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瑛译
办公桌后是年轻有为的作家——鲍格尔。他身材瘦高,动作麻利,眼眶深陷。鲍格尔的心情很糟,他很清楚自己的不快:他恨她。
他也不喜欢她的办公室,这里狭小而又空洞。即使在世上最富有的网络公司也有这种不公平的事,这个女人正津津有味地收看无聊的节目。所有这一切都令马切斯·鲍格尔不快。另外,他还知道有些小人虽受雇于国家广播公司而背地里却盯着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职位,这更令鲍格尔愤愤不平。这个讨厌的女人正看着来自太空飞船阿勒岗的节目,飞船正从火星返回,船上载着同样令人讨厌的一群火星人。丑陋的火星人!他们让人无法忍受,可恶之极!有人说这群小家伙看上去像海豹,但海豹至少没有又细又长的腿。火星人长得确实难看,不过这倒不是鲍格尔讨厌他们的原因。
那女人旁若无人地痴笑着:“他们真聪明!”
鲍格尔默默地叹了口气。他坐在令人局促的木椅上,双手叠放在膝上,面无表情,眯缝着双眼,这样就可以好好打量她了。她的鼻子很短,简直就像狮子鼻,牙齿还算白,可惜长得太长,向外突出。她和火星人一样不吸引人,更别提她对鲍格尔的态度了。刚才他与变戏法的、滑稽小丑、出版代理商为伍在等候室里呆了45分钟,总算轮到他了,而她根本不睬他,大部分注意力仍在电视上。其实她应该做的是确定什么时候——鲍格尔不允许自己说“是否”——他将再度出现在“今日”节目中。
“怎么回事,你睡着了吗?”听到她不耐烦的声音,鲍格尔才意识到他半闭着的眼睛已经全部合上了。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用在电视上他惯用的深不可测的眼神盯着她。“我没有睡着。”他悻悻地说。
因为她紧绷着脸,看上去比以往更缺少魅力。最终她将电视关上了。“我希望你在播音时不会睡大觉,”她轻蔑地说,“很抱歉,我是不得不看的。怎么称呼你呢?”
“马切斯·鲍格尔。”
“在播音时说这种外国名字,不觉得烦吗?”她闷闷不乐地说,“这前面部分是什么,头衔还是名字?”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这是我父母传给我的,是‘侯爵’,但我们家族已经100多年没用这个头衔了。”实际上,这个头衔是根本不存在的,他们家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头衔。以前,即使是葡萄园主也没有这种称号。
“总之,”他奉承道,“我请你百忙之中十抽十空看一下我的报告,这是我最近的一次接触——”
“究竟是什么报告?”
“是情况报告,记录了我与大银河系的—次接触,事实上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激动人心的一次经历。那时我正在阿斯潘别墅的壁炉前沉思,突然间火焰熄灭了,一个巨大的金色物体浮现出来——”
“快告诉我,他们说什么了,有没有我想知道的火星人的消息?”
“火星人?我亲十爱十的女士,他们不是火星人!人银河系人来自距火星十分遥远的地方,完全是另一个宇宙的人,我们称之为意识塞塔带。”
“噢!是这样,不过现在我们对其它宇宙还不感兴趣。”她拿起鲍格尔的名片,拼读了他们的名字后,继续道,“鲍格尔,我们正筹划一个关于火星人的专题节目,时间是三分半钟。已经找了些人手,沙港、布瑞波德里和来自宇航局的几名妇女,我还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我的意思是,你对飞碟很熟悉,对吗?”
他耐心地解释:“飞碟只是一个新闻术语,先不谈这个。在我的《揭开飞碟之谜》这本书中,我作了详细描述。按塞塔的存在标准,人类所感知的飞碟是真实的。”
“先别给我上课了,告诉我有没有来自火星的飞碟?”
“当然没有,”鲍格尔赶紧说,“其实,在我的书里对大部分所谓的火星神秘故事都作了一定的剖析,例如出现在火星上的人面巨型石雕。”
“哦,我们已经找了一个专门研究石雕的家伙来做星期二8:18的专题节目,你还有什么与火星人有关的消息吗?”她问道,顺便看了一下手表。
“没有。”鲍格尔肯定地说,他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多年,深知何时该进何时该退。照这情形看,他是不会上“今日”节目了。现在他能做的是寻找下一个机会。
当她正要说“不要打电话给我,我会通知你”这句惯用的拒绝词时,鲍格尔睁大双眼,抢着先说:“哦,等一等,你的意思是下一星期?我非常抱歉,我手下人肯定弄错了。下周我可要出席华盛顿的一个会议。”他起身并抱歉地耸耸肩,挤出了一个微笑。
当他拾起灰色山羊皮手套和金十柄十手杖时,这女人说:“那么,实际上——”
“哦,不,确实是我把时间弄错了。”鲍格尔打断她的话,“这全是我的错,再见!”他转身就走,甚至没有停下来在门边的镜子前打量一下自己,而在平时他一贯如此。他身材瘦高,身着十精十心剪裁的宽大黑色套装,翻领上缀着白色康乃馨,银色的领结在他颈部泛出光彩。他就是这样风光夺人,令人炫目,而如今所有的风采全部留给了电视屏幕。当初他就是穿着这套衣服,在电视访谈节目中频频亮相,名噪一时。
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像他那样的许多节目主持人都已风光不再。这都是因为火星人,火星人毁了每个人的生活!
