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噢”了一声。
我们寡言少语地用完餐,一起走出家门,去各自单上班。妻子在一家小出版社工作,编一种关于天然食品方面的专门杂志,主要介绍香菇有利于预防关节红肿、有机农业技术展望等等.杂志内容的专业十性十很强。销量不大,但由于几乎不花制作费,又有热心得乎教徒的固定读者,因此不至于关门大吉。我在电视公司的广告宣传部供职,制作电烤箱、洗衣机、微波炉等电气品的广告。
9
上班时,在公司楼梯同一个电视人擦肩而。我想是昨天搬来电视机的电视人中的一个,大概是最先开门进屋的家伙,没扛电视机的家伙。他们硷上没有明显特下,要分辨出每一个人是极其困难的。所以我没有确切的把握。不过十有八九不至认错。他仍穿和昨天同样的上衣,两手空空,只是在迈步下楼梯。我则上楼梯。我不喜欢乘电梯,总是步行上下。我的办公室在9楼,因此这并非轻易之举。有特殊急事时便累得大汗淋十漓。但作为我,大汗淋十漓也比乘电梯惬意得多。众人因之开我的玩笑。我一无电视机二无录像机,又不乘电梯,他们都认定我是个怪人,或认为在某种意义上我还处于未成熟的阶段。莫名其妙!我不大理解他们何以有如此想法。
不管怎样,此时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步行上楼。步行上楼者舍我无他。几乎无人利用楼梯,在四五楼之间的楼梯我同一个电视人擦肩而过。由于太事出突然,我不知如何应付,本想打声招呼来着。
但终归什么也没说。一来一时想不起说什么合适,二来电视人看样子很难容人打招呼。他非常机械地步行下楼。以同样的频率十精十确而有规则地移动脚步。仍像昨天那样根本无视我的存在,眼睛中全然没有我这个人。我便是如此不知所措地同其擦肩而过。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周围的重力都倏然一晃。
这天,公司一上班就开会。会很重要,研究新产品的扎伊尔战略。几个职员宣读了报告。黑板上排列着数字,电脑荧屏推出图表。讨论气氛热烈。我也参加了,但我有会议上的立场无足轻重,因为我不直接参与这项计划。开会时间里我一直想别的。但我还是发了一次言。无所谓的发言,讲的不过是作为出席者的极为常识十性十意见。毕竟我不能一言不发。我这人虽说对工作热情不是很高,但终究在这里拿工资,也还是感到肩负一定的责任。我将前面的意见大致归纳一下,甚至讲了顺活跃会场气氛的笑话。有几个人笑了。一旦发过一次言,往下我只管装作看材料的样子,而继续思考电视人。至于为新生产的微波炉取什么名字,与我毫不相关。我头脑里有的只是电视人,时刻念念不忘。那台电视机到底有何含义呢?为何故意把它搬进我的房间呢?为什么妻子对电视机的出现不置不词呢?为什么电视人潜入我们公司来呢?
会议开得没完没了。12点因吃午饭才短时休会,短得没有时间去外面吃饭,便为每人发了一份三明治。会议室烟味呛人,我拿回自己办公桌来吃。正吃着,科长走到我身边。说实在话,我不大喜欢这小子。若问何以不喜欢,原因我也说不明白。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令人反感之处。风度翩翩,显得富有教养。脑袋瓜也不笨。领带情趣也还可以。而又从不洋洋自得,对部下也不吆五喝六。对我甚至高看一眼,还不时邀我吃饭。然而我对他就是看不顺眼。这大概因为他过于亲十昵触十摸谈话对象有身十体所致,我想。无论是男是女,十交十谈当中他总是轻轻十触十摸对方的身十体。虽说是触十摸,但并不使人特别生厌。触十摸方式十分潇洒十分自然,以致几乎所有的人恐怕都不会有被触十摸的感觉。可不知什么缘故,我却是非常耿耿于怀。所以我一瞧见他的身影,便本能地感到紧张。如果说此事微不足道倒也微不足道,但反正我是耿耿于怀.他弓下十身十子,把手搭在我肩上。“刚才你在会上的发言,发得不错。”科长亲切地说,“非常简明扼要,我都心悦诚服。一针见血,满座皆惊。时间也选择得正是火候。以后也这样发扬下去!”
