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竟能识破吾谋,按兵不动?”王猛略感惊讶。校事府直向皇帝负责,但王猛有假节钺在身,西线战场上大大小小所有事,都要过他的眼。苻武击败毛嵩,王猛瞬间就看出他的价值,让杨略带校事府的人投靠于他,又令薛强联络关中豪强,只要苻坚出兵,远征上郡,关中就会掀起大乱。“关中人物极多,苻坚擅纳贤才,颇有用人之明,看破都督之计,实属寻常。”薛强的从兄薛赞,当年也跟着姚苌投奔苻坚。“也罢,一个苻武原本也不是苻坚对手,当再寻一人起事。”王猛望着薛强,二人是故友,心意相通。“都督是说姚苌?”薛强眉头一挑。当年姚襄欲攻入关中,被挡在河东,得到了薛氏的支持,薛强的从兄薛赞正好就是穿针引线之人。“威明意下如何?”“姚苌腹有鳞甲,其心难测,大梁若是扶植他,只怕日后难以遏制,且关右羌人皆唯其马首是瞻……”如果是姚襄,薛强一定会赞同,姚襄一向仁义,偏偏能力一般,梁国能扶他起来,也能将他压下去。不过姚苌这几年在苻坚麾下南征北战,表现出卓越的才干和谋略。五公之乱爆发,不知有多少羌酋支持姚苌起兵,姚苌全都按下去了。这种隐忍,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要知道姚氏与苻氏有血仇在身,姚氏的五万精锐当年被苻洪、苻雄于枋头击败,阵斩三万余,姚氏自此一蹶不振,东奔西走,逐渐衰落。这几年经过姚苌的苦心经营,才稍有恢复。“威明多虑了,非其如此,焉能与苻坚匹敌?姚苌不起,关中不乱,至于以后,氐秦都灭了,姚苌又能如何?”王猛其实早有决断,不过是来知会薛强一声。成大功者不谋于众。王猛为人做事一向勇往直前。“既然如此,薛氏自当听从都督号令!”薛强虽入仕梁国,但薛氏仍保有相当大的独立性,黄河以东,河东以北,皆为薛氏控制。“大善,有威明之助,苻坚必败无疑!”王猛拉起薛强的手笑道。“天下分崩已久,晋室无能,不能克复神州,振兴华夏,当归有德者,然则,薛氏并非吾一人能决……”薛强在王猛面前没什么隐瞒的。三薛、三薛,乃是薛氏三房,各行其事,并非铁板一块,各有诉求,遇到生存危机才会团结在一起。薛赞投姚氏,薛强归梁,还有一房谁也不投,安心在地方发展势力。“无妨,姚苌是聪明人,必会抓住时机。”一名使者自蒲坂城下的梁军大营北出,折转汾阴,自夏阳渡河,进入关中。在关中蛰伏了几日后,方才进入长安,将密信送给了薛赞。但一转眼,这封信就出现在姚苌面前。“信是东面而来?”姚苌并未拆开信封,如今是多事之秋,他巴不得躲得远远的。“然。”薛赞没有任何隐瞒。姚苌捏着信封看来看去,仿佛一只嗅到危险气息的猫儿,“天王已经忌惮于我,若是被人知晓与东面有联系,只怕姚氏满门难保。”谁也不会怀疑苻坚的手段,尤其在这个特殊时候。“明公大可放心,信是从薛家而出,人也是薛家的,此事不会有外人知晓。”薛赞追随姚襄十几年,对姚氏有深厚感情。“他们此时送信来,无非是想挑动某起兵。”姚苌嘿嘿笑了两声,亲自起来火烛,将这封未拆开的信点燃。直到变成一团灰烬,姚苌才拍了拍手,“汝意下如何?”烛火摇曳,姚苌一张马脸亦跟着明明暗暗。“属下觉得,如果有东面支持,此事大有可为。”姚苌不缺人,但缺粮草、军械。当然,如今天下除了江东,所有势力都缺粮草。“事成之后,王景略将为明公请封南安郡公,都督陇右诸军事,护羌校尉。”薛赞补充道。“南安郡公?梁国还真是慷慨。”姚苌一脸不屑。“明公既然不愿起兵,属下这就回复王景略。”薛赞恭恭敬敬道。岂料姚苌轻笑一声,“非也,起兵之人,不该是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能熬到最后,谁就能吃到最肥的那块肉。”以现在天下的形势,得罪梁国非常不明智。明眼人都能看出苻坚撑不下去了。虽然清剿了几个宗室,收回了一些田地和人口,但对当下局势而言,仍是杯水车薪。第一步都这么难走,越来越多的隐患浮出水面,后面抑制豪强更不用多想。所以在姚苌眼中,这场大战谁胜谁败,一目了然。“明公……”薛赞被姚苌弄糊涂了。“以你的名义回信东边,吾有一计,可令氐秦焦头烂额,助大梁一臂之力,然则,需再加封吾为凉州牧!”姚苌既想得到梁国的支持,也不愿当出头的椽子。“凉州牧?”薛赞呆了片刻。凉州牧不是凉州刺史,等于将凉州划给了姚苌,加上南安郡公,都督陇右诸军事,护羌校尉,等于名副其实的西北王。堂外一阵轻风吹来,烛火在幽暗的屋中闪烁。姚苌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梁国岂会同意?”薛赞忍不住问道。“我若是王景略或者李跃,一定会同意,这秦凉二州,原本就是我们羌人的,陇上豪酋皆听我号令,取凉州只在一念之间。”陇右遍地羌人,全是姚苌的本钱。梁国与秦国在关中大战,姚苌趁机吞并凉州,然后召聚诸族,固守河西,便能如前凉对抗羯赵一般对抗梁国。当年羯赵何其强盛?却在凉州三战三败,最终耗光了国力与气运。整个氐秦最精华之地其实就是凉州。永嘉之乱,无数中原士民避祸凉州,令凉州空前繁荣起来。苻坚虽然趁张氏内乱时吞并了凉州,但人心并未完全归顺氐秦。如果姚苌得到梁国的支持,机会非常大。此外,苻坚虽然内忧外患,但仍有一战之力,梁国想要吞并它,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吞并之后还要消化,姚苌觉得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