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译者后记 • 二(2 / 2)

《越过大洋的第一次通话》

《封闭的列车》

1940《西塞罗》

《威尔逊的梦想与失败》

读者不难发现,《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书中的篇目次序并非按照写作的时间。

斯蒂芬·茨威格曾在1925年1月读过丹麦时事评论家和文学史家格奥尔格·勃兰兑斯撰写的传记《尤利乌斯·恺撒》。1925年1月26日,茨威格在致罗曼·罗兰的信中写道:“这位了不起的勃兰兑斯老人把握行文的节奏恰到好处,他在这方面的能力实属难得。他描写细节从不冗长拖沓,而只选择最确切的细节。他在其传记《尤利乌斯·恺撒》中所描述的西塞罗令人难以忘怀,书中的西塞罗是第一个这样的文人:在弱者面前盛气凌人,在强者面前畏首畏尾,风度高雅而又伶牙俐齿,他本该诸事顺遂;然而,当他看到对方(卡提利纳、恺撒)已经输了,他的高昂情绪也就随之消失。想必勃兰兑斯在1914年就是一位撰写名人传记的高手。描述这类名人,勃兰兑斯的书可谓出类拔萃,因为他不像历史学家那样仅仅从历史上去认识人物;为了描写好历史人物,人们必须先去认识活着的人。……仅仅当一名历史学家是永远不够的,他必须同时又是一个了解时势的心理学家。这正是勃兰兑斯了不起的能力:他常把历史人物和现实生活相比。正是这一点使他所写的历史如此栩栩如生。”

格奥尔格·勃兰兑斯(GeorgBrand,1842—1927),丹麦著名文学史家、政论家,以其六卷本《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享誉世界。他同时也是一位杰出的传记作家,主要传记作品有:《索伦·克尔恺郭尔》(1877)、《莎士比亚传》(1895—1896)、《歌德传》(1915)、《伏尔泰传》(1916—1917)、《尤利乌斯·恺撒传》(1918)、《米开朗琪罗传》(1921)。勃兰兑斯撰写传记《尤利乌斯·恺撒》时,已76岁。卡提利纳(LuciusSerginsCatilina,公元前108—前62年,旧译名:喀提林,在中国史学界长期沿用),公元前67—前66年任古罗马阿非利加行省总督,在任时大肆贪赃枉法,后受到西塞罗控告,详见本书《西塞罗》篇。此处是指勃兰兑斯在1914年完成的《彻德传》,该书于1915年出版。

斯蒂芬·茨威格在撰写人物传记——尤其是在撰写《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中的历史特写时,始终不忘借鉴格奥尔格·勃兰克斯描述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各种技巧。诚然,茨威格是一位博采众长的文学家,他不会只师法勃兰兑斯一人。茨威格是诗人,深受唯美主义和象征派诗歌的影响;他又是小说家,谙熟小说家的基本技巧:善于把握戏剧性的高潮——即与命运攸关的关键时刻,因而在茨威格的传记作品中既有诗情画意的氛围渲染,又有扣人心弦的戏剧性高潮和隽永的心理刻画……茨威格的历史特写更可谓另辟蹊径,独树一帜,就其艺术特色而言,大致可概括为如下四方面。

第一,遵循真实的原则。

凡纪实文学,无论是历史人物的长篇传记,还是描写英雄豪杰的短篇特写,都是描述真人真事,属于“非虚构文学”(nonfiction)。茨威格深知,纪实文学绝不能任意虚构,传记或人物特写一旦在人物或情节上掺假,便失去了历史的真实,也就失去了纪实文学本身赖以生存的价值和生命力。茨威格的历史特写始终恪守真实的原则。茨威格刻意追求的是,让读者从他创作的历史特写中既能欣赏到文学的美,又能获得历史知识。为此,他调动文学的一切艺术形式,使真实的历史成为感人的艺术。譬如,人物特写一般都用散文,但茨威格有时会不拘一格,大胆采用叙事诗和戏剧的形式。《英雄的瞬间》采用了叙事诗的形式;《逃向苍天》采用了戏剧的形式。显而易见,这里的叙事诗不同于一般艺术创作的叙事诗,这里的戏剧也不同于一般的戏剧,而是纪实文学在艺术形式上的一种新探索。

