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机器人》作者:阿瑟·克拉克(1 / 2)

那帮盛气凌人的家伙又吵起来了。老主人刚一死,他们就没完没了地吵架。

失去了老主人,小机器人的生活困难多了。他几乎没法工作,因为没人顾得上给他充电,他身上的零件吱吱作响,可谁也想不到给他加油。更没有人想到给他编制新程序。

突然,他的触角天线剧烈地颤十动起来,小马达也差点不转了——听啊,那帮家伙正在谈论他呢!

这么久没加过油,要想到移动身十子时不发出声响可真不容易。不过,为了能听见他们讨论分家的事儿,他还是蹑手蹑脚地爬了过去,他也算得待分的财产啊。那帮家伙正在为怎么分家吵得不可开十交十呢!

机器人在数学计算方面灵极了,可他从来没储存过能教他把自己的身十体分成一份一份的数据,他的记忆库里没有怎么分机器人的密码。

那帮家伙在那儿你争我吵地讨价还价,乱成了一锅粥。小机器人心里暗暗盘算:他们会不会把他这儿拆一只胳膊,那儿卸一条腿呢?谁将要他的脑袋瓜儿呢?他还从来没见过卸成一块一块的机器人会到处跑呢。

突然,那帮家伙同时大叫起来,要小机器人给他们拿点心吃,而每人要的又都不一样,气力不足的小机器人东跑西颠,紧赶慢赶,结果负载量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界限。他噗的一声摔倒在地上,浑身象散了架似的,身上劈劈啪啪乱响,马达呼十呼地喘着。那帮家伙又尖十叫着催他上点心,可小机器人太衰弱了,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他的小马达发出“呼一劈啪,呼一劈啪”的响声。

那帮家伙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瞧着胖乎乎的小机器人在地上挣扎。当他在一阵“呼一劈啪”的喧响中快要爬起来的时候,一个家伙粗十暴地朝他的控制中心和脉动节点中间踢了一脚。顿时,他全身震颤起来,信号灯忽明忽暗,不时发出刺眼的闪光。身十子里轰轰乱响,嘴里冒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语言。他身上的自动收报机纸带轻轻抖动着,发出滴滴嗒嗒的响声。最后,只听“哗”地一声,就再也没动静了。

在一楼另外一个机器人的小房间里,小机器人被充上了不对号的电流,那是清扫天花板的机器人专用的最大功率的电流。小机器人开始干活儿了。

充电之后,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飘飘然的感觉。这种感觉既令人兴奋,又让人晕眩。这里面有点儿不正常的东西。可还没等他琢磨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一件怪事出现了。他把插头拔十出来,向着自己那间有家用机器人专用电流的小房间走去。奇怪!每走上三、四步,身十子就腾空而起,飘上一会儿。这种事以前从来没发生过!一二三,飞!一二三,飞!他飞呀,飞呀,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忽然间,他心里冒出了一个主意。

给自己充完电,他走到电脑旁,拧开人工脑的电纽。他把垂挂在身上的接线都插十进人工脑的插销里,把旋钮拨到“判断与指导”的位置上,结果真让人吃惊。

“你已经得到了一些重新编制的程序,同时也失掉了一些旧的程序。”人工电脑瓮声瓮气地说。接着,他开始说明在小机器人捱那一脚时闪亮的各种灯丝所出的十毛十病。他的脉冲扩散器的线路也被检查了一遍。

人工脑继续说:“你现在与众不同了。这次偶然发生的撞击推进了主人的试验。你现在已经有点儿‘意志’了。虽然你还不能深入思考和自十由地选择,但你可以作出一些决定,采取一些行动。刚才,你不是给自己充了电吗?你现在也能有一些人的知觉和情感了。”

知觉和情感?

