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画像》作者:查尔斯·M·萨普拉克(2 / 2)

她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那些被她从生活中割舍掉的东西——宗教信仰、理想、愿望、两十性十关系——都会成为她巨大痛苦的根源。然而这些东西也有可能成为她解十开难题的钥匙。

睡梦中,她不时地翻身,把胳膊伸向侧面,一条腿弓着搭在被子上,支撑着她的身十体。她这种睡态,好像在期待有人能与她同十床十共枕。

朱砂有时保持五百年都不会变色,但在某些情况下它会在几星期内完全变黑。

他边说边画,这一次比第一次的话多了。

“绘画上最糟糕的事,就是画砸了,但那是免不了的。我们欣赏与敬仰的作品与画家都很特别,因为他们都是最悲壮的失败者。

“你无法捕捉到太十陽十、月亮或星星发出的光的视觉效果。光具有动感,能让画面活起来。火光和电灯光是画不到画布上的,人的视觉所感受到的画面上的光,是通过颜料的淡淡涂抹来表现的。面积适当的白色要用足够的暗色来衬托,那白色就会给人以光亮的感觉,但是,所产生的效果却只不过是对生活的惨白的模仿,即使最杰出的大师也对此束手无策。

“那么活物呢?它们也不能仅仅靠绘画来捕捉。光滑的白色可以给人物增添生动的光彩,使眼睛炯炯有神。底画打得好,女人的身十体就会被表现得淋十漓尽致,能画出肌肤的光泽、体十温十、和血管的脉动,但是,那只不过是一种表现,一种幻觉。”

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还不时地从画布回过头来看着桑德拉。他用朱红、洋红,鲜红和铅红的颜料给底画上光,以这些红色为重色,再陪上橙黄、墨黑、赭色、芒果色和天青石色。

他的手在画布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引起桑德拉的联想。她的肌肤对他来说不过是容易接近的外表。难道他没有注意到她内心非同寻常的十騷十动吗?如果他靠近一些,站在适当的位置,他能不能看见她的闪光之处呢?她想像着,如果太十陽十、月亮和星星都黯淡了,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也会发现她身上透出的光芒,并找到她。

他最后放下画笔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请桑德拉走过去看结果。

要是在两天前,她看见一个男人能把自己的内在情感和思想都倾注在一张小小的画布上,他会很惊讶的。两天前,她不可能相信有谁会在她身上发现任何引人入胜的东西,更不会相信有人能洞察她的内心,发现她的美。然而那是过去,现在她完全不那么想了。她从那一方画布上看见了自己,看见了一个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女人。

“我很感动。”她轻柔地说。

她浴衣的带子系得很松。就在她转过脸去看画家的时候,带子又松开了,就像前一天一样。凉风吹在她的肌肤上,让她意识到她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了。他离她很近,如果他想碰她的话,伸手就可以摸十着她。她没有像昨天那样感到害羞。她没有低头看自己,而是始终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想看看他是不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再靠近一些看她。

画家此刻看上去很疲劳。他的脸既年轻又衰老。他没十精十打采地站在那儿,眼睛通红,眼窝深陷,眼圈发黑。

“我有点饿了,”她说,“我可以去做午饭。”她心里在想:“求你说,想再跟我多呆一会儿。求你说,你还想从我这儿要更多的东西。我有很多要给你。”

可是画家放下画具走开了。“我——我累了。”他说,“非常累,有时,我也会忘记那会耗费我很多十精十力。这工作很累人,虽然看起来不是那样。”

“当然,”她说,她希望他没有看出她很失望。她想:如果有谁能了解我,真正了解我,那就是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累了。”他说着走出画室,进了里面的一间小屋。那里面有一张十床十。

桑德拉边穿衣服,边看着画像。心想:他知道我很美,难道他不想要我吗?她朝他睡觉的房间里看了看,走过去,站在他十床十边。他躺在那儿几乎不喘气。他的皮肤苍白,可是走近一看,皮肤上有很多色素沉着。

桑德拉弯下腰,轻轻地吻了他的嘴唇。然后离开了。她没有锁上身后的房门。

沥青被用来画底画,它能让画面产生发光的效果,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漫色,会变得更深。

