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伦塔》作者:特德·蒋(2 / 2)

库塔对南尼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感到难于理解:“它们在下落时被蒸发掉了。”

南尼耸耸肩头。

次日行程结束时,他们就到达了有十陽十台的高度。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地栽着洋葱。这里,每一层都有几个算不上宽敞的房间,供拖车工人的家里人居住。女人们或是坐在屋里缝补衣服,或是在地里挖洋葱。孩子们则上十上十下十下地彼此追逐,在拖车中间穿梭。

拖车工人们回到自己的家中,并邀请矿工们和他们共进晚餐,于是,赫拉鲁穆便和南尼一起去了库塔家里。这是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有鱼干、面包、海枣酒和水果。

吃完饭出去闲逛时,赫拉鲁穆注意到在塔的这一层面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城镇。上行与下行的坡道就是穿城而过的大街。镇子上有一座神殿,用以举行各种仪式与庆典,有行政官员调解各种争端,有商店。当然,这个城镇并非一个永远的存在,它仅仅只是一个长达几个世纪的旅程的一个组成部分。

赫拉鲁穆问库塔:“你们有谁去过巴比伦城吗?”

库塔的妻子阿利图穆回答:“没有,我们为什么要下去,为了让我爬很长的路再回到这里吗?这儿有我们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你们一点也不想到地面上去走走,我是说真正的地面。”

库塔耸耸肩:“我们住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我们所干的一切就是使这条路延伸得更高更远,当我们选择离开时,只会向上,而不是向下。”

矿工们又继续往上。

有一天,当有人探出身十子往下看去时,发现塔身收缩得什么都看不见了,远在其到达坚实的地面之前。再向上看,却依然看不到塔顶。也就是说,他们不再是大地的一部分,而处在一种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境地了。赫拉鲁穆感到了一种被隔离于世界之外的惶恐,好像大地因为其不忠的行为摈弃了他,而天堂还随时可能拒绝他。

这里的居民却并不感到任何不安,他们总是热情地接待矿工们,并祝愿他们在拱顶处的工作顺利完成。这些居民住在潮十湿的雾气里,从上面还是下面都能看到暴雨。他们在空中收获谷物。

几个星期过去了,每天的旅程中,都会感到太十陽十和月亮越来越近。月亮把它的银色光辉洒在塔身南面,闪烁不定,仿佛上帝在注视着他们。很快他们就处在与月亮平行的高度上了,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月亮坑坑洼洼的脸,惊讶于它庄严而自在的运行。

然后,他们就接近了太十陽十。时间正是夏季,当太十陽十从巴比伦升起时,这几乎就悬挂在他们头顶上。在塔的这个高度上,已经没有了常住的居民,也没有供种植作物的十陽十台,这里太十陽十的热量足以把大麦直接烤熟。粘合塔砖的材料不再是沥青,因为会被十陽十光烤化流淌。为了遮挡过度的热量,坡道外缘的柱子全被加宽到失去了柱子应有的形状,差不多都连接起来形成了一道连续不断的墙。从那些剩下的缝隙里,漏进来一些呼啸的风和金色明亮的光线。

为了适应十温十度的变化,每天出发的时间越来越早,以使在攀登的路上有更多的清凉。当他们来到与太十陽十水平的高度上时,已经完全是在夜间行进了。白天,他们躺着睡觉,在火热的微风中大汗淋十漓。矿工们甚至担心,如果他们真的睡着了,在醒来之前就会被酷热烤死。但拖车工人们无数次地在这个高度上往返,却从未有人因此丢十了十性十命,这多少让矿工们睡觉前感到安心一点了。

终于,他们越过了这个酷热的高度。现在,白天的光线开始极不自然地向上照耀,十陽十台上的植物倾斜着向下生长,弯下十身十子以便获得光合作用所需的十陽十光。之后,他们就接近了星星。一个个火十十团十十似的小圆体在四周铺展开来。在这里,星星并不像从地面上看去那么密集,也不是全部分布在同一个水平高度上,并一直向上延伸。很难辨别它们到底有多远,因为没有恰当的参照物。但偶尔会有一颗星星一下子冲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向这些人证明它那令人吃惊的速度。

白天,天空是一种比从地面上看上去更苍白的蓝色,显示出他们正在接近天堂拱顶的迹象。只要仔细观察,白天的天空里也可以看到几颗星星。地面上看不到它们,是由于太十陽十那炫目的光。

赫拉鲁穆正在望星星,南尼突然急匆匆跑来:“一颗星星撞到了塔上!”