穿过等候室时,鲍格尔朝接待小十姐快速挥动四指——这是大银河系的问候方式,他用这手势打招呼已经三十多年了,而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不要紧,走出大厅前,鲍格尔取下康乃馨,轻轻地放在接待小十姐面前(接待小十姐若记得你将至关重要),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大厅,用手杖轻轻击了一下电梯按钮。
门开了,正要步入电梯,他惊奇地叫道:“安瑟尼!真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正是五月时节,天气渐渐转暖,而安瑟尼·马克皮恩·莫里却穿得很厚实,他头戴黑色垂边帽;身着皮领外套,他的表情既惊讶又兴奋。鲍格尔也同样惊喜不已。带着既是同事又是竞争对手的复杂心情,两个男人互相致意。“马切斯,”莫里叫道,并紧紧十握住鲍格尔的手,“好久不见了,不是吗?我想你也是来面谈的。”
鲍格尔不由自主地苦笑道:“本来我打算上‘今日’节目,但这事已经泡汤了。你呢?”
“噢,没什么比上‘今日’节目更让人荣耀的了,”莫里笑道,“我刚从网络新闻中心找到一个播音工作。”
“我肯定会收听的。”鲍格尔肯定地说。他豁达的语调几乎将他的羡慕和嫉妒完全掩盖。网络!两年前,任何一个网络新闻组织都喜欢让马切斯·鲍格尔对他们的观众讲任何事情——现在这差事却落到了莫里的头上,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另请高明了。那时,因为和外星人接触很时髦,新闻业很发达。眼下,已经过了红红火火的大好时光,连工作都难找。
莫里看了看他那块带有三种刻度的飞行师表,试探着问道:“我想你正忙着找工作吧。”因为被莫里说中,鲍格尔有点尴尬。“事实上,”鲍格尔吞吞吐吐,“实际上,我有点饿了,想想什么地方有三明治——你是否乐意和我一起去?”
当电梯到达底楼时,莫里礼貌地请鲍格尔先走。“我很乐意,马切斯,”莫里十温十和地说,“最好是别致点的地点,比如说其他种族的餐厅。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新奇的食物,在俄克拉荷马州可弄不到这么多好吃的。”
“我正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鲍格尔说。
这个不寻常的地方就是卡耐基熟食店,它与美国无线电广播大楼相隔六个街区。他们俩对那儿都很熟悉。
他们俩走在第七大街时,行人都好奇地盯着他们。鲍格尔身材瘦长,长着—张鹰脸,表情漠然冷淡;而安瑟尼则又矮又圆实,留着浓密的络腮十胡十,脑袋上除了浓密的白眉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长十毛十的地方了。就是只穿睡衣,他也是这副胖墩墩的样子。在冬季、春季和秋季,莫里有一套标准装束:一套宽大整洁、象征地位的制十服,这使得他看上去更圆实。无论怎么看,莫里都像一个肥胖的矮妖十精十。
而在夏季,他的穿着可是与众不同。整个夏季,他在约有500英亩的欧德帕星际庄园里度过,那地方位于俄克拉荷马州的十爱十丁地区。在庄园里,他穿着欧德帕人的长袍,其他人也这样打扮,只是颜色不同。付费的游人穿淡紫色,仆人为金色,莫里因为受到罗马教皇的指导,除了纯洁的水洗白色外,他从不穿其它任何色彩的衣服。
到了熟食店,鲍格尔向前侧身,让莫里先通过旋转门。正是中午,排队等候的人不多。他们俩十交十换了一下眼神。“名人。”莫里耳语道。鲍格尔点了点头说:“你的画像曾经挂在这儿,靠着风扇。”
“你的画像也挂在门边,”莫里同意道,“如今可没人记得我们是谁了。”收银员竖着耳朵,盯着他俩,直到桌子摆好,也没认出他们来。
莫里脱十下外套,露出里面红白格子运动衫。“怎么,今天没穿长袍?”鲍格尔问道,他得到的回答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之后莫里翻看着菜单,表情也慢慢缓和了。
“五香熏牛肉的味道可真好啊,”莫里不无感伤地说,“记得在沃瑞时,有成吨的牛肉,朗·约翰求我们带些回家,因为第二天晚上又要进一大批。”
“我们是在那里认识的,对吧?”鲍格尔明知故问。那时,朗·约翰整晚向他们介绍和外星人通讯的新设备,他们也就是在那时开始从事新闻工作的。“还记得那位神秘的理发师吗,他经常戴着锡箔般发亮的王冠。”
“还有格瑞和贝提·黑尔,两个黑衣人,和威尔·奥尔斯。哦,马克,”莫里边说边转动着眼睛,“我们没有意识到我们曾经拥有的是多么美好,不是吗?那时我们是那样的年轻和充满活力!”
