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痴的火星人》作者:约翰·温德汉姆(2 / 2)

“还有你的说话。他十妈十的简直跟不会说话的小孩一样。不是‘似’,是‘是’。是的,是的。你说说。”

“‘似的’。”雷莉顺从地说了一声。

“噢,他十妈十……你听不出来区别吗?sh……,不是s。是……的,

“‘似的’。”她说。

“不对。把你的舌头往后放一点,像这样……”

这堂发音课上了好大一会儿。最后十邓十肯生起气来。

“你简直拿我耍着玩,哼!你可得小心点,你这个女人。现在你再说:‘是’,‘是’。”

她踌躇了一会儿,看着满面怒容的十邓十肯。

“说呀。”

“‘似——的’。”她紧张地说。

他的手啪的一声打在她的脸上,比他原来想的要重得多。这一掌使她脱离了地板的磁铁吸力,她手脚十十团十十十团十十转着,飘飘摇摇地向屋子的另外一头滑过去。她的身十体一直撞到对面的墙壁,又弹了回来,无可奈何地在空中飘浮着,抓不到任何东西。十邓十肯向她走去,把她的身十子调转过来,让她的脚接触到地面。他的左手一把抓着她咽喉下面的外罩,右手举起来。

“再说!”他命令道。

雷莉的眼睛一筹莫展地向这边看看,向那边看看。十邓十肯把她摇撼了几下。她试着说这个字。到了第六遍,她勉强发出了s——s——shi的声音。

十邓十肯暂时认为满意了。

“你看,你分明可以发这个音——只要你肯努力。你这个女人,你需要的是别人对你厉害点。”

他把雷莉放开。雷莉踉踉跄跄地向屋子的另一头走去,双手捂着被打肿的脸。

时间过得非常缓慢,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捱过去,加在一起也才不过几个月。有好几次十邓十肯发现自己在怀疑能否熬得过他的工作期限。他尽量把要作的一些事拖长,但是他无事可作的时间还是多得要命。

一个除了偶然翻翻杂志、没有看过成本书的中年人是不会对看书发生兴趣的。正像前任站长预言的那样,他很快就厌倦了流行歌曲的唱片,但是他又找不到别的事作。他按照一本棋谱学十习十怎样下棋,也教会了雷莉,准备同雷莉练十习十一段时间以后,向卡里斯托星的那个人挑战。但是,他发现自己同雷莉对棋,每下必输。他认定这是因为自己没有下棋的脑子,他又教给雷莉一种双人玩的纸牌戏,但是这件事也没进行多久,雷莉好像总是比他更有牌运。

偶尔也能从收音机里收听到一些新闻和文娱节目,但是由于地球这时正好在太十陽十的另外一边,卡里斯托星又有一半时间挡住火星,再由于卫星的自转,广播或者根本收听不到,或者即使能听到,也听得残缺不全。

这样,大部分时间十邓十肯只是坐在那里生闷气;诅咒卫星,恼恨自己,不断生雷莉的气。

光看着她作事那种冷漠、迟钝的样子就够让人生气的了。只因为她是个火星人,就比他更能适应这里的环境,这似乎是一件极端不公正的事。当他用语言发泄自己的一肚子怒火时,她那一言不发地情愿挨骂的样子更使他火冒三丈。

“看在老天面上,”他有一次告诉她,“你能不能让你那副愚痴的脸相表达点什么意思出来?你会不会笑,会不会哭,会不会发疯,或者随便表达点什么神情?你的脸相就像一个女孩子初次听到别人讲肮脏的笑话时那样,而且表情永远固定不变,只凭你这副脸相就能把人十逼十疯。我知道你生来呆痴,这不是你的错儿,但是看在老天面上,别老是那么板着脸,让它现出点什么表情来。”

她继续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丝毫也没有变化。

“作呀,你听见我的话没有?笑一下,你这该死的——笑啊!”

她的嘴角轻微地十抽十搐了一下。

“你管这个叫笑?你看,那才是笑呢!”