“什么?”赫拉鲁穆惊恐地四处张望,好像是担心自己被星星撞上一样。

“不,不是现在,而是很久以前,是一个多世纪以前。是一个当地居民讲的故事,当时他的祖父在现场。”

他们回到人群中,看到几个矿工正围在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四周。“……星星把自己射进了塔砖中,就在上面半里路远的地方。现在仍然可以看到它留下的痕迹……”

“星星最后怎么样了?”

“它燃十烧着,不停地咝咝作响,明亮得让人根本无法正眼看它。人们想把它撬出来,再继续自己的旅程,可是,它发出的热量根本不让人靠近。几个星期后,它自己才冷却成一堆黑色的疙疙瘩瘩的天堂金属。有一个人双臂环抱在一起那么大。”

“这么大啊!”南尼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以前当星星落到地面上时,也能找到小块的天堂金属,比最好的青铜还坚十硬,人们通常用它打造护身符。”

“那么大一块天堂金属,这里没有人试图把它制成某种工具吗?”赫拉鲁穆的脑子总是能比别人想更多的问题。

“噢,没有,人们连碰都不敢碰它。每个人都在等待上帝的惩罚,担心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打扰了他。人们在塔下等了几个月,上帝依然像过去一样平心静气,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这才回来,把星星从塔砖里撬出来,现在,它就在下面那座城市的神殿中。”

沉默。

每一个都好像在体味着什么。过了很久,一个矿工才开口:“我们从没在有关塔的故事里听到这一个。”

“因为它是一个禁忌,一件不能提起的事情。”

再度沉默。

十一

这一路上去,天空的色彩变得越来越柔和,直到有一天早晨,赫拉鲁穆醒来后突然惊叫起来。以前看上去越来越苍白的天空,现在看上去像是一层白色的天花板,在他们头顶高处铺展开来。他们已经非常接近天堂的拱顶,看到它就像一个固体的壳,封住了整个天空。所有的矿工都不敢大声说话,盯着天空目不转睛地看,露出白痴一样的傻样,因此受到塔上居民的嘲笑。

就这样,天堂拱顶突然一下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是向虚空无休止地攀爬,而是爬上一个在每个方向都延伸得无边无际的地方。面对此情此景,赫拉鲁穆感到眩晕。当他注视拱顶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虚空中翻转,而且,头上的拱顶也带有一种令人压抑的重量,它像整个世界一样重,却又没有任何支撑。因此赫拉鲁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拱顶随时会从头上倒塌下来。

有时,他又觉得拱顶像一面垂直的悬崖,而后面朦胧的地面是另一面悬崖。塔则是一根缆绳,紧紧地绷直在两者之间。

他们攀登得更慢了,这使工头贝尼很是不满。人们看到了拱顶,但它带来的并不是更快接近的渴望,而是队伍中蔓延开的不安情绪。也许人们并不渴求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也许天十性十在约束他们不要太接近天堂,而要人们安心在留在地面上。

他们终于登上了塔顶,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了。

这儿,在塔顶的四方平台上,矿工们凝视着下界像毯子一样铺开的陆地与海洋,在飘渺的雾气掩映下,大地与海洋在任何一个方向上,都一直延伸到视力难以企及的地方。而在他们头顶,悬浮着的是这个世界的屋顶,无声地告诉他们:我就是世界的最高处,这儿就是所有创造的根源。

僧侣带领他们祈祷,向上帝祈祷。感谢他们已被允许看到所有的一切,并请求上帝原谅他们还想看到更多的地方。

十二

塔顶还在上升。

强烈的焦油气味从加热的大锅里升起来,锅里,大十十团十十的沥青正在融化。这是四个月来,矿工们闻到的最具现实感的气味。他们翕动着鼻翼,捕捉每一丝微弱的气味,趁其被风刮走之前。沥青把一块块砖紧嵌在适当的地方,塔就这样一点点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砌砖工们仍在一丝不苟地工作,以绝对的十精十确安放那些又重又大的砖。他们的工作将近尾声,而新上来还感到头晕目眩的矿工们又将开始他们的工作。

埃及人也赶到了。

这些埃及人皮肤黝十黑,体型瘦小,下巴上挂着稀疏的十胡十须,他们的拖车上装着火成岩锤子、青铜工具和木头楔子。他们的工头叫森穆特,他和艾拉买人的工头贝尼一起商量怎样打通拱顶。埃及人打造了一个煅炉,以便用来重新煅造那些用钝了的青铜工具。