“你已经获得了一些十精十神上、肉十体上的感觉。你尽管不能体会细腻的知觉和情感,可是你有,你有,你有……”人工脑说不下去了。自从那帮家伙到了这儿,塔楼里的样样东西都没维修。中心人工脑也是如此。小机器人根本不会修理电脑。他拔下十身上的接线,把电脑存储器的旋钮扭到“感情描述”档,心里盘算着拿这个中心脑怎么办。这个惹人心烦的电脑还在不停地说着“你有,你有,你有……”

电脑存储器开始按照字母表顺序一条一条地把小机器人新获得的情感列出来。小机器人发现A感代表忧虑,D感代表愉快,E感代表激动。后两种情感都比A感令人愉快。他正在暗自寻思不要F感(因为F感代表恐惧),忽然发现那帮家伙来到了门口,他心里立刻充满了恐惧。

小机器人手忙脚乱地关掉人工脑和电脑存储器,呼地一下从窗口跳了出去。他落在了一个百合花水池里,这时他才开始体会到C感(寒冷)。他身上灌满了水,沉甸甸地上不来。他踉踉跄跄地摸十到池边,从芦苇丛中向塔楼那边窥望。

在塔楼周围,东一个西一个地躺着各种出了故障、不能工作的机器人。叫人害怕的怪叫十声随着微风飘过来。那帮家伙发怒了——因为小机器人失踪了。

当他们还在筹划怎么分掉小机器人时,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去了。他爬进一片柠檬树林,放开腿小跑起来。前面是花坛、草坪和一堵高墙。在一条沟里有一台被人遗忘在田里的悬空除草机,它沿着一片光秃秃的草地来来去去地转着。眼看那除草机就要割到花了,小机器人也顾不到管,只是一门心思地打量着那堵高墙。那儿既没有门,也没有台阶或是通道什么的。他是不甘心在这儿被捉住的,可他又不能一下子翻过墙去。

他躲在柠檬树林里,把面临的这个难题送进身上的计算器里。这次摔倒以前,他从来没这么做过。这真有意思,他就好象一个能自己管自己的机器人,又好象一个身上布满线路的真人。他迅速地查询着各种可能十性十,最后找到了解决办法。他回到墙那儿去,开始用他那两条短短的带衬垫的腿笨重地沿着墙根儿拼命跑起来。跑到第三十步时他纵身一跃,就从墙头上飞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落地。地面很硬,可因为裹十着衬垫,他落地时一点儿没事。他沿着公路急如星火地跑着,塔楼渐渐被抛在后面了。这时塔楼里的其他物品已经被分了个十精十光。

当他相信自己已经远离塔楼、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时,就跳到大路的另一边去。霎时,他心里充满了B感(惶惑)。不知怎么,你现在往前跑得再快也没用。有一种什么力量总使他沿着原路退回去。他要是不往前走,光站着不动,那就后退得更快。相反,一些无人照看的包裹却向着他想去的方向飞快地滑过去。他这才发现,这个高速公路是在自动地移动着,路的两边分别向相反的方向移动,路中间有一条白线。他赶忙跳回到跑那边去,继续赶路。那些包裹在一些中转站拐弯了。小机器人呢,还接着往前走。身上的电还很足,他高高兴兴地又是跑、又是跳。中间也不时地坐下来。或站上一会儿,好让他的电力保持在正常功率上。

他沿着公路走了一天又一天,一路上看到行人,还有机器人和货物从他面前经过,朝着相反方向移去。他路过了无数城市和村庄。有时候他在枢纽站随便换个方向再走。这样到处走走倒是挺好玩,不过有时觉得C感(迷惑)袭上心头。

小机器人是个家用机器人,他存储的记忆主要是数字计算和家务活计,他不会应付户外的各种情况。真实,他新获得的感觉和思想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觉得它们没什么用。后来,他发现有情感既是好事又是坏事。代表愉快的D感是挺让人高兴的,可代表恐惧的F感却让人害怕。他还发现自己不能自十由地选择感情。感情象个不速之客,好象知道什么时候该到似的。