他指着墙上的一张美十女照片说。这张照片上的人张着大嘴,面孔好像分成两半,一排白牙好像钢琴的琴键。“像那样!学我这样!”他自己也咧嘴笑了一下。

“不会,”她说,“我的脸不会像地球上的脸那么蠕十动。”

“蠕十动?!”他又冒火了。“你管笑叫蠕十动!”他从椅子上的弹簧套子里跳出来,向她走过去。她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抓住身后的墙壁。“我倒要让你的脸蠕十动一下,你这个女人。来吧,笑!”他举起手来。

雷莉用双手捂住脸。

“不!”她反抗道。“不——不——不!”

十邓十肯在这里整整度过了8个月,当他从日历上划掉第8个月的最后一天的时候,从卡里斯托星转来消息说,一艘飞船正向这里驶来。又过了几天,他自己同飞船直接取得了联系,证实了飞船确实在一个星期后就要到达。他感到自己好像喝了几杯烈十性十酒。有许多准备工作要作,储备品需要清点,短缺物资需要登记,此外还有一大串零零碎碎的东西需要登帐,使帐目上的数字和实际符合。他开始忙忙碌碌地干起这些事来。干活儿的时候有时甚至还哼唱起来,对雷莉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可是雷莉对这个消息有什么反应,却一点也看不出来——话又说日来,你能希望她怎样呢?

同预计的时间分秒不差,飞船在他们头顶上出现了。船顶的喷十射气管逐渐把它压落,飞船越来越大。十邓十肯还没有等它停泊好,便登了上去。他不论见了什么都有旧友重逢的感觉。船长接待他很热情,拿出酒来招待他。这一切都是例行公事,甚至十邓十肯禁不住自己有些十胡十言乱语和像喝醉酒似的举止,都是这种环境下的正常现像。惟一逾越常规的事是船长给他引见了他身旁边的一个人,解释说:“我们给你带来一件会令你吃惊的礼物,站长。这位是十温十特博士。他要同你一起气度过一段你的流放生活。”

十邓十肯和这个人握了握手。“博士……?”他有些惊奇地说。

“不是医学博士,是科学的。”阿兰·十温十特告诉他说,“公司把我弄到这里来,作一点地质调查——如果地质这个词也可以用在这里的话。大约需要一年。希望你不介意。”

十邓十肯按着通常在这种情况使用的言词表示他很高兴能有一个伙伴,但并没多说什么。在船上停了一会儿、他就把阿兰带回到半球形的建筑物里。阿兰·十温十特在房子里发现了雷莉,感到很吃惊,显然事前谁也没有对他说过雷莉的事。他打断了十邓十肯对一般情况的介绍,开口说:

“你不给我介绍介绍你的夫人吗?”

十邓十肯介绍了,样子很勉强。他讨厌这个人带有责备的话音,他也不喜欢这个人像对待地球上的妇女那样同雷莉寒暄的样子。另外,十邓十目还觉得,这个人已经发现了雷莉脸上的脂粉没能完全掩盖住的伤痕。他暗自把阿兰·十温十特归到那种表面油滑、实际上却骄傲自大的一类人中去,他希望今后同这个人相处可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来。

大约过了3个月,果然出了事了。这次争吵可能只是,实际上也确实只是两人的意见分歧。在这以前,争吵的暗影已经有好几次令人不安地出现在身边。如果不是十温十特的工作需要他花很多时间待在户外,也许争吵早已表面化了。这次事件的爆发是由于雷莉提出了一个问题。雷莉眼睛离开了她正在看的一本书,问道:“‘妇女解放’是什么意思?”

阿兰开始给她解释。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十邓十肯就打断了他:

“听我说——谁让你往她脑子里灌输思想的?”

阿兰微微耸了耸肩膀,看着他。

“你这个问题问得真蠢,”他说,“不管怎么说,她为什么不该有思想呢?任何一个人为什么不该有呢?”

