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角速度增加十七倍时,赤道上的物体和人完全失去了重量。
那天晚上,收音机里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在不断加强的离心力的拉拽下,赤道非洲和美洲发生了几起有人头脚颠倒的事件。不久,又从赤道传来更加吓人的消息,发生了窒息的威胁。
“这是离心力正在使空气层剥离地球,地球引力无法再使它固定在原来的位置上。”瓦格纳教授平静地解释道。
“这岂不是说,我们最终也逃避不了窒息吗?”我不安地问道。
他竟然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我们能对付任何意外。”
“但是你为什么要造成这些意外?这是一场地地道道的世界十性十灾难,是对人类文明的摧十残……”
瓦格纳却仍旧显得十分镇静,无动于衷。
“你以后会知道为什么要造成这一切。”
“肯定不会是为了要做另一次试验吧?……”
“我不懂你为什么这样激动,”他说。“如果真的是为了作一次试验又怎么样?
让我们不要再转弯抹角了。当飓风或火山爆发使成千上万的人惨遭灭顶之灾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想到指责这种自然的暴力。我们就把它当作另一次天灾吧!“
对教授这种解释,我不能满意,这时,我头一回从心底里产生了对人类可能遭殃的深深忧虑。
我想,做一个人难道必须残忍,非得容不下半点怜悯,只为了一次科学试验就可以牺牲百万人的十性十命吗?
我的心情越是优郁,就越对瓦格纳教授不满,对他的恶感也越强烈。毫不奇怪,这些关于世界将被撕成碎片,以及随着速度的增加,白昼黑夜倏忽即逝的可怕报导,简直可以把一个人十逼十疯。我整夜为此难以入眠,神经高度紧张。我小心翼翼地移动着,以防不测。似乎我的肌肉稍一用力,身十子就会窜起来,头就会碰撞到天花板上,尽管眼下可能情况还不至于如此严重。不过,周围的东西正在急剧地失去重量,变得飘浮不定,一件件沉重的家具,只要轻轻碰一碰,便会滑了开去。自来水龙头正在慢悠悠地流十出十水来,而且水流会半途折了回去;人的四肢十抽十搐,手足因为失去重量而像吊线木偶似地十抽十动着。人十体的“发动机”——肌肉——对于已经失去重量的躯体来说,似乎是“马力”太足了,它们之间已经失去平衡,不能协调,无法适应变化了的情况。管家菲玛跟我一样,也不好受。在这种情况下,做饭需要有耍杂技那样的本领。锅、、碗、瓢、勺、盆盆罐罐几乎会到处飘浮,四处飞舞,而管家婆自己也为了抓住要使用的东西而上窜下跳。她蹦来蹦去,活像个杂技场上的小丑。
只有瓦格纳教授情绪高昂,甚至还有心思取笑我们。
要想外出,非得在口袋里塞满石子不可,否则我就会跌入无边无际的天空。
我眺望大海,显然海水变得越来越浅了。海水被一种力量驱赶着西流,溢上海岸……我站在岸上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呼吸困难。空气逐渐稀薄,一阵从东向西的疾风强烈地迎面扑来,空气十温十度随着气流很快就升高了。
空气已经越来越稀薄,看来末日即将降临……
我感到窒息般的痛苦,这迫使我考虑该采用哪种方法去迎接死亡:是跌入空中呢,还是坐等窒息而死。当然,坐等窒息而死肯定会更加难受些;但是这样我倒可以看到地球的末日究竟是什么样子。
不行,最好还是一下子把自己了结吧!这样干脆些,也爽十快得多,难忍的痛苦也会短暂一些。我这样想着,仍犹豫不决。这时,又一阵窒息猛地压上心口。我开始将石头从口袋里向外倾倒,打算跃入虚空,告别地球。
但是我被一只手按住了。
“等一等。”我听出这是瓦格纳教授的声音。由于空气稀薄,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让我们到地下室去吧!”