第二,娴熟的旁衬笔法。

把真实的历史写得栩栩如生,使之魅力无穷、百读不厌,这无疑是传记作家所追求的艺术境界。然而在“历史的真实”和“艺术的魅力”之间无疑会存在矛盾。有些作者往往为了追求“感人的魅力”而不惜虚构情节和掺入主人公并未说过或者无法考证的话,从而失去了“真实”;也有人囿于“真实”,而对“展开艺术想象的翅膀”一筹莫展。如何使两者和谐统一,使纪实文学既不失真实又具有魅力,这方能显露出文学家的卓越才华。歌德有诗云:“在限制中才会显露出能手,只有法则能够给我们自由。”读罢茨威格的历史特写,觉得他真不愧为是一个写真人真事的文学巨匠,因为他深深懂得哪些是纪实文学的雷区——纪实文学的致命弱点是加入虚构的情节和杜撰主人公说的话。所以,在茨威格的历史特写中情节相当简单,而且都有史实依据;很少有主人公自己说的话;茨威格惯于用娴熟的旁衬笔法使人物形象显得生动感人。

旁衬笔法之一,是对历史形势和社会环境绘声绘色的描写以及氛围的渲染。这种笔法的艺术效果是:既展示了一幅绚丽多彩的画面,又无损于主人公的真实。如他在《封闭的列车》第一段中,把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敌对双方那种虎视眈眈的紧张氛围写得惟妙惟肖,列宁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离开瑞士,取道敌国——德国返回祖国。这样的描写,文字虽长,但由于叙述生动,语言流畅,读起来并不枯燥乏味,反而能引人入胜。乍一看,大段的时代背景的描写好像与主人公无关,其实,它们的关系恰似红花与绿叶,时代氛围渲染得越浓重,主人公也就被衬映得越发鲜明突出。

旁衬笔法之二,是通过第三者的口或者侧面描写,这也是茨威格创作历史特写的惯用技巧。这样一种旁衬古已有之。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表现希腊的绝代佳人海伦,就不是从正面去描绘她的容貌如何如何美,而是通过几位长老口中的比喻,把她的美貌暗示出来。我国诗人白居易在《长恨歌》里写杨贵妃之美用的也是旁衬笔法,如“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样的句子,虽然没有直接去形容一个女子的美貌,但是通过描写她的容貌所引起的反应和影响,调动读者的想象,向样是一个美女的形象。这样避实就虚的笔法,如果在传记或历史特写中巧妙运用,常常可以收到一箭双雕的效果——既赋予了艺术魅力,又无损于真实。如《一夜之间的天才》中,茨威格并没有像一个音乐评论家似的从音乐的角度去直接分析《马赛曲》的旋律如何雄壮,歌词怎样鼓舞斗志,而只是从侧面去描写《马赛曲》所引起的反应和影响:

于是,这歌声像雪崩似的扩散开去,势不可当。在宴会上、在剧院和俱乐部里都在唱着这首圣歌,后来甚至在教堂里当唱完感恩赞美诗后也唱起这首歌来,不久它竟取代了感恩赞美诗。一两个月以后,《马赛曲》已成为全民之歌、全军之歌。……这位当时还不知名的作者所创作的歌曲就这样在两三夜之间发行得比莫里哀、拉辛、伏尔泰的所有作品还要多。没有一个节日不是用《马赛曲》来结束,没有一次战斗不是先由团队的乐队来演奏这首自由的战歌。……敌军将领们则惊奇地发现,当那些成千上万的士兵同时高唱着这首军歌,像咆哮的海浪向他们统率的队形冲击去时,简直无法阻挡这首“可怕”的圣歌所产生的爆炸力量。眼下,《马赛曲》就像长着双翅的胜利女神奈基,在法国的所有战场上翱翔,给无数的人带来热情和死亡。

读了这样的文字,读者纵然没有聆听过《马赛曲》,也会觉得它具有无与伦比的感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