那天夜里,桑德拉的两名患者死了。

特护病房里年纪最大的女人故去了(或者说死了),就像一朵在日落时凋谢的花一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只有那些监测她生命功能的仪器发出一阵响声,在屏幕上画出了长长的直线。桑德拉只用手轻轻一按开关,这些监测仪就不再叫了。

不久,第二个患者也断气了。

他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在一次车祸中受伤,一直昏迷不醒。在他临死之前,突然恢复了神智,大声尖十叫起来。尖十叫十声惊醒了其他患者。值班医生宣布男孩没了(或者说死了),桑德拉只好拿白色被单盖上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看上去即年轻又苍老,即成熟又幼稚的脸。

在等候把男孩从特护病房送往圣心医院地下室太平间的这段时间里,桑德拉不得不把男孩病十床十周围的米色挂帘全部挡上,这样其他活着的患者就看不见他了。

就在她挡帘子的时候,她想起了这样一句话:“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我们死去。”这句话是很久以前,她站在一个基督徒的墓前,看着他的棺木入土的时候听到的。此刻站在孩子的十十尸十十体旁,记忆的潮水向她涌来,往事浮现在眼前。她记得那不是《圣经》里的话,而是祈祷书里的话。所以这句话就不是上帝说的,而是人说的。她一阵冲动,便俯身吻了那个死去男孩的嘴唇。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还躺在黑暗中安慰自己,让自己确信会有选择的机会,选择生的机会。

洋红是一种平静庄重的色调,它需要牺牲各种各样的生存在蓟属植物上的雌十性十昆虫才能得到。

那天夜里,桑德拉早早就下班了。现在,特护病房里空了一大半,可以让别的护十士来接班了,桑德拉可以休息去了。护十士米切尔告诉桑德拉,她看上去很苍白,要她注意是不是得了贫血症。看样子她在担心桑德拉的心情不好,因为她刚刚看着两个患者死去。

桑德拉离开医院的时候天还很黑,她索十性十没有脱掉护十士衫。她在漆黑的夜里走着,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傍晚时的烟雾也在城市上空消散了。

离开医院里的荧光屏和各种电子仪器发出的声音,桑德拉感到一阵兴奋。她刚刚看着两个人死去,刚刚摸过两个已经死去的人,现在她要离开了。她还活着。

当她到达她的公寓大楼的时候,便不加思索地穿过大街,来到画家住的那座大楼。

她乘电梯上到他住的那一屋。他公寓的门还开着。

她进屋以后没有开灯。外面昏暗的灯光透过画室巨大的窗户照进来,好像是一只火把从很远的地方给这间画室照着亮一般。画架、画布、颜料管等画具在幽暗的光线里十陰十森森的,让人联想到中世纪的行刑室。

桑德拉绕过这些障碍物,走到他卧室的门前。卧室没有窗户,显然他也没有电子钟或是任何其他可以用来照明的器十具。借着屋里微弱的光亮,她看见画家侧身躺在十床十上,他的手臂和腿向一边伸着,那姿势好像他身边还睡着一个人。

桑德拉站在门口,她肯定,如果他醒来,便会立刻看见她,并认出她的,因为她穿的白色护十士衫将给他足够的光看清她。其实她从外到里穿的都是白色的。裁剪得体的白色裙子把她十十臀十十、腰和胸部的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裙子里面是白色的长统袜,白色的紧身短裤和白色的胸罩。她站在那儿先脱了鞋,然后开始脱十衣服。衣服下面隐藏着秘密,现在她想与人分享那些秘密。

就在桑德拉盯着画家看的时候,他微微动了一下。她现在赤十十裸十着站在那儿。难道一个熟睡的男人不能查觉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有呼吸有体十温十的活生生的人吗?