拱顶的高度就在一个人伸直了手臂就能碰到的指尖之上,感觉平十滑冰凉,它看上去是由很好的颗粒状花岗石磨制而成。

许多年前,上帝引发了地球上的那场大洪水。地狱的水从下面漫溢翻涌,天堂的水则通过拱顶上打开的水闸一泻而下。现在他们接近了拱顶,却没有看到上帝的水闸。他们四处搜寻,也没有在那坚十硬的花岗石平面上看到哪怕一丝丝的缝隙。

看来,塔顶与天堂的会合处是在两道闸门之间,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一种幸运。如果头顶有一道闸门,他们就不得不冒着打穿一座天堂水库的风险,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下面的平原上就会下起不合时令的大雨,雨水会引发幼发拉底河的洪灾。当然,当水库排空之后,暴雨就会停止。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即上帝想惩罚冒犯他的人类,便让雨继续倾盆而下,直到这塔坍倒在巴比伦城融化而成的泥浆之中。

即使看不到闸门,却仍然有一个风险存在。也许上帝创造的闸门是凡人眼睛所难以看见的,也许他们头顶就是一座天堂水库,只是因为这个水库太巨大了,以至于最近的闸门也有几里路远。

关于他们的工作该从那里开始,争论不少。

“上帝肯定不会把塔冲垮。”一个叫卡杜萨的砌砖工说,“如果上帝觉得塔是对他的亵渎,那他早就下手了。然而这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在工作,从未看到过上帝哪怕最轻微的不满迹象。即使我们头上有一个水库,上帝也会在我们打穿之前排干它的。”

“如果上帝喜十爱十这种冒险,那么,就应该有一架专门制造的楼梯在这里等着我们了。”这是一个艾拉买矿工的回答,“上帝既不会帮助我们也不会阻止我们。如果我们打穿了一个水库,我们就将遭受灭顶之灾。”

赫拉鲁穆也冲口说出心中的怀疑:“上帝也许不必直接惩罚我们,如果是我们自己打穿了天堂水库,他会认为是我们自作自受。”

“艾拉买人,”那个卡杜萨叫道,“我们的工作是为了我们对上帝的十爱十,我们整个一生都在为此工作。我们的父辈,以至再过去的许多代人也是如此。像我们这样正直的人不应该受到惩罚。”

“怀着纯洁的目的工作,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在明智地工作。选择远离土地的生活,真的就是一种正确的道路?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去打穿天堂,我们怎能保证不为自己的过错受惩罚?”

“赫拉鲁穆建议要小心,我同意,”工头贝尼也说,“我们必须确保不给下面的世界带来第二次大洪水,甚至不能给下面带来过量的大雨。我跟埃及人森穆特一起商量过,他给我看了他们用来密封法老坟墓的方法,相信这种方法会给我们的工作提供可靠的保障。”

十三

僧侣们举行了一个典礼,把牛和羊作了献祭,又讲了许多神圣的话,烧了许多香。然后,矿工们开始工作了。

矿工们清楚,只用锤和镐对付这花岗岩天顶是无济于事的。

他们用带上来的木头,燃起一大堆火,让它整整烧了一天。在火焰灼烤下,石头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慢慢爆裂。这样,他们就可以把石头一大块一大块地从天顶上撬下来了。用这种方法,每天他们都能深入一个腕尺。

坑道不是垂直上升,而是以一个角度倾斜上升,以使他们能从塔上建一道楼梯斜靠在上面。火烧的方式使坑道非常平整光滑,因此他们还在脚下造出一个木制平台,保证自己不滑回塔顶上去。当坑道取得一定进展后,他们就在里面开辟出房间。

埃及人也开始工作了,他们要造一道活动的花岗石门。首先,他们需要从坑道壁中切出一块足够大的花岗岩,它有一个人那么长却比一个人还宽许多。几周以后,它才从岩壁上显出完备的形状。最后,用一块块木头楔子把石料剥离下来,造成了一道可以关住坑道的滑门。这样一来,如果上面真是天堂水库,而且被矿工们挖穿的话,这道滑门加上一些灰浆就可以重新把天堂拱顶封闭起来。