说罢,科长迅速转身不见,大概找地方吃自己午饭去了。当场我是真心道谢来着,不过坦率说来,她完全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会场上说了什么我早已忘到了九宵云外。不过是由于不便一言不发而顺口敷衍风句而已。科长何苦为这点事特意跑来我身旁赞赏一番呢?发言更堂而皇之的人本来有的是!莫名其妙!我继续吞十食午饭。忽然,我想起妻子。她现在做什么呢?到街上吃午饭去了不成?我很想给她单位打个电话,很想聊上三言两语,聊什么都好。我拨动开头的三位数字,转而作罢。没有什么事值得特意打电话。我固然觉得这世界有点扭曲变形,但又没有必要就在此午休时间往妻子单位打电话——我能说什么呢?况且她不大喜欢我往单位打电话。我放下话筒,喟叹一声,喝干剩下的咖啡,把塑料杯投进垃圾箱。
10
下午会场里,我又见到了电视人。这回人数增加了两人。他们仍像昨天那样抬着索尼彩电视机进来,旁边的人闪开为其让路便是明证。可是对电视人再无更多的反应。这种反应同他们在附近咖啡馆的女侍送来预订的咖啡时的反应相差无几。原则上他们是将电视人作为不存在之人加以对待的。明明知道存在于此,却待之为存在之人。
我感到蹊跷。莫非他们全都知道电视人?而唯独我自己被排除于有关电视人的情报之外不成?说不定妻子也对电视人的情况了然于心,我想。大有可能。惟其如此,她才对房间里突如其来的电视机无动于衷,缄口不语。此外找不出第二种解释。我头脑乱糟糟一十十团十十。电视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总搬电视机?
一个同事离座去厕所小十便时,我也跟踪追击似的钻进厕所。此人和我同期进入公司,关系颇佳,下班后两人还偶尔喝几杯,我并非同任何人都吃吃喝喝。我们并肩站着小十便。他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真是见鬼,看这样子非开到晚上不可,开会开会老是开会!我也表示赞同。两人洗了洗手。他也夸奖我在上午会议的发言,我说谢谢。
“不过,刚才搬电视机进来的那两人……”我若无其事似的提起话话题。
他默不作声,使劲拧紧水龙头,从纸箱里十抽十出两张纸巾擦手,看都没看我一眼。他不紧不慢地擦罢手,把纸巾十十揉十十成一十十团十十扔进垃圾箱。或许没听见我的话也未可知。这点无从判断。不过从气氛年来,我觉得还是不要问下去为好。所以我也默默用纸巾擦了手。空气似乎一时凝固起来。我们不声不响地从走廊返回会议室。往下的会议时间里,我感觉他在躲避我的视线。
11
从公司回来,房间里黑幽幽的。外面开始下雨。从十陽十台窗口,可以望见低垂的乌云。房间充满雨的息。天也开始黑了。妻子还没下班。我解下领带,按平皱纹塔在领带架上。用衣刷刷去西服的灰尘。衬衣扔进脏衣篓。头发沾上了香烟味儿,便打开淋浴冲了冲。经常如此。每次开罢长会,身上都熏得满是烟味儿。妻子最厌恶这气味。婚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我禁烟。已是4年前的事了。
淋浴出来,坐在沙发上一边用十毛十巾擦头发一边喝蝗拉罐啤酒。电视人搬来的电视机仍在地柜上。我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启动健,按了好几次也没有接通电源。完全无动于衷,荧屏一片黑暗。我仔细看了看电源软线。插头端端正正地接在插座上。我拔下插头,重新用力插十入。无济于事。任凭怎么按启动键画面也不变白。为慎重起见,我打开遥控器后盖,取出电池,用简易电笔检查一下。电池是新的。我无可奈何地扔开遥控器,把啤酒倒进喉咙深处.为什么如此执著呢?不可思议。纵使接通电源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见到白光,只能听到“嗄嗄”的噪音!因此启动也罢不启动也罢,何必计较呢!