“该死的火星人,就是他们夺走了我们的观众。”鲍格尔看上去很激动,“你打算要些什么?”
在食物送来之前,他们回忆往事,感慨不已——朗·约翰和他奇妙的思想,旋转的帝国大厦,桥边的美国无线电公司发射塔及所有的一切;而且不论是朗·约翰,还是其它每一个广播媒体,他们所有的人似乎都乐意谈论来自外星球的智慧生命——在网络电视利本地小无线电台,你不得不围着那些录音转台或手持麦克风的客人打转。
“我们是那么年轻,意气风发发。”莫里陶醉地说,并在油煎杂碎上淋上蕃茄酱。
“记得朗尼·扎莫奥里吗?”鲍格尔问道,“还有那个空间站。”
“我还记得那条断了腿的母牛和因引擎失灵开不动的汽车。噢,上帝,百慕大三角区,”鲍格尔认真地说,“我想起十几个在百慕大生活了多年的人,你知道他们做一次演讲所得的报酬有多丰厚吗?这还不包括出版书和工作,不包括——”他试图说得更多。
“别提了。”莫里忧伤地说。他俩安静地吃了会儿,怀念着过去。那时整个世界都在急切地倾听着他们的声音。
那时他们大受欢迎,电台、电视台、新闻中心忙都忙不过来。那时,莫里和鲍格尔有数不清的大学演讲要参加,酬金相当可观——足够鲍格尔出版、印刷他的新书;也够莫里在俄克拉荷马州的草原上买上一大块地,将其建成欧德帕星球庄园。他俩都拥有辉煌的过去,鲍格尔共出版了十五本书,拥有众多的读者。莫里的庄园也相当走俏,许多人为了能在那儿呆上一星期,宁愿付上一个月的费用。游客身着淡紫色长袍,用带把的木碗吃着扁豆和生洋葱(偶尔也偷偷到庄园外的卡车站弄些汉堡包和啤酒),然后虔诚地聆听莫里的布道。
吃完最后一点五香熏牛肉和油炸杂碎,莫里满意地靠在椅背上,向女招待示意再加些咖啡。他关切地看着鲍格尔并问他:“我等着你的新书呢,出版了吗?”
“早就停下来了。”鲍格尔解释道。事实上已超期一年了,在最后一张支票给付之前,是见不到新书的。还需要等上一段日子!“当然,”他加上一句,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公共场合他总让自己这样,“定在以后出版可能还好些。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关于火星人的,不是吗?”
英里很吃惊。“那么你也在写一本关于火星人的书?”他追问道。
“我?当然不是。”鲍格尔纠正道,“不用多说,不少人为了发笔横财,正打着火星人的旗号改编小说呢,这群骗子!”
“可恶!”莫里板着脸,随声附和。
“管他的,我打算过上几天安静日子,狂十热总会过去的,也许过上几个月正是新书出版的好时机。我这本书讲的是大银河系人如何向我们传送一种遗传密码,有了这密码就可以解十开万物之谜了。”
“是吗?”莫里空洞地盯着太空,他似乎并不对所谓的大银河系感兴趣。
鲍格尔发现莫里看上去很沮丧,这显然不是向他提要求的好时机。但也没有更好的时机了,鲍格尔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口:“我在想,想……”
莫里盯着他:“什么?”
鲍格尔摆了摆手:“我将有一段空闲时间,或许是整个夏季。所以,我想——你是否有兴趣邀我作为客座学术讲演人到府上庄园?”莫里睁大浓眉下的双眼,没有吱声。鲍格尔继续讨好道:“因为我比较自十由,我的意思是,我们还得做些特殊安排,或许我可以穿上黑色长袍。钱的问题嘛,可以商量。”
话音刚落,莫里冷酷地回答:“不可能。”
鲍格尔感到喉咙被一块东西堵住了一样。“不可能,”他重复道,试图控制自己的羞辱和愤怒,“好,好!如果是因为长袍。”
“不是长袍的原因。”安瑟尼·马克皮恩·莫里说。
“不是长袍,那肯定是咱们以前十交十情不好,所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