坑道一点点向上延伸,埃及人又建造了一些新的滑十动门。这样,如果天堂水库溃决的话,也只能淹没坑道的某一段。

转眼之间,开掘天堂拱顶的工作已经持续几年了。拖车队运上塔顶的不再是砖,而是挖掘坑道需要的大量木头和水。

人们居住在拱顶入口处的坑道中,那儿还有许多小通道,还有悬挂的十陽十台,种植着向下弯曲的蔬菜。矿工们也成了天堂边界处的定居者,有些人还结了婚,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生儿育女,很少有人再回到地面上去了。

十四

赫拉鲁穆脸上蒙着一块湿布,沿着木梯往下爬,他刚给坑道尽头的火堆添了些木柴。火还能再烧几小时,他下到更低些的坑道里来等待,这儿的风中没有那么浓重的烟雾。

这时,突然传来一座房子撑不住自己重量的那种可怕的嘎嘎声。上面的石头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分开,随之而来是一阵不断增大的咆哮声,一股激流顺着坑道奔涌而来。

赫拉鲁穆惊恐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水流,令人震惊的冰冷的水流,猛烈地扑到他腿上,一下就把他撞倒了。他紧紧地抓住激流下的石头梯级。

预想中那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挖穿了天堂水库。

他们必须尽快赶到最近的一道石头滑门那里,但他却不断被猛烈的水流冲倒,有时甚至摔出十几级台阶那么远。但恐惧使他感觉不到疼痛,他想,整个拱顶马上就要塌下来了,整个天空就将在他脚下裂开,而他会随这天堂之水一起落到地上。这可就是上帝制造的第二次大洪水?

终于,他跑到了滑十动门那里。

他从水里爬起来,还有另外两个矿工,达姆奇亚和阿弗尼。这时,滑十动门已经关闭,封闭了出口。

“不!”他叫起来。

“他们关上了它!”达姆奇亚尖十叫道,“他们没有等我们!”

“还有人来吗?”阿弗尼则说,“我们可以撬开滑十动门。”

“没有人来。”赫拉鲁穆回答。

阿弗尼用手里的锤子使劲砸那门,可在急流的喧哗声中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赫拉鲁穆向房间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一个埃及人脸面朝下浮在水里。

“他是从上面滚下来摔死的。”达姆奇亚的嗓音尖厉刺耳。

“我们什么也不能干吗?”

阿弗尼眼望着上面:“上帝,放过我们吧。”

他们三个站在不断上升的水里,绝望地祷告着,但赫拉鲁穆知道这完全是徒劳的。上帝并没有要求人们来建塔或打穿拱顶,这些决定是人类自己作出的,现在就该他们死在水中了。只凭自己的正直并不能把他们从这个结局里拯救出来。

水已经淹到了他们的胸部。

“快往上爬!”赫拉鲁穆大声招呼两个同伴。

他们迎着急流吃力地向上爬,水就在他们脚下不断上涨。为坑道照明的火把已经熄灭了,他们只能在黑暗里摸索,嘴里咕哝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祈祷。

最后在坑道尽头,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水的上涨,看看水会不会把他托起到一个什么地方。水很快就涨上来了,并真把他们托起来了。赫拉鲁穆看到那条喷十涌十出十水流的裂缝就在旁边,呼吸着狭小空间里最后一点空气,叫道:“当这点地方被水灌满后,我们就能向天堂游去。”

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当水升到天花板时,他吞下最后一口空气,并向上游进裂缝中。就算他会死,他也要死得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更接近天堂。

四周全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压力强大的水流,吸附、推动着他。他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了,快要撑不住了,最后一点空气正从嘴边逃走。他要被淹死了,周围的黑暗正渗进他的肺里。

突然,他感觉到了水面上的空气,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十五

赫拉鲁穆醒来,脸贴在湿十漉十漉的石头上。他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身边的水流。他翻十动身躯,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十吟。他呼吸到了空气。

时间慢慢流逝,最后,他终于站了起来,水从他脚踝下面快速流过。他向前走去,水在变深。他转向另一个方向,于是,他感觉到了干燥的岩石。

四周一片漆黑,像没有火把的矿井。他用手在黑暗中摸索,这样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如果这是一个山洞,那它肯定是十分巨大的。他感觉到地面在向上倾斜,也许这是一条通道,这条通道能把他引到天堂。

他继续往前爬行,不去想过去了多长时间,也不去想他将永远不能从原路返回地面。尽管他才被水淹过,吞下了那么多的水,这时,他仍感到口渴,并感到饥饿。

终于,一道光线出现在他眼前。

他跪下来,双手紧紧地捂住脸,这是来自上帝的光芒吗?几分钟后,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延伸开广阔的沙漠。他刚从一片丘陵地带的一个山洞里爬出来。难道天堂也跟地上一样?上帝就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也许,这只是上帝创造的另一个领地,是另外一个地球?或许上帝住在更上面的某个地方?

