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缺了三天后,叙事重新继续:
“尽管一般我只相信真实的……可一切都发生得这么自然,而且都是真实的,确凿无疑!凉水器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完全意识到其存在。而当恶作剧者把一些东西放入其中,水就变红了……很快就会消失的烟圈是真实的,哈哈镜里的奇形怪状的形象是真的,什么都没死,现在的与忘却的,真实的……如果一个人在梦里路过天堂,而且有人递给他一朵花,以此表明他去过那儿,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了手中的花……然后……现实:有一天被击成无数碎片,头往西,尾向东,我们仅得到来自其巨大躯体上的一片。自十由而虚幻的海洋,只有当它被关进一只贝壳时才是真实的。三天前,我的现实已到了将在今天给抹去的阶段,现实就像条件反射,日常琐事,就像记忆外壳。然后某一天,它会像地球的震动一样提醒我们其巨大的能量,让我们知道将至的死亡;它斥责我们怠慢生活,我们熟知的一个被遗弃在一边的现实总在那儿,推搡着我们以便让它变成活生生的东西。我再次将这一切归之于我的想像。查克·穆尔,高雅柔软,在一十夜之间变成了黄色,几乎称得上是金黄色,看上去像一尊闲下来的神。他的膝关节比以前更自如了,笑脸也更和蔼了。昨天我终于被惊醒了,我真真切切地听到黑夜中有两个生命在呼吸,黑暗之中除了我自己还有另一处脉搏在跳动。没错,从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真是一场噩梦:快睡着!我自己也弄不清楚装睡装了多久,我每次张开眼时,天就是没亮。房间里有一股香与血的味道,连恐惧也能闻得到。黑暗中,我瞪大眼睛四处搜寻,看到了两个闪着冷酷黄光的亮点。“我几乎停止了呼吸,赶紧打开电灯。查克·穆尔直十挺十挺地站在那儿,脸带微笑,一身浅黑色,那血红色的肚子除外,两只紧挨楔形鼻的斗鸡眼把我给吓瘫了。他的下齿紧十咬着上唇,只有他叔叔硕十大而不正常的脑袋上那方形头盔上闪着的光芒显示出一丝生命的迹像。查克·穆尔朝我走过来。天开始下起雨来了。”
我记得菲利贝托是在八月底被解职的,谣传他疯了,而且还说他有偷窃行为。我不相信这些。在他的备忘录里我的确看到了一些很谎诞的东西。比如有一次他问部门秘书,水里是否有股味儿,另一次则向供水部主动请缨,说他能让老天在沙漠地带下雨,对这些我没法解释。或许那年夏天非同一般的大雨对他有些影响,也可能是住在那有一半房间锁着的,积满灰尘的时代久远的大房子里又没有家庭与仆人,所有这些使他最终变得神志失常了。下面几段是九月末记的。
“如果愿意的话,查克·穆尔是个小可人儿……魔水的汩十汩流动声……他知道有关季风、赤道雨、沙漠祸害的许多神奇故事,他还谈到由他神奇的创造力创造出来的每一种植物的系谱。比如说:杨柳是他任十性十的女儿,荷花是他最十宠十十爱十的孩子,仙人掌是他的岳母。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股味儿。那股从不是人的气味,不是从肉十体里发出的气味;那是独一无二的、从凉鞋中散发出来的迥异于人的味儿。查克·穆尔一边尖笑,一边叙述他如何被勒普隆奇恩发现,又如何被带入现世与人类发生接触的经过。他的灵魂原本平静地安身于水与风暴之中,用来雕刻它的石头是另一种物质,把它从其避身之所拽出来是残酷又不自然的,我觉得查克·穆尔决不会原谅此事。他喜欢这将至的美。
“当他自以为是阿特克人的时候,我就得给他浮石,供他清除那店主十胡十乱抹在它肚子上的番茄酱。当问及他与塔拉劳克的关系时,他看上去有些不悦。他发怒的时候,那原来就以十分令人作呕的牙齿会变尖并闪着光芒。开始几天,他睡在地窖里,昨天开始,他睡到了我的十床十上。”
“旱季开始了,昨晚我在起居室(现在我睡在起居室里)里又听到了与当初一样的低沉的呻十吟声,随即就着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我爬上楼,往卧室里瞥了一眼,看到查克·穆尔正在砸台灯及家具,他张开血淋淋的双手,向门扑过来。我没来得及关上那门就返身跑进浴十室,躲了起来。后来,他来到楼下,喘着粗气,央求我给他水喝。他让水笼头整天开着,屋子里找不到一寸干的地方,弄得在我睡觉的时候,不得不裹在毯子里。我央求他让起居室干着。”(注)