他用手臂勾住了我,同时朝站在平台上喘着气的管家点了点头,然后一起向开在地上的那个大圆形“窗口”走去。这时我已身不由已,脚步蹒跚,就像梦游人似的。瓦格纳教授打开了通向地下实验室的沉重大门,把我推了进去。我缓慢地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跌入虚空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倒在地上神志恍惚地躺了多久。我只感到自己恢复知觉的第一个感触是吸进了一股新鲜空气。我慢慢地睁开眼睛,这才惊奇地发现,离我躺着的地方不远处,地上竟装着一只电灯泡——那本该是装在天花板上的嘛!
“不要大惊小怪,”我的耳朵里传来瓦格纳教授的声音,“这地板很快就将变成无花板。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你,教授。”
“好,那么一块儿起来吧。”他说着便握住了我的手。接着,我们飞向了天窗,然后慢悠悠地降落下来。
“这儿来,我领你看一下我的地下办公室。”瓦格纳说。
教授的办公室总共是三间房:两间里点着人工灯,第三间比这两间略大一些,房顶和地板好像都是玻璃的,我其实根本分不清哪是房顶,哪是地板,反正通体透亮。真正麻烦的倒是,这时候我们全都处于失重状态。
这时想要在里边走上一圈是非常费劲的事。头重脚轻,眼花缭乱。一会儿抓住橱柜,一会儿又被弹了开去,刚越过这张台子,又撞到了另一张台子上;一会儿又会毫无牵挂地吊在半空中。我们彼此伸出手臂朝对方抓去,但是无论如何使劲,也勾不住对方。要不是谁施出了妙计,真不知怎样摆脱这种尴尬窘境哩。我们碰撞到的东西,也跟我们一样游荡着。一把椅子稍一碰撞,便会飞向房间的半空,盛着水的玻璃杯东倒西歪,但只有一星半点的水泼溢到杯外。
不久,我注意到有一扇门通向第四间房,那儿传来呼隆隆的声音。但是瓦格纳不让我进去。非常明显,瓦格纳用来实验加速地球自传的机器必定藏在那儿。
不过,没过多久,我们的“空中飞行”便结束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瓦格纳施的什么于法“。反正我们都降落在玻璃天花板上。这天花板原来是当作我们的地板的。我们不必重新搬动什么东西,因为所有的东西都给摆好了。电灯泡现在也不是装在地上,而是在我们头顶上方了。光线透过短暂的夜色照射着房间。
事实上,是瓦格纳教授在照看着一切。我们好象用不着发愁,因为我们有足够的罐装氧气,还有充足的罐头食品和水。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不大见管家外出采购的原因。眼下,自从我们降落到天花板上之后,我发觉走路相对来说,比在地上走容易得多了。我们是双脚朝上走路的。其实,任何事只要十习十惯就行了。我发觉自己走得很好。当我朝下看我的脚时,我透过厚厚的透明玻璃看到了我脚下的天空,仿佛我站在一块倒映着天空的圆形镜子前。
有时这种奇特的环境也反映出一些极不寻常或挺可怕的东西来。
女管家说,她非得去屋里取些十奶十油来不可,她当时过来得匆忙,把它忘了。
“但是你不能去,”我告诫她,“你先得跌倒才行——我指的是爬起——十妈十的,现在一切都乱了套,连说话表达都得颠倒过来!”
“我会抓住地上的管子……教授教过我的。当我们还是头朝上、脚朝下时,我在那间天花板上有管道的房间里学会了‘用手走路’。”
的确,凭良心说,事实上是瓦格纳在照看着一切。
我真没想到女人会有这股子勇气。她竟敢冒着生命危险,用手到外面毫无边际的空间里去走路,就只是为了我们好吃上一点儿十奶十油!
“不管怎么说,这样冒然出去可是十分危险哩!”我说。
“远远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教授反驳着,“我们的重量仍然是微不足道的——你知道,仅仅刚离开零点——站住脚跟,只需要一点点肌肉的力量。再说,我会跟她一块儿去的——喏,我把记录本留在这儿!”