但我偏偏觉得是个问题。昨晚本来可以好好启动来着,而那以后又没动它一手指。岂有此理.我又一次拿遥控器试了试,慢慢往指尖用力,结果如出一辙,毫无反应,荧屏彻底呜呼哀哉,彻底僵化。
彻底僵化。
我从冰箱取出第二听啤酒,打开盖喝着。又吃了塑料容器里的土豆色拉。时针已过6点。我在沙发上浏览一遍晚报。报纸比往常还无聊,几乎没有值得一读的报道。连篇累牍全是哗众取十宠十的消息。可是又想不出其他可干之事,便花了很长时间细细阅读起来。读罢,还是要干点别的事才行。但我懒得就此思考,又像故意拖延时间似的继续读报。对了,写封回信如何?表妹寄来了婚礼请柬。对此我必须写信谢绝。她结婚那天我要同妻子两人外出旅行,去冲绳。这是早就定好了的。两为此同时休假。事到如今,不可能变更。如果变更,下次能否同时请下长时间休假,只有神仙晓得。再说我和表妹也没什么亲密十交十往,差不多有10年没见面。不管怎样,我想得尽早回信才是。人家还要考虑预订婚礼场所。然而硬是不成。现在根本写不了信,怎么也没这份情绪。
我又端起报纸,看第二遍同样的报道。蓦地,我想起该帮晚饭了。可是妻子由于工作关系很可能吃过晚饭才回来,那一来,做好的那份势必剩下十浪十费。而我一个人的饭,怎么都能对付一顿,无须大动干戈。倘若她还有什么也没吃,两人一起到外面吃就是。
我觉得不大对头。我们回家可能迟于6点的时候,必定事先取得联系。这是常规。也可使用录音电话留下口信。这样对方便可以依此调整行动——或者自己一个人先吃,或者把对方那份做好留下,或者先上十床十上寝。由于工作十性十质方面的原因,我难免晚归,好也因商谈事情或校对清校而有时姗姗归迟。双方的工作均不属于早上准时9点上班傍晚准时5点下班那种类型.两人都忙起来时甚至三天五天不怎么说话的事也是有的。别无他法,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我总是注意坚守常规,尽量不给对方增加现实十性十的麻烦。一察觉可能晚归,即用电话通知对方,也时不时地忘掉,但她是一次也没有忘过的。
然而录音电话没留下口信。
我松开报纸,歪倒地沙发上,闭起双眼。
12
梦见开会:我站起来发言,自己都不知所云,徒然摇唇鼓舌而已。话一中断我就要死去。所以不能住口,只能永远不知所云地喋喋不休。周围人尽皆死去,化为石头,化为硬十邦十邦的石像。风在吹。窗上的玻璃七零八乱,风从空中吹入室内。电话人,增加到三个,一如当初。他们仍在搬运索尼彩电。荧屏上映出电视人。我正在失去语言,手指也随这渐次变十硬。我将慢慢变成石头。
睁眼醒来,房间里白雾,恰似水族馆走廊。电视机开着。四下黑尽,唯独电视荧屏发着“滋滋”低音闪着光。我在沙发上坐起身,用指尖按住太十陽十十穴十。手指依然是柔软的肉。口中残留着睡前喝的啤酒味。我咽了口唾液。喉咙深处干燥得不行,好半天才咽下去。每次做完富有现实感的梦,都必定觉得梦境比清醒时还近乎现实。但那是错觉。这才是现实。谁也没变成什么石头,几点了?我觑一眼仍在地板上的钟。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快8点了。
不料,电视荧屏竟如梦境那样映出一个电视人,就是那个同我在公司楼梯擦肩而过的那个。一点不错。就是他,就是最先开门进来的他,百分之百地准确无误。他以荧光灯那样的白光为背景,定定站着看我的脸,仿佛审入现实中来的梦的尾声。我闭起眼睛又睁开,恍惚觉得这场景倏然逝去。但是不然,荧屏上的电视人反而越来越大。整个荧屏推出一张面孔,渐渐成为特写镜头,似乎一步步由远而近。