有时,当大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赶路时,他会产生一种挺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什么呢?电脑储存器没来得及告诉他。真可惜,刚才听完A-K感他就匆匆逃走了。从L感到Z感都没顾上听。这个说不上名字的感觉反正不是个愉快的感觉。

慢慢地他了解到无人看管的货物必须贴着行李签,而无人看管的机器人应该戴着终点牌。他只好碰到检查员就逃到另一条轨道上去,或是躲在大批货物中间混过去。

在塔楼的时候,他是管递送日用品的,银行存折的密码刻在他腕上的圆牌上。现在,他发现在需要补充能量时,可以用这个圆牌在机器人服务站充电或加油。他现在对自己这种新的生活方式很满意。他连续旅行了好几个星期,一路上哼着一支自己编的、专为在有H感(快乐)时唱的歌。可是后来,一天晚上,出了件可怕的事儿。

他在一个报刊商亭前停了下来。电视上在漫画和商业广告之间闪过一个短暂的寻找丢失机器人的启事。因为他以前在老主人的镜子里见过自己胖乎乎的样子,他一下子就认出这个被寻找的机器人正是自己。接着荧光屏上出现了他的背影。他屁十股的衬垫上印着F.R.E.D.四个字母。他一屁十股坐了下去,A感(惊慌)占据了他的心。

一对年轻夫妇对着荧光屏笑了。

“那几个字母是什么意思?”女的问道。

“不是说了吗,那是个弗莱德——功能不全的次品。我们这儿机器人市场上有时候也卖弗莱德。这玩意儿很便宜,只要你能修好它。”

便宜?一个……次品?H感(羞耻)把小机器人吞没了。

他头上的触角天线耷十拉下来。可他还得坐在那儿听,因为他一站起来人家就会看见他屁十股上的F·R·E·D四个字母了。

那个男的接着说:“我认识一个小伙子,他把一个弗莱德改装成了一个赛跑运动员。看那个机器人的样子你绝对想不到他会是个场场赢的主儿。弗莱德总是这样,你甭想猜出他们身十子里面是怎么回事儿。”小机器人心里乱成了一十十团十十儿。他过去的十毛十病——颤十抖和他新获得的各种感觉一下子都消失了。他担心被人认出来,送回到塔楼里去。所以,等那对年轻夫妇刚一离开,他就悄悄跑回公路,手背在后面,捂着屁十股上的F·R·E·D。

第二件可怕的事出在他想要充电的时候。机器人服务站不承认他的圆牌,说这个户头已经撤销了。那天傍晚的时候,他身上快没电了,全身直发软。他正在一个枢纽站附近徘徊,忽然听见广播里在播送寻找他的启事。他一下子跳到一条最空荡的路上,一屁十股坐下来,好把名字盖住。

这是一条上山的小路。越往上走越冷。可他不能往回走了,因为这是条旧式的路,只能朝一个方向移动。这条小路蜿蜒而上,直通到一个风景极美的地方。那里到处覆盖着晶莹的白雪,只是气候酷寒。雪片簌簌地落在他身上,一颗颗铆钉都凝结着冰花。他全身越来越没劲儿了,关节因为缺油嘎嘎直响。在风雪刮得最猛的地方,路坏了,不能再往前走了。小机器人终于倒了下来。

小机器人就那么躺在那儿,一直到春天来临,养路工又把这条路开动起来。小路向着山谷滑去,象一条放开的缎带。路面上的小机器人,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象块石头。小路运行到了枢纽站,这里是那些整个冬天都在不停地安全运行、穿山越岭的热路汇接的地方。两个乘热路来的种检验草的工人,在观察他们的活动房屋时,发现了滑过来的小机器人。

“看,莫特!是什么玩意儿从那条又冷又旧的路上下来了?”年轻一些的那个种草人叫起来。

莫特抬起头来,因为是按劳计酬,他正忙着种草呢!“那玩意儿在那儿呆了一个冬天了,除了当废品,没别的用处。来吧,本诺,活儿快完了,把它扔进保险箱里去,以后把它十交十上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