“但是外面没有氧气。”
“我们会戴上压缩空气帽的。”
就这样,他们穿戴得像深海潜水员似的,开始离去。双层门在他门身后紧紧关上了。紧接着,我听到外边一道门砰地一声也关上了。
我躺在地上,面孔紧十贴着厚厚的玻璃,警惕地注视着他们的行动。这时只见两个头戴圆形压缩空气盔、身着太空服的身影,朝着别墅房间方向用手在急速行走。
他们用手抓住地上的管子,脚荡在空中。再也无法想象比这更加叫人十毛十骨悚然的了!
看起来这好像是蛮容易的,我想。但是她仍不愧为一个出奇的女人。要是她半途头晕了呢,那会怎样?真不敢想。这时,瓦格纳和管家正以同样的姿势走上楼梯,进入房间。接着,两个人影消失了。
不一会儿,他们又出现了。
就在他们返回的半路上,突然发生了意外情况,直把我吓得浑身打颤。管家把一罐十奶十油掉了,她想去抓住它,一失手,没抓住管子,身十体便直向空间坠去。
瓦格纳曾尝试着去救她:他猛然间迅速从腰间解下一根绳子,一头勾住管子,人便猛地朝管家扑着急追上去。这个不幸的女人坠十落的速度其实很慢,加上瓦格纳赶去急救时用力一扑,所以转眼间便赶上了她。教授向她伸出手臂,但不幸的是,由于离心力,方向偏了一点儿,竟没能够上她。我眼见着他们两人的距离逐渐拉开……
瓦格纳颓丧地紧紧拉着已经全部放开的绳索,无可奈何地慢慢从无边无际的太空向地面升来……
我仍旧能看到那不幸的女管家,只见她仍在挥舞着双臂……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接着,黑夜像一幅巨大的屏幕,笼罩了这罕见的死亡场面……
我感到不寒而栗,我一直在想象着她此时此刻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她将会变成什么呢?她的躯体,由于太空的寒冷和缺乏原来接近地面的大气组成,将不会腐烂。她会一直坠十落下去吗?也许是的,至少将在这宇宙中坠十落或飘浮,也许永恒……
除非有哪颗飞过的星体把她吸了去。
我始终沉湎在遇想和近乎麻木的恍惚状态之中,以致我没有发觉瓦格纳教授已经进来,倒在了我身旁。
“多么壮丽的死啊!”他平静地说。
我咬牙切齿,一言不发。我感到有一股对教授的怒火重又涌上心头。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伸展在我身十子底下的那一片深渊,实在令人惶恐。我生平头一道想到,覆盖在头顶上的天空不再是一片蔚蓝色的苍穹,而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宇宙令人敬畏。我生活在其中的、原来所认识的天空,只是依附在地球外圈的那么一丁点儿,而宇宙才是庞然大物,深不可测。我们理应称它为天空的天空,不该叫它为地球的天空。可怜的小天空!地球的引力不仅系住了我们的身十体,也羁绊了我们的思想,使它们局限在地球上。现在这个纽带绷断了……我才感觉到宇宙,才悟彻了地球存在的虚幻。人的思想是随着陷入天空的深渊——那茫茫无际的太空的深渊——地球而生的,也会在那儿随着地球而熄灭……
在我沉思的时候,不寻常的事情又在我的面前出现……
石块从地面剥离,纷纷落入苍穹……接着,整块整块的岩石飞了出去,白天与黑夜的十交十替越来越快……太十陽十迅速地越过茫茫苍天,转瞬之间,黑夜便又降临,星星也以同样惊人的速度飞驰而过。一会儿是太十陽十,一会儿又是星辰……在日照下,我看见苍天似乎缺了口,大地露出了头。我看到了干涸的海洋,荒芜的田野。我终于明白,世界的末日到了。
但是,仍旧有人活在地球上……收音机里的扩音喇叭传来了声音……地球光秃秃的只剩下两极,到处都是废墟。这是幸免于难的一家无线电台——在瑞格尔岛上。