他好像真的有点查觉到她了,但是他还是微微一动,仿佛被一个梦吸引了。

她走过去,钻进被子。她伸出手去抚十摸十他,然后她闭上眼睛用掌心十十揉十十十搓十他的身十体。她觉得她好像进入了一个神秘的世界;她把她的一腔激十情都凝聚在双手上了。她要感受他的体十温十、脉搏、和细微的肌肉颤十动。她想知道他是否觉查到她在摸十他。

他在她身边微微动了一下。她把脸贴近他的脸,感觉到一丝暖意。她又轻轻地把脸依偎在他的脖子和下巴之间,然后张开嘴亲十吻他。她的嘴在那儿停了一会儿,然后又伸出舌头尖去十十舔十十他的皮肤。

他醒了,什么也没说。他向她伸出手臂。在有些人之间没有秘密。

早上,桑德拉醒来发现自己和画家搂十抱在一起。她就那么呆了一会儿,想叫醒他。但马上又改了主意;他睡得很平静,脸上的神态也不那么矛盾了,看不出他即老态又年轻的样子了。

她从十床十上下来,套十上罩衫,离开卧室并把卧室的门带上。画家仍然在黑暗中熟睡。

她来到盥洗室洗了脸,然后照着镜子。那是在多少天以前,她从自己的窗户里看到这个画家在画一个十裸十体女人?又是在多少天以前,她仰望夜空,心里郁闷得直想哭?她有一种感觉,觉得她的生命实际上是由许多生命构成的,她还觉得自己像个承上启下的中转站,在她这儿,上一个生命结束了,下一个生命就开始了。

她让头发散乱着,也没有化妆。(值夜班时,她不化妆)即便这样,当她一想起昨天夜里的事,她的脸上就焕发出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生气。

她从盥洗室出来,进了他的画室。昨天夜里,在微弱昏暗的光线里,这间屋子真像是一间行刑室。可现在它却完全像一个男人的工作间了。她环顾着画室,觉得自己已孩子气地迷恋上他了——这些画笔,是他的手握过的;这些颜色是他按照自己的愿望调对出来的。

她冲动地想看看他的厨房。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傻,有点想入非非,但她知道,这么做值得。她的生命没有结束。

他的厨房很干净。柜子里,除了几只简简单单的果汁杯子,什么也没有。它们却被洗得干干净净,倒放在一块白布上。她拿起一只杯,想看看那上面印着的他的唇纹。她很想把自己的嘴唇放到他的唇印上。但是杯子被洗得一尘不染。

桑德拉还发现,厨房里没有食物,冰箱也没有接上电源,冰箱的门敞开着。

最让桑德拉扫兴的是,他甚至没有咖啡、茶、或者任何能放进开水里的东西。

她回到画室,从门缝朝卧室里看,发现他睡得很安稳。他太累了,她想着,觉得有些内疚。

她看见她的画像还在画架上,几乎快画完了。当她看着画布的时候,几分钟前她照镜子的感觉顿时黯然失色了。画像上,她的肌肤看起来是那么光滑细腻,富有弹十性十。她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觉得一阵眩晕,那感觉就像她站在很高的地方往下看一样。

她身十体的各个部位,上至眼睛,下至她双十腿之间最隐秘的地方,都画得非常完美。画家对色调和光线的巧妙运用使画面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这幅画充分显示了一个画家那非凡的驾驭颜色的能力。

她把视线从画像移到了画布上,她没有感受到那种在近处仔细研究一幅画的满足感,她觉得她身上还有某种重要的东西没有被画出来。这样想着,她离开了画架,觉得画上的那双眼睛(或者是她的眼睛)还在身后盯着她。

这套公寓包括一间带大窗户的画室,和四间与画室相通的房间。她已经看过了厨房,洗澡间和卧室,现在还有一个房间她没进去过。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十爱十管闲事的人,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种想法。她认为他不会有什么秘密瞒着她。

再说,她也不想在他睡醒之前闲着没事干。

他醒了之后,他们可以一起出去吃早餐。或许,他还想请她上十床十,再陪他呆一会儿呢;甚至或许,他们会在继续画画之前,再回到十床十上去。

她打开了那个小房间的门,里面很暗。她的第一个印象便是那房间里充满了陌生人。好像她开门带进来的光亮把这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仿佛他们个个都在干着什么不愿让人知道的事似的。她觉得他们正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

但是,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她用不着害怕。那里面都是些别的女人的画像。这些画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搭在架子上,有的卷着,有的半开着。这一番情景让桑德拉有些自责,因为,就在刚才,她还认为自己走进了一间关满犯人的,十陰十森森的牢房,并给这些在黑暗中的可怜人施舍了一丝光亮呢。

“你在这儿干什么?”

