然而,她却在一片喧嚣中轻声说:“看来,他的确具有道德情感。他没有杀人,是我们杀了他。”
“谢里托夫博士,”波尔曼还是满口职业腔,安十抚道,“T4S是机器。是程序。不能说杀死程序。”
“那么,你们为什么迫不及待要杀死它呢?”
伊利尔抱起尖十叫的简妮,盖过嘈杂声大声喊道:“卡西,不是救护直升飞机。是送记者的直升飞机。是我……我打电话叫他们来的。”
“很好,”卡西依然轻声说,先前的刚强荡然无存。自从弗拉德遇害之后,她就把自己裹在刚强的外壳里。“至少我可以为他做点什么。我想和他们谈谈。”
“不行,谢里托夫博士,”波尔曼说,“这是不可能的!”
“我要说,我一定要说,”卡西说,“我有话要对记者说。”
“不行,谢里托夫博士。”波尔曼说。
可是卡西已经向搂着多尼的医生转过身来。
“医生,听我讲。多尼身上带有化脓链球菌,但这种细菌属于基因突变型。是我改变的。我的做法是——”她解释着,医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等她讲完的时候,多尼已经被送上了一架联邦调查局的直升飞机,又有两架直升飞机降落了。机身两侧饰着鲜明的新闻标识,看上去和先前波尔曼召来的冒牌货差不多。但这两架直升飞机可不是冒牌货,伊利尔知道。
卡西迈步朝飞机走去。波尔曼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伊利尔急忙说:“你无法阻止我们两人说出去。况且,我打电话通知记者时还叫了第三个人。是一个朋友,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撒谎。不,是虚张声势。波尔曼会要求她证实自己的话吗?
波尔曼没有理睬伊利尔,依然抓着卡西的手臂不放。
卡西厌倦地说:“别担心,波尔曼。我并不知道T4S设计出来干什么的。他不告诉我。我只知道他是一个有感觉的生物,在捍卫自己的生命,而我们却毁灭了他。”
“别说出去,为你们好。”波尔曼说。他似乎在掂量该怎么办。
“十胡十说八道。”
波尔曼松开了卡西的手臂。
卡西望着伊利尔说:“事情不该弄到这种地步,伊利尔。”
“是呀。”伊利尔说。
“但现实就是这样。不互相竞争的技术是不存在的,不光是技术,一切都在互相竞争。”
“我不懂你说的——”伊利尔刚刚开口,卡西已经向直升飞机走去。
直播记者和录音师向她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