“你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不懂得你们这些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意思的人。你倒说说看,你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的意思是:你到这儿来,满口新名词,一脑子时髦思想,从一开始就把鼻子伸进同你毫无关系的事情里去。你从第一天起就把她当作地球上身份高贵的太太那样对待她。”

“这是我的本意。我很高兴你注意到这一点。”

“你想,我就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吗?”

“我非常肯定你并不明白。你的脑子已经有了一条很深的沟沟。你用你那简单的头脑考虑问题,认为我是来勾十引你的女友的,因为你心里压着2360镑的这一大笔钱,所以你对这件事很不满意。告诉你,你想错了,我不是来干这个的。”

十邓十肯一时想不出话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的老婆,她可能是个愚笨的火星人,但是在法律上她是我的老婆,只有我说话才算数。”

“是的,雷莉是个火星人,像你所说的那样;甚至她还可能是你的妻子,尽管我认为并不是这样。但是她绝不愚笨。只举一个例子吧,你看她多么快就学会看书——只要有人不怕麻烦肯教给她。我想,要是你学十习十一种只懂几个字、不会阅读的文字,是不会这么聪明的。”

“你不该多管闲事,教她看书。她不需要看书。像她原来的样子就完全可以了。”

“这是多少年以前十奴十隶主的声音。好吧,如果说我在这里没作别的事,我至少让你的愚民政策裂了一条缝。”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让她把你当作伟人吗?你出于同样的动机对她说了好多奉承话,这样你就会让她想你比我好得多。”

“我跟她讲话,同我在任何地方跟任何女人讲话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用的词更简单一点,因为她一直没有机会受教育。如果她确实认为我比你好,我是同意她这种看法的。如果我还不如你,倒真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了。”

“我倒要让你看看谁比谁好……”十邓十肯说。

“用不着。我一到这里来就知道你是个没出息的人,不然的话你就不会来作这个工作了——而且我没用多少时间就发现你还是个惯会欺负人的恶霸。你认为我没看到她那些伤痕吗?你认为我每天听你训斥她是个乐趣吗?她的天资比你高10倍,可是你却故意什么也不让她知道,让她毫无自卫的能力。你认为我高兴看着你这样一个大混蛋整天欺负一个“愚笨的火星人”吗?你这个混蛋!”

在激烈的争吵中,十邓十肯一时没领悟对方在骂他。如果是在其他任何地方,早在这个把话说得这么绝以前,十邓十肯就会走向前去让他住嘴了。但是,十邓十肯尽管气得发晕,20多年的宇航经验还是使他控制住自己——他从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在失重的条件下殴打是多么滑稽可笑、白费力气的事,而且在这种情况下,通常总是谁越生气,谁越丢丑。

两个人都憋了一肚子闷气,但是两个人都忍住没发作。不知怎的,这次争吵过后又平息下来,嫌隙又弥合了。有一段时间,一切都好像恢复了过去的常轨。

阿兰乘坐他自己带来的一只小飞船继续做勘探工作。他考察了这个卫星的其他区域,每次回来都带回一些岩石标本,化验之后,贴好标签,分门别类放在箱子里。工作之余,他同过去一样把时间用在教雷莉阅读上。

他作这种事除了感到有这种义务外,主要还是给自己找一点营生,这一点十邓十肯倒不完全否认;但是十邓十肯同样也相信,如果这种密切关系继续发展,一件事迟早会导致第2件事。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发现两人之间有什么需要他出头干涉的事情——但是阿兰的工作期限还要9个月才结束,这就是说,如果他能够准时被召唤回去的话。雷莉已经表现出崇拜英雄的感情。而阿兰却继续不断干蠢事,对待她总是像对待地球上的女人那样,这样一天天过去,就越来越把她惯坏了。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真的做得出来——再下一步他们就该把他当作必须清除掉的障碍物了。预防总胜于治疗,明智的办法是决不让事态继续发展。这样作在这里不需要费什么手脚……