桑德拉吓得跳了起来。他起来了,并穿上了一条卡其布的便裤和一件绿色的衬衫。

“我只是到处看看。你画这些用了多长时间?”

他抓住桑德拉的手腕,轻轻地把她拉出来,关上了房门。就在房门关上的一霎那,桑德拉回过头又向里面看了一眼,她有一种幻觉,好像画像上那些女人都痛苦而嫉妒地瞪着她。她觉得累了,需要吃点东西。一个人怎么会变得这么敏十感,真是不可思议。

门关上之后,画家把桑德拉带到模特儿的坐十位上。他平静而又心事重重地说:“你不该那么干。”

“对不起,我只想到处看看。”

她坐下,从他的手心里十抽十出手腕。“这样道‘早安’可不太好啊。”她把手放到他的胸前说。

他走开了,她很扫兴。一切都搞错了。她一直像个单相思的孩子,一厢情愿地迷恋着他,现在,她开始感到很怕他。她为他献出了十爱十情,却丢掉了自尊和理智。

他走到画布跟前。桑德拉有一种神秘的感觉,觉得她对他无足轻重,他真正感兴趣的是画画。眼泪充满了她的眼眶,她泪眼模糊地看着画家正对着画布说:“你不该那么干,你真是太不应该了。求你,原谅我!”

桑德拉走过去,伸出胳膊搂住他。可是他直十挺十挺地站在那儿,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画像上那双眼睛。他像具十十尸十十体一样,僵硬地站着。透过薄薄的罩衣,桑德拉感到他的身十体冰凉。

她松开他。他好像完全被画像吸引了。“好吧,随它去吧,”桑德拉想,“即便那是他惟一对我感兴趣的地方,我还能够忍受,我还不至于太糟。”

她转身回到座位上。十陽十光照进来,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显得脆弱,不真实。“我们今天能画完吗?”她问。

他对着画像回答:“不,我不想把你画完,不想,不想。”

桑德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撕扯她,“请别这样。”她说。

桑德拉没看见旁边有打火机或是火柴,可是不知怎么的,画家一碰画布,它就着了起来。

桑德拉立刻惊恐万状。她觉得好像自己的身十体在从里向外燃十烧。她摔倒在地并不停地挣扎着,火舌在吞噬着她的肉十体,她感到一阵烧灼的剧痛。然而这却是一种幻觉;她看见自己的胳膊、手指和大十腿仍然是那么光滑完好无损。虽然她知道这是幻觉,但还是无法摆脱那可怕的疼痛。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色,她只能被动地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心里绝望地想:“我要完了。”

画家把那块作背景的米色布拿来铺在她身旁,然后又到卧室里取来他的一条裤子。他轻轻地把裤子放在桑德拉身上。她没有反抗。疼痛减退了。

画家身后的画架成了一个带火焰的框架;被烧透的画布变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灰烬,在空气里飘来飘去。他的画笔,调色刀等物品也冒着浓烟燃起来。火苗上蹿,天花板被熏得越来越黑。

他把裤子盖在桑德拉身上之后,就轻轻地把她放在那块米色布上。他把她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脸,然后把她抱了起来。他的样子很平静,而且毫不费力就把桑德拉抱起来了。此刻,画室里浓烟滚滚,火苗熊熊。

他抱着桑德拉出了房间,穿过大厅,来到电梯门口等着。电梯的门一打开,他就把她放在里面,看着她的脸说:“别担心,我会在这看着你下到底层。那儿会有人帮你。如果出什么事,我会来帮你。”他俯身吻了她的嘴唇。

她本来想说“不要”,可是根本说不出来,只好看着他走开了,就在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她看见他走进了火焰之中。她的电梯下降的时候,她听见救火车疯响。