这电台发射十出它的信息,期望这毁灭中的世界某处能给它一个回答,但是没有任何电台呼应……随后,瑞格尔岛的无线电波也消失了,在最后的电波划破死寂般的空空世界时。一切显得更加寂寞可怕。最后,地球缄默了,太空缄默了。
黑夜与白昼迅速十交十替着,眼前一片混乱……飞越在空中的太十陽十仿佛在黑暗的幕布上划过一道萤光,随着最后一些空气的消失,地球逐渐失去了它那层蔚蓝色的华盖……月球因地球引力的衰减和消失,已不再受引力影响而逐渐远离地球而去,变得越来越渺小了……
不一会儿,我感觉到平十滑的玻璃地板在拱起来。我浑身颤十抖,担心它说不定会马上塌陷下去,落入茫茫的苍穹之中……
……
是谁在我身边嘟哝着?啊,是瓦格纳教授。
我吃力地抬起身十子。地球疯狂般地旋转,使我四肢软弱无力。我窒息般地呼吸着……
“是你,”我吐了口唾沫,吃力地说,“你为什么妄这样做?你杀害了人类,毁灭了地球上的生命……你要对此负责!”赶快设法把地球的速度减慢,否则……“
然而,瓦格纳教授只是摇了摇头。
“快说,你去处理!”我用足了气力喊叫起来,把手握成拳头。
“我无能为力……我一定是在计算上犯了错误。”
“那么你必须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我忿怒地喊叫着,扑向瓦格纳教授,开始掐他的喉咙……正在这时,我感觉到地板塌陷了,接着玻璃开始崩裂,啪地一声,我跌入了深渊,两只手还紧紧地掐住瓦格纳的咽喉。
催眠术
在我的面前呈现的是瓦格纳那张咧着嘴的脸。我困惑地望着他,然后环视了一下周围。
清晨,蔚蓝色的苍穹,远处涌动着蓝绿相问、色泽极美的海洋。有一对雪白的蝴蝶在平台旁上十上十下十下飞舞,给周围景致增添了一层更为宁静的色调。这时,管家竟然从我们面前走过,手中托着一盘盛着一大块十奶十油的盘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教授。
从他那长长飘垂的十胡十子里发出一阵笑声。
“我得向你表示抱歉,”他说,“未经你的同意,甚至刚刚认识你,便把你这个人拉进我的一次试验中来了。如果像你看上去的那样,你是认识我的,你大概也许知道,几年来我一直在力图解十开这样一道难题:一个人怎样才能跟上浩瀚无边的现代知识。就拿我来做例子吧,我可以用我的脑袋同时做两件毫不相干的工作。另外,我已经不需要睡眠,不经长时间休息也不会感到疲倦。”
“嗯,我曾经读到过这方面的书籍。”我说。
瓦格纳教授点了点头。
“好,但是并不是人人如此……于是我决定用催眠术作我的教具。当然,常规的教学也要用一定的催眠术。今天早晨,当我外出散步时,我便发现你躲在一株杜松树后面。这不会是你头一回呆在那儿吧?是不是?”他问着我,眼神里闪烁着幽默。
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我想,我应该以我的力量用催眠术叫你为你的窥十探和好奇心吃一点儿苦头………”
“什么?你把这一切叫作……”
“嗯,不错,仅仅是催眠术——从你看到我的那一时刻起就发挥了作用。但是,这一切当然对于你来说都像是真实的,是不是?你肯定是不会忘记这次试验的,也不会忘记重心规律和离心力的实际教训。你是一个十分专心的学生。就是在这堂课快要结束时变得撑不下去啦……”
“这堂课持续了多长时间?”
“两分钟左右,不会再长。这技术还不错吧,你认为怎样?”
“不,等一等,”我叫了起来,“那么平十滑的玻璃窗和那些地上的管子呢?”
我用手指了指——顿时呆住了。展现在我面前的那个庭院空荡荡的。
“那么,那个也是……催眠术?”
“对。坦率地说,你不觉得我的物理课讨厌吗,菲玛?”他喊了一声,“咖啡煮好了吗?我们去吃早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