果然没有费手脚。

有一天,阿兰·十温十特像往日一样启飞到卫星的另一面某处进行勘探,从此就再也没回来。这就是全部事实。

关于这件事雷莉是怎么想的,谁也说不上,但她好像觉得发生了什么事。

一连好几天她整天站在起居间的最大一扇窗户前面,凝视着户外一片漆黑中闪烁的光点。她并不是在等待或者希望阿兰归来——她同十邓十肯一样清楚地了解,一旦过了36小时,就绝无希望回来了。她什么话也不说,脸上那种使人无法忍受的略带惊愕的神情一点也没改变。只是她的眼神好像有些异样:看去更没有生气了,就好像她自己已经更深地退缩到两只眼球后面去了似的。

十邓十肯不敢说她是否知道、或者是否猜测到一点什么。除了自己把这种思想装在她的脑子里——假如这一想法不是早已存在于那里的话——,似乎没有别的什么方法探询她的想法。虽然十邓十肯不肯完全否认这一事实,他对她确实感到有些害怕,惴惴不安,以至对她什么事也没心思干,只是茫然望着窗外的这种举动,他也不敢率直地对她发脾气。他极其不安地想到,即使一个头脑呆痴的人在这样一个地方,也能想出多少致人于死地的办法来。作为预防措施,从这时起,每次外出他都把宇航服佩上新的氧气瓶,并仔细检查压力是否充足。另外,他总是每次放一块石头顶十住密封室通向外面的门,以防门被关紧,无法打开。他还养成一种十习十惯,注意观察他自己吃的食物同雷莉吃的是否是直接从同一只锅子里拿出来的。在她作饭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盯得很紧。他始终拿不定雷莉知道不知道,或者猜疑到没猜疑到……当两人断定阿兰已一去不复返了以后,雷莉对这个人的名字连一次也没再提起过……

她的这种神态延续了大约一个星期,就突然改变了。她再也不注意外面黑十洞十洞的天空了。相反地,她开始埋头看书,贪婪地、不加选择地看了一本又一本。

对她这样沉浸在书本里,十邓十肯很不理解,也很不喜欢,但是他决定暂时不加干涉。这至少有一个好处,即可以使她不去想别的事。

逐渐地,十邓十肯开始放心一些了,危机已经过去。要么她就是没猜到,要么即使猜到了,她也决定不采取什么行动。但是她读书的热忱一点也没减退。虽然十邓十肯有几次提醒她说,自己花了2360镑这样一大笔钱是为了让她给自己作伴,雷莉却始终不放下书本,仿佛下定决心非要把转运站的藏书读完不可。

这件事情一点一点地退到幕后去了。等到下一艘飞船到达的时候,十邓十肯惴惴不安地观察着雷莉,看她是不是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准备把自己的猜疑透露给船上的工作人员。但是,事实证明,十邓十肯的焦虑是多余的。雷莉根本没有谈论这件事的打算,等到飞船重新启航,随之也把泄露这件事的时机带走以后,十邓十肯长出了一口气,对自己说,他的估计一直没错——她只不过是个愚痴的火星人罢了:她完全把阿兰·十温十特的事丢在脑后了,正像小孩子容易忘事一样。

但是,随着十邓十肯的工作期不停地过去,又过了几个月,他发现自己不得不修正原来认为雷莉生十性十呆痴的估计。她正从书里面学到了十邓十肯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这倒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但是却使他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当她请他解释一些事情时(她现在有时这样作),十邓十肯发现自己竟被一个火星人考问住,心情很不愉快。十邓十肯一向从事实际工作,对书本知识总是抱着怀疑态度。他感到有必要给雷莉解释:书本里写的东西有许多都是十胡十说八道,它们从来也解决不了他生活中的难题。他从自己的职业中援引了几件事例,又从自己的经历中举了不少例子;事实是,他感到他自己也在给雷莉上课了。

雷莉学得很快,不论是实际知识还是书本上的东西。十邓十肯无法否认这一事实,他对火星人不得不再作一些修正——他们并不像他过去想的那样冥顽不灵,只不过他们一般过于鲁钝,不肯使用脑子罢了。但是一旦脑筋开动了,雷莉就像是一台真空吸尘器一样,把各式各样的知识一丝不漏地吸了进去。似乎没有用多少时间,她对于转运站的事就同她自己知道的一样多了。他起初一点也没有教她的意思,但是同开始那段日子整天无所事事、厌烦无聊比起来,他倒宁愿教她点什么,给自己找点事情作。除此以外,他还想到,她是一笔价值逐渐增长的财产……