一轮太十陽十挂在他背后的山顶附近,它是在上升还是下落呢?

沙漠中有一条线在移动,那是一支商队吗?

他向着商队跑去,干渴的喉咙里发出尖十叫。当他马上就要跑不动的时候,商队发现了他,整个商队都停了下来。

赫拉鲁穆首先看见的确实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鬼魂,手里还举着一只水袋。赫拉鲁穆一把抢过来,拼命地往喉咙里灌去。

“你被土匪袭击了吗?我们正往埃瑞琪去。”

赫拉鲁穆盯着他叫道:“你在骗我!”

那个人后退几步,上十上十下十下打量着他,好像他已被太十陽十晒疯了。

“可是,埃瑞琪是在幼发拉底平原上!”

“是的,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又一个商队的人走了过来,并准备好手里的武器。

“我来自──我是──”赫拉鲁穆停了一下,“你们知道巴比伦吗?”

“噢,那就是你的目的地吗?它就在埃瑞琪北部,从埃瑞琪到巴比伦算不上是一段困难的旅程。”

“塔,你们听说过巴比伦塔吗?”

“当然听说过,那是通往天堂的柱子。听说在塔顶的工人们正在挖一条穿过天堂拱顶的坑道。”

赫拉鲁穆一下倒在了干燥的沙砾中。

“你病了吗?”商队的人问他。

赫拉鲁穆没有搭理他们。天哪,他又回到了地球,他明明爬进了天堂水库,却又回到了地球之上。是上帝有意阻止他的吗?可他并没有看到上帝,哪怕是一点点上帝存在的迹象。

也许,这是一种特别的方式,天堂的拱顶就在地球的下面,好像它们就紧紧挨在一起。但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呢?赫拉鲁穆躺在那里,想得脑袋都快炸开了,还是一点也不明白。

然后,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一个圆十滚筒,他想,人们用一个雕刻有符号的滚筒滚过一块柔软的泥板,滚筒就在泥板上形成了一幅图画印。符号可能出现在泥板相反的两端,但它们在滚筒上却是肩并肩的排列。人们把天堂和地狱看成一张泥板相反的两头,中间就是天空和星星。然后,世界以某种奇异的方式卷起来了,天堂与地球就成了滚筒上两个并列的符号。

如此一来,就知道上帝为什么没有毁掉那塔了,为什么没有因为人们努力越出为他们设定的界限而惩罚他们,因为再长的旅程也仅仅只能让他们回到原来出发的地方。他们几个世纪的辛勤劳作不会揭示出比他们所知道的更多的创造,他们最后所看到的只是上帝无比杰出的艺术才能。

通过这种才能,上帝的存在才被指明,而又被隐藏起来。

而人们就知道了他们应该呆在应该呆的地方。

赫拉鲁穆从沙砾里支起身十子,双十腿由于心里的敬畏之感而摇摇晃晃。他要走回巴比伦去。也许他会遇到拉车的鲁加图穆,他会给人们捎话上去,告诉他们他所知道的世界的模样。

后记

这个故事是我在和一个朋友聊天时想出来的,当时他说的是他在希伯来学校里所学十习十的有关巴比伦塔的故事。他在那个学校里学到的跟我所知道的有一些不同。当时我只读过《圣经·旧约》里的版本,读过之后也没觉得怎么样。希伯来学校所教的版本更曲折,说这座塔非常高,爬上去要用一整年时间。如果一个人失足堕下,没有人觉得特别难过,但如果掉下去的是一块砖头,砌砖的人会伤心得哭起来,因为换一块砖需要一年时间。

这个故事讲述的本来是向上帝挑战的下场,但我从这个故事中看到了一个高居于空中的奇异的城市。这幅景象把我迷住了,我开始想象这样一座城市中的居民的生活情景。

有人把这个故事称为“巴比伦人的科幻小说”。我开始写作时倒没这么想过(巴比伦人掌握了不少物理和天文知识,肯定会把这篇小说看成纯粹的空想),但我完全理解这种说法。小说中的人物都是信仰宗教的信徒,但他们更多依赖工程知识,而不是祈祷。小说里没有出现一个神灵,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可以用物理知识加以解释。从这个角度看,尽管小说中的人物具有跟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观,但他们和我们所处的世界是完全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