“查克·穆尔让起居室也进了水,我给惹恼火了,我警告他我要把他送回拉古尼拉。他那与人或动物截然不同的笑声跟那些缠满他手臂的手镯发出的碰撞声一样十陰十森可怖。我得承认我是他的阶下囚,我原先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我原想拿查克·穆尔来玩十弄一番,就像摆十弄玩具一样,这样的计划或许是孩提时期那种盲目自信的一种延续。记不得谁曾说过:孩提时的成果将为岁月所吞噬,但我却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弄走了我的衣服;当绿苔萌发的时候,他用我的浴衣裹十住自己。我一直十习十惯于俯首听命,而我从没有过指使别人的动机,也只能服帖顺从,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天下雨为止。难道他的魔力失灵了?他这种暴躁易怒的状况将继续下去。”
“今天我发现,查克·穆尔晚上离开了房子。平时,当天变黑的时候,他常哼着一首欢快的、比歌本身更老的曲子。那时,四周一片寂静。我敲了几次门,没人应答,我才壮着胆走进了房间,我那久违了的卧室几乎成了一堆废墟。打那次他试图攻击我起,我就再没有踏入卧室半步。弥漫于整个房子的那股血与香的气味,在这里显得特别浓。在门后我发现了一堆骨头,狗的,猫的,老鼠的都有,这些正是查克·穆尔晚上偷得的滋补品。每天早上众狗狂吠之谜,在此也找到了答案。”
“二月份,天气干燥。查克·穆尔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他让我给餐馆打电话叫他们送鸡和米饭过来。然而我的工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因没缴费而停水停电。但是查克·穆尔发现在离我的房子两个街区的地方有一只公共蓄水池,他让我每天给他提十到十二次水,他站在屋顶上监视着我。他说我要是想逃的话,他就当场劈死我。他自称是雷电之神,他没意识到我已经得知他的夜间的突袭活动。因为没电,我们不得不在八点左右就睡觉。到现在都已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按理说我该适应查克·穆尔的存在了。可就刚才,在梯道里我跟他撞了个满怀,我触十摸十到了他冰冷的手臂,及他皮肤上新近长出的鳞片,我直想喊。
“如果老天近期内不下雨,查克·穆尔会重新变成石头。我发现他近来行动不便,有时他瘫在那儿一躺就是几个小时,看上去几乎又是雕像一尊了。不过他只是在养十精十锐蓄而已,积聚力量来虐十待我、抓我,他好像要从我肉里挤出汁来。以前当他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们可以相安无事,但现在不再有片刻的安宁了。与此相反,我注意到了他对我的憎恨在加深。其他的一些迹像也促使我思考,我酒窖里的酒在减少,他喜欢捋起我睡袍上的丝绸,还想叫我雇一个女佣来做家务,他甚至让我教他如何使用肥皂和面霜。我相信他抵抗不住人类的诱十惑。从他脸上我看到了原本应是永恒不变的东西,现在却已变得苍老。这或许是我的解脱之所在。如果查克·穆尔变成了人,它几百年的生命历程或许会在顷刻间积聚并迸发出来,而且在刹那间死去。不过,这或许也意味着我的末日的来临,查克·穆尔决不想让我目睹他的衰亡,他会因此而决定先杀掉我。
“我打算趁今晚查克·穆尔外出之际逃掉,我想去阿卡普尔科,如果在那没法找到工作,就十床十等到查克·穆尔死了再说。没错,他的时日不多了。他头发变灰,脸庞浮肿。我得去晒晒太十陽十,游游泳,恢复一下十体力,我还有四百比索。去住穆勒旅馆,那儿便宜又舒适。把这儿全留给查克·穆尔。我倒要看看,没有我替他提水,他能活多久。”
菲利贝托的日记到此就没有下文了。我不想去想他所写的东西,一觉醒是来已到了奎尔纳瓦卡。在到墨西哥城的途中,我试图从他的记录中理出些头绪,最后我把原因归结于工作过忙或心理混乱。当晚上九点到达终点站的时候,我还是没法接受到我的朋友已发疯这一事实。我雇了辆卡车,把棺材运到菲利贝托的家里,在那儿我将安排他的葬礼。
我还没来得及把钥匙插十入锁孔,门就打开了。一个穿着吸烟衫,系着阔领带的黄皮肤的印第安人站在门道里,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廉价的古龙香水的气味,我直感恶心。他脸上搽了厚厚的一层粉,想以此来掩盖一脸的皱纹,嘴上拙劣地抹了些口红,头发显然是染过的。
“我十分抱歉……我不知道菲利贝托已经……”
“没关系,我全知道了,叫人把十十尸十十体抬到地窖里去。”
注:菲利贝托没有提到查克·穆尔是用什么语言和他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