这件事倒有些滑稽了。过去,他一向认为教育只是十浪十费时间,但是现在他却在认真考虑另外一种可能十性十:当他再回到火星上时,他从花费掉的2360镑中收回的钱可能比他原来希望的要多一些。没准儿她可以给哪个人当个有用的女秘书……他开始教她簿记和会计的基础知识——在他自己的知识范围内……

服务期限继续一个月又一个月地积累起来。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在他已经有了信心可以熬过在卫星上的工作期限不至十精十神失常以后,就产生了一种非常舒坦的情绪,觉得自己可以安安静静地度过,心里还盘算着可以到手的越来越多的积蓄。卡里斯托星上开始开发一种新发现的矿产,他所在这颗卫星上的货运量比过去稍微多了一些。但是除此之外,一切工作都同老样子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偶尔驶来一艘飞船,载上货,又飞走了。后来突然有一天,连十邓十肯自己都有点奇怪时间会过得这么快,他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说:“等下一艘飞船来的时候,我的期限就满了。”更令人感到时间快得出奇的是,有一天十邓十肯站在半球形住房前面的金属坪上,看着一艘飞船在底层喷气的推动力下飞腾起来,在漆黑的天空中越来越小。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观望这幅景像了。当下一艘气船从这个鬼地方起飞的时候,我就也坐在里面,到那时候——哎呀,哎呀呀……!”

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飞走的那只飞船,闪烁群星中的一个小亮点,直到转动的卫星把它甩到地平线后面。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转回身来,向密封室走去——走回去,发现密封室的门已关上了。

在他认定阿兰·十温十特事件不会再有什么风波之后,他已经不照过去那样用石块把门顶十住了。每次到户外作什么事情,他只是把门留一条缝;直到他回来,门也总是这样开着,因为在这个卫星上既没有风,也没有别的什么会把门弄动。十邓十肯气呼十呼地握住门上弹簧闩,拚命往里推,门却丝毫不动。

十邓十肯气得骂了几句。他走到房前金属坪的边缘上,借助喷气飞到房子的侧翼,从窗户里向室内看了一眼。雷莉坐在一把椅子上,膝上扣着弹簧罩,看来正陷入沉思。密封室通向住房的门敞开着,当然啦,这样外边的门是无法打开的,不只安全锁的装置在起作用,而且半球形建筑物内的全部气压也把门顶得死死的。

十邓十肯一时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他使劲敲打着双层窗户上的厚玻璃,想引起雷莉注意;她坐在屋子里根本什么也听不到,她所以抬起头来,一定是十邓十肯活动的影子映到她的眼睛里了。她转过头来,凝视着他,身十体却没动。十邓十肯也盯住了她。她的头发仍然是波十浪十状的,可是涂的眉十毛十、脂粉以及所有十邓十肯坚持她打扮得尽量像一个地球女人的种种化妆,都已经不见了。在她的永远不变的略带惊讶的面孔上,她的眼睛回望着他,像两颗石子一样冰冷无情。

十邓十肯像挨了一巴掌似的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几秒钟内,好像什么东西都停住不动了。

他假装出他对双方的情况什么也不了解的样子,继续向她挥手示意,叫她把密封室里面的门关上。她只是继续盯着他看,一动也不动。这时他注意到了她手中拿的一本书,并认出了这是一本什么书。不是公司给转运站图书室购置的,而是一本蓝色封面的诗集,这本书一度是属于阿兰·十温十特的……

恐惧一下子捏住了十邓十肯的脖子。他慌忙低头检查了一下胸前的一排小度盘,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雷莉并没有在氧气设备上捣什么鬼,根据气压计,指示还有30小时左右的空气可供使用。他又恢复了镇定,刚才额角上冒出的热汗也干了。他按了按喷气推进气,重新飘落在房前金属板地坪上,让带有磁铁装置的靴子落在上面。他要好好思索一下。