继而,电视人跳到荧屏外面,宛如从窗口出来似的手扶边框一跃而出。于是荧屏便只剩下作为背景的白光。
他用右手指摸了一会左手,似乎想使身十体适应电视外面的世界。他一点也不着急。一副悠然自得的派头,仿佛时间多得不能再多,俨然电视节目久经沙场的主持人。他接着看我的脸。
“我们在制造飞机。”电视人说。其声无远近之感,平板板的,如写在纸上一般。
随着他的话音,荧屏出现了黑乎乎的机器。真是很像新闻节目。首先出现的是大型工厂一样的空间,其次是位于其正中的车间的特写镜头。两个电视人摆十弄那台机器。他们或用扳手拧螺栓,或调整仪表,全神贯注。那机器很是不可思议:圆筒形,上端细细长长,到处有流线型鼓出的部位。与其说是飞机,莫如更像一架巨大的榨汁机。既无机翼,又无座席。
“怎么也看不出是飞机。”我说。听起来不像我的声音。声音极其古怪,似乎被厚厚的过滤器彻底滤去了养分。我觉得自己已老态龙钟。
“那怕是因为还没涂颜色的缘故。”电视人说,“明天就把颜色涂好。那一来,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是飞机。”
“问题不在颜色,而在形状。形状不是飞机。”
“如果不是飞机,那是?”电视人问我。
我也弄不明白。那么说它到底算什么呢?
“所以问题在于颜色。”电视人和和气气地说,“只消涂上颜色,就是地地道道的飞机。”
我再无心机辩论下去。是什么都无所谓。是榨橘子汁的飞机也好,是在空中飞的榨汁机也好,随便它是什么,是什么都与我不相干。老婆怎么还不回来!我再次用指尖按在太十陽十十穴十。座钟继续作响:咔嚓、咔嚓、咔嚓、咔嚓。茶几上放着遥控器。旁边堆着妇女杂志。电话始终悄无声息。电视隐隐约约的光亮照着房间。
荧屏上,两个电视人仍在一心一意忙个不停。图像比刚才清晰多了。现在可以清楚看到机器仪表上的数字。其声音也能听到,尽管微乎其微。机器轰鸣不止:隆隆、轰隆隆,隆隆、轰隆隆。时而响起金属相互撞击的干涩而有节奏的声音:啊咿咿、啊咿咿。此外还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声响,我无法再一一分辨清楚。总而言之,两个电视人在荧屏中干得甚卖力气。这是图像主题。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作业的情景。荧屏外的电视人也默默注视荧屏中的两个同伴。那莫名其妙的黑漆漆的机器——我怎么看都不像飞机装置浮现在白光之中。
“太太不回来了。”荧屏外的电视人对我说。
我看着他的脸,一时摘不清他说了什么。我像盯视雪白的显像管一样盯住他的脸不放。
“太太不回来了。”电视人以同样的语调说道。
“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因为关系破裂。”电视人说。其声音仿佛宾馆里使用的卡式塑料钥匙牌的动静,呆板的、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如刀刃一般从狭窄的缝隙钻了进去。“因为关系破裂所以不回来了。”