像牙墨是把骨头炭化以后产生的。

这座城市总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最触目惊心的事件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被人们议论,然后,很快就被遗忘了。人们身心所承受的压力迫使每个人泰然自若地面对一切。

一间画室被大火烧毁了;有人发现,一架电梯里有一个缠着裹十十尸十十布一类的东西的女人在哭;在火灾现场,有人看见一个神秘的男子背着一个黑色的丝绸大包,鬼鬼祟祟地溜走了,有人描述说他长得很老,有人说他很年轻,也有人说他很丑。

他消失了;她保住了十性十命;公寓被修缮一新。

这件事也被人淡忘了。

残渣是棕色的,棕色与在罗马地下墓十穴十中发现的古基督徒的头骨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在一片古老的土地上,有一座城堡的废墟。它曾经是一座被围墙包围着的,石头结构的圆柱形塔楼。现在它的胸墙和扶墙都已破败塌陷,以致屋顶的有些地方也坍塌了。星光下,废墟就像一个穿销甲披斗篷,眼看就要扑倒在地,即将死去,或已经死去的武士。

如果有谁走进废墟,他立刻就会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他会发现,这里面的墙上没有鸽子巢的痕迹;石头上没有爬行的晰蜴;肮脏的裂缝里没有老鼠;这里甚至连蜘蛛网也没有。

似乎,这里常有更大的食肉动物出没;也似乎,所有活的动物都在回避这个地方。

一个男人走近废墟。他弯着腰,背上背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袱。在这里,那人显得很渺小,他像一只小虫子似地在石头上走着,更像一只忙忙碌碌的工蚊。

那人小心翼翼地把大包袱背到一个通向废墟地下的暗道口。他顺着一个黑暗、狭窄、不平坦的通道,向下走了很长时间。通道里十温十暖、潮十湿,这里的空气也在有节奏地轻轻流动,像是一只沉睡的野兽在呼吸。

男人的脚踩在褪了色的棕色碎片上,脚下发出吱嘎吱嘎刺耳的声音。

从主楼的地下传来一阵响声。有人在那里等着他呢。他一边继续往下走,一边辨别着下面传来的各种声音。有脱水的干东西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有爪子在硬器或湿墙上抓搔时发出的刺耳的响声;还有无节奏的挤十压和吸十吮十声。

男人走进一间屋子,一只火把在很远的地方给这房子照着亮。不知什么地方有水或是别的液体在滴。地面破败,露出生白碱的湿土。男人放下包袱,打开黑色的丝绸包布。他四下张望着,把画布一张一张地拿出来挂在墙上。虽然那里又潮又冷,男人却大汗淋十漓。

这时,传来一阵在石头上拖一个很大很重的东西的声音,同时还传来金属和骨制的爪子挖掘潮十湿地面的声音。主人出现在房间里,他挡住了火把的光,使房间更加昏暗了。

挂在房间墙上的都是貌若天仙的美十女的画像。这些画像简直是稀世之宝,是难以用语言来评述的。栩栩如生的画面显示出画家对光和色的超凡的驾驭才能,和对女人肉十体细致入微的洞察力。画像上对女人肉十体的曲线和颜色细微差别的描绘,比常人想像的要细腻生动得多。虽然画像上的一张张脸孔不能动,但是那上面的眼睛、面颊和嘴唇却很传神,表现出一种被囚禁时的痛苦与恐惧。

主人,那个伯爵拖着身十体逐一地看了每一幅画。他的眼睛里映着画像的颜色和形体。有些画被他锋利的爪子划破了;有些被他呼出的腐蚀物弄模糊了;还有的被他那曾经是人舌头的,带刺的肉十乎十乎的东西十舔十了一口。

看完每一幅画之后,伯爵拖着身十体来到画家跪着的地方,他用身十体缠住画家,带鳞片的爪子狠狠地扎进画家衰老的皮肤里。画家闻到伯爵身十体里流十出来的气体的气味,那不能算是呼吸。

“我知道还缺一个。你能解释吗,孩子?”伯爵说。

画家抬起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即将熄灭的火把。

“有些事情,就连你也无能为力,主人,”他说。

龙的血对光异常敏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