这个狠毒的女人!这么长的时间一直在欺骗他,让他认为她已经把那件事完全忘记了,可是她心里却一直念念不忘想对付他。一边让他把服务期限过完,一边却盘算着。一直等到他归家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才下这毒手。过了好几分钟,十邓十肯心里这种愤怒与恐惧十交十织着的感情才平静了一些,使他能定下心来寻思对策。

30小时!30小时可以作许多事。即使他花费20来个小时仍然不能回到住房里,也还有最后一个孤注一掷的办法:乘上一只圆柱货箱把自己发射十到卡里斯托星球上去。

即使雷莉以后把十温十特的事讲出来,这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十邓十肯确信在这件事上雷莉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花招。再说,这不过是一个火星人同他自己在对质。很可能他们会认为雷莉害了空间癫狂症。

……话是这么说,身上总会沾上点泥巴的;最好还是此时、此地就和她把这件事和解了——再说,乘坐圆柱筒的事总要担些风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别考虑这一着。还有一些别的办法可以先试一试。

十邓十肯又继续思考了几分钟,才用喷十射推进器把自己转送到一个较小的半球形建筑物里面。在那里他关掉了借助日光发电机充电的电池的输送线路。他坐下来,等了一会儿。由于半球形房屋的绝缘设置,热气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散尽。但是不需要多久就会感觉到热量在减少,从十温十度表上也能看得出来。备用的小功率、低压电池对雷莉起不了多大作用,即使她能想到把电池连接起来的话。

十邓十肯等了一个钟头。这时远处的太十陽十已经落下去了,卡里斯托星像一个月牙似的出现在天边以后,十邓十肯又回到住房的窗口外边,探视关掉电路的结果。他看到雷莉正借着两个c经打开的紧急照明灯的灯光,在系牢自己身上的宇航服。

十邓十前气冲冲地骂了一句。这么一说,想用降低气十温十的办法把雷莉赶出室外是失败了。她不仅有保十温十的宇航服保护着自己,而且氧气供应也远比他的时间长。即使室内的空气冻得凝结起来,屋子里也还有许多备用的氧气罐。

他等着雷莉戴上飞行帽以后,就把自己帽子里的通讯机打开。他看到雷莉一听见他的声音停了一会儿,但是她并没回答,现在她故意把自己的话机关上了。十邓十肯却没这样作,一直打开着话机,怀着侥幸以为雷莉也许会头脑清醒过来。

十邓十肯又回到房前的金属坪上,重新考虑这一局势。他本来想,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在不使房屋受损坏的情况下闯进去。但是如果降低十温十度不能让她出来,要不破坏住房就困难了。在空气供应上她处于更有利的地位。她穿着宇航服固然既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可惜的是,他自己的情况也完全一样。惟一的办法似乎就是在住房上打上意了。

他心有不甘地又一次回到小圆顶房子里面去,把电动切割器联结上。他利用喷气推进器重新回到住房旁边,电缆在身后一圈又一圈地盘绕着。十邓十肯停在弧形的金属板墙外边,考虑该怎样下手,以及采取这一措施可能发生的后果。在把外壁割穿以后,中间还有一个夹层。夹层里填满了绝缘物质,这倒不打紧,因为卫星上没有氧气,这些物质绝对不会燃十烧。它们会像黄油一样溶化掉。比较棘手的是,如何对付里面的一层金属壁。最好是首先割儿个小切口,让气压逐渐降低,而自己则必须躲到一边去。如果气压呼的一下子冲出来,在完全失重的情况下,自己就不知会被吹到什么地方去。另一方面,这样作雷莉有什么对付的力、法呢?非常可能,他一边在外面打洞,她一边在里面设法堵塞——如果她有脑子想到用石棉衬垫的话,事情就麻烦了。那就势必非呼的一声叫气压一下子冲出来不可……事后,在把屋子重新用气罐充气之前,两层金属墙还都可以重新焊补上……损失一点绝缘物质关系不大……好吧,那就赶快动手吧……