因为关系破裂所以不回来了——我在脑袋里复述一遍。平铺直叙,毫不生动。我无法准确把握这个句式。原因衔着结果的尾巴,试图将其吞进腹去。我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做了个深呼吸,取出一罐啤酒折回沙发。电视人依旧在电视机前木然伫立,看着我揪掉易拉环。他将右肘搭在电视机上。我其实并不怎么想喝啤酒。只是若不找点事干很难打发时间,只好去拿啤酒。喝了一口,啤酒索然无味。我一直把啤酒罐拿在手上。后来觉得重,便置于茶几.接下去我开始思考电视人的声明——关于妻子不回来的声明。他声称我们已经关系破裂,并且这是她不回来的缘由。然而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认为我们的关系已经破裂。诚然,我们并非美满夫妻。4年时间里吵了好几天。我们之间确实有些问题,时常就此对话。既有解决的,也有未解决的。未解决的大多搁置一旁,等待合适的时机。OK,我们是有问题的夫妻。这并不错。但我们的关系并不至于因此而破裂。不对吗?哪里去找没有问题的夫妻?何况现在才刚过8点,她不过因为某种原因而怎么也打不成电话而已。这样的原因任凭多少都想得出来。例如……可我却一个也无从想出。我陷入极度困惑迷乱之中。
我深深地缩进沙发靠背。
那架飞机——如果是飞机的话——到底将怎样飞行吗?动力是什么?窗口在哪里?关系是哪头是前端哪头为后尾呢?
我实在疲惫不堪,而又非常浅薄。一定要给表妹回信谢绝:因工作关系委实无法出席,不胜遗憾之至,祝贺新婚之喜。
电视中的两个电视人对我毫不理会,只管一劲地造飞机,一刻也没有停手,仿佛为了完成飞机制造任务而有无数道工序要做。一道工序完后,马上着手下一道,连续作战。没有像样的工程进度表和图纸之类,他们对自己现在应做和往下将做的事了如指掌。摄像机迅速而准确地将其感人的作业情景捕捉下来。镜头富有概括力和说服力,明白易懂。大概是其他电视人(第四个第五个)在负责摄像和十操十纵控制盘。
说来奇怪,在凝神注视电视人堪称无懈可击的工作情形的时间里,我也开始一点点觉得那东西像是飞机,至少说是飞机也没什么离奇。至于何为前端何为后尾,这点全然不在话下。既然从事的是那般十精十密的工作且干得那般漂亮,肯定是制造飞机无疑。即使看上去不像,对我也是飞机。的确如其所言。
如果不是飞机,那是什么?
荧屏外的电视人纹丝不动地保持原来姿势,右肘搭在电视机上看着我。我则被看。荧屏中的电视人劳作不止。钟声清晰可闻: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房间幽暗。有人拖着皮鞋通过走廊。
或许,我猛然想道,妻子或许真的不返回这里了。妻子已经跑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使用所有的十交十通工具,跑到我无法追及的远处去的。的确,我们的关系或许已破裂得无可挽回,成为泡影了。只不过自己没意识到而已。纷纭的思绪松懈开来,又合而为一。或许如此,我说出声来。我的声音在自己体内往来徘徊。
“明天涂上颜色,就可一目了然了。”电视人说,“只消涂上颜色,就是一架完美无缺的飞机。”
我看着自己的手心。手心看起来似乎比平日缩小了一点,一点点。也许神经过敏。也许光的角度所使然。也许远近感的平衡多少出了问题。不过手心看起来缩小倒是千真万确。等等,我想发言,我必须说点什么,我有要说的话,否则我就将萎十缩干瘪,化为石头,一如其他人.“马上会有电话打来。”电视人说。然后像在运算似的停了一会,“5分钟后。”
我看着电话机。我思考电话机上的软线,连接天涯海角的软线,妻子便在这可怕的迷宫般的线路的某个末梢。那里远得很,远得我望尘莫及。我感觉到了她心脏的跳动。5分钟后,我想,哪头是前端哪头为后尾呢?我站起身,准备说出口。然而在站起的一瞬间,我竟失去了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