他把切割器的电路接上,自己找到一个能站稳脚的地方。他把切割器抬高,按了一下扳机开动。他又按了一下,这时才想起自己刚才把电路总闸关掉了,他赌气骂了一句。

十邓十肯又沿着电缆走回去,把总闸打开。半球形住房里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外面的岩石。他怀疑电力的恢复会不会让雷莉猜到他预备作什么事。可是即使她猜到了又怎么样?反正迟早她会知道的。

他又一次停落在住房旁边。这次切割器工作了。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割开了一个两英尺大小的不规则的圆洞。他把割下的金属板取下来,观察了一下这个切口。之后,他又举起了切割器,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收话机喀地响了一声:他的耳边响起了雷莉的声音:

“最好不要采用硬闯的力、法。我已经有准备了。”

十邓十肯犹豫了一下,已经触到开关的手指停了下来。他非常想知道雷莉想出了什么对付的办法。她的威胁的口吻使他非常不安,他决定再到窗口看看她耍的是什么把戏,如果她有把戏可要的话。

她站在桌旁,身上依然穿着她的宇航服,手里抚十弄着她摆在桌上的一些机件。他刚一看到还摸不清这些东西做什么用。

桌面上,不知她用什么办法固定住一只部分充了气的塑料食品袋。现在她正把一块金属板安放在食品袋上面,中间隔着一点空隙。食品袋的顶层用胶纸粘住一根金属线。十邓十肯的眼睛顺着金属线望过去,看到了一组电池、一个线圈,又看到一个雷管连接着一束半打左右的炸药管。

十邓十肯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马上紧张起来。雷莉的办法极其简单,但是万无一失。如果屋子的气压降低了,食品袋就会膨十胀起来,金属线就要同金属板接触,而整所房子也就会一下子腾空而起……。

雷莉已把准备工作作好,又把另一根线连在电池上。她转过头来,望了一眼窗外的十邓十肯。令人又气愤又无法相信的是,她的脸部永远挂着一副惊愕的呆痴相,心里却能想出这样十精十明的鬼主意。

十邓十肯想同她对话,但是她已把收话机关上,而且一点也没有重新打开的意思。她只是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住他,任他在外面发威、冒火。过了几分钟,她走到一把椅子前面,把弹簧罩往膝上一搭,于脆坐下来等着事态发展。

“好吧,”十邓十肯在飞行帽里喊着,“但是你也得陪着一起爆炸,你这个混帐女人!”当然,这话等于白说,因为他绝对不想让房子或者自己毁掉。

十邓十肯从来也说不清那张愚痴的面孔后面想的是什么——她也可能下了狠心,也可能只是作作样子。如果需要由她来扳动开关,炸毁房子,他还可以冒冒险,也许在最后一刹那她又胆怯了。可是照现在这样,扳动开关的是他自己——只要他割开一个切口,让空气跑出来,等于把炸药装置的电闸合上了。

十邓十肯又一次回到房子前面的金属板地坪上。一定还有个什么办法,有办法走进房子,而不让空气跑出来。……他竭力思索了几分钟,但是如果有这样的方法,他却一点也想不出来——再说,如果把她吓坏了,也难保她不会让炸药爆炸……

不成,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看来只有用圆柱货箱飞往卡里斯托星这一条路了。

他抬头看了看悬在天际的硕十大无朋的卡里斯托星,相形之下,远处的木星反而比较小一些,但亮度却较强,现在飞行倒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在那里着陆,也许他把所有能找到的防震填料都塞十进去会保险一点……着陆以后,他会让卡里斯托星上的人再把他运回来,他们会想出办法走进屋子里去的,到那时候雷莉可就要倒霉了……

跑道边一排停着三只圆柱货运箱,已经充好电,随时可以起飞。十邓十肯承认他非常担心到了那里能不能平安着陆;然而,害怕也好,不害怕也好,如果雷莉根本不肯打开话机,连他说话的声音都不肯听,他为了逃生,也只有走这一步棋了。再拖延下去,除了继续消耗已经不多的氧气供应外,没有别的好处。

他把心一横,迈步离开了金属地坪。接着就打开喷气推进器,越过跑道向圆柱筒飘游过去。他选中离他最近的一只圆柱飞行筒,由于已经有了几年的十操十纵经验,他很容易地就作好一切起飞前的准备工作。他又看了看卡里斯托星的倾斜角度,更加有了信心。至少他会安全地飞到那里。如果他们没有打开导航信号,不能指挥他的飞行简降落,等他飞近的时候,他还可以利用宇航服里的通讯机同他们联系。

圆柱筒里的防震填料并不多。他又把其他两个圆柱飞行筒里的取出来,添加进去。但是,正当他盘算一下如何坐在里面扳动简外的开关让它起飞时,他觉得自己的身十体逐渐冷起来。他把旋钮捻大了一格,看了着胸前指示十温十度的仪表——马上什么都明白了……雷莉已经知道他每次出来都更换、检查新气罐的十习十惯,因此这次她是在电池上或者更可能是在线路上作了手脚。电压已经降到最低点,指针只是微弱地跳动。宇航服里热量一定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一点点地散失了。

他知道自己维持不了多久了——也许没有几分钟好活了。恐惧像一把利刃插在他的心上,但是,转瞬间,又突然转化为一种束手无策的气愤。她耍弄了他,使他失去了最后的逃生机会。好吧,上帝可以作证,他绝不会让她活下去。他自己固然要死,可是只要在房子的墙上开一个小十洞,他就不会单独一个人去死……

寒气正往他的身十体里钻,仿佛正透过宇航服用冰冷的舌头在十舐十他的全身。他按了一下喷气开关,飘飘忽忽地向半球形住房飞回去。寒气正在啮咬着他的骨髓。他的两脚和手指首先失去了知觉。只是在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后,他才能十操十纵推进器在住房的旁边停下来。但是还需要再作一次努力,因为他的身十体现在还只是悬在半空,离地面还有3~4英尺高。切割器放在他刚才扔掉的地方,离他的手也还有几英尺远。他拚命挣扎着,想再按一次按钮,让身十体落到地面上来,但是他的手指这时已经完全冻僵了。因为无法让手指工作,又因为整个胳臂都冻得疼痛不堪,他喘着气,急得落下眼泪。突然间,他感到胸口像被撕十裂开似的一阵剧痛,不由得喊叫起来。他喘了一口气——一股寒冰一样的冷空气立刻冲进他的双肺,把它们冻结了……

雷莉站在半球形住房的起居间等待着。她已经看见户外那个穿着宇航服的人形以不正常的速度飞过了圆柱形飞行箱的跑道。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已经把爆炸装置的电线拆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块厚橡皮垫于,准备随时堵住墙上可能出现的破孔。她等了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以后,她走到窗户前面。当她把脸紧紧十贴着窗玻璃向一侧斜望过去的时候,她看到穿着宇航服的一条腿,另一条只能看到一部分。它们水平地悬在那里,离地面有几英尺高。她继续凝视了几分钟,她几乎觉察不出,它们正一点点地向下飘落。

雷莉离开了窗户,把手中的橡皮垫向外一推,让它飘浮到屋子的另一头。她又站在那里想了一会。之后,她走到书架前面,取出百科全书的最后一本。她翻了一阵,找到“遗孀”这一词条,并且查明了这个词所表示的确切身份及其应得的权利。

她找到一本拍纸簿和一支铅笔,犹豫了一会儿,尽量回忆她学到的方法,以后,她开始在纸上写下一些数字,便专心计算起来。最后她抬起头来,默想演算的结果。每年5000镑,为期5年,按复利6厘计算,数目相当可观——对了个火星人说来,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可是,她又踌躇起来,如果她的面孔不是永远镶嵌在这样一个天真中略带惊愕的模子里,说不定这时还会皱一下眉头。当然,这是因为,总数中还需要扣掉一个数目——一笔2360镑欠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