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他眺望远处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严肃神情很快就渐渐消失了。布雷斯特海港的礼炮和旗帜正在欢迎他呢,不过这仅仅是按照规定向这位盟国的总统表示敬意而已,而此后从岸上向他迎来的暴风雨般的欢呼声,他觉得,那绝不是事先安排的有组织的迎接,不是预先约好的欢呼,而是全体民众火一般热情的流露。威尔逊乘坐的列车所经之处——从每一个乡村、每一个小村落、每一幢房子,都会有人向他挥舞旗帜——宛如希望的火焰。千万只手向他伸来,在他周围人声鼎沸。而当他乘车穿过香榭丽舍大街驶入巴黎时,夹道欢迎的人群更是涌动如潮。巴黎人民、法国人民是远在欧洲的各国人民的象征。他们叫喊,他们欢呼,他们把自己的期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威尔逊的面容显得愈来愈轻松,一种感到欣喜、几乎是陶醉一般的、无拘无束的微笑显露出他的牙齿。他向左右两边挥动着礼帽,好像他要向所有的人致意、向全世界致意。是呀,他做得对,他亲自来了,因为只有灵活的意志能够战胜死板的规则。难道人们就不能够、就不应该为了千秋万代和为了所有的人创造一座如此欣喜若狂的城市、创造一个如此充满希望的人类世界吗?还有一夜的休息,然后在明天就要立刻开始给世界以和平——世界梦想了千百年的和平,从而完成最伟大的业绩——这是每一个世上的人完成的业绩呀。
布雷斯特(Brest),法国西部港口城市,重要海军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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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榭丽舍大街(ChampsÉlysées),或译田园大街,或爱丽舍大街,法国巴黎标志性大街,以美丽和时尚著称。年12月14日,威尔逊在巴黎受到空前的欢迎之后,当天晚些时候就启程前往英国,然后到欧洲各国首都和著名城市进行访问,为巴黎和会做准备和游说他的国际联盟计划,所到之处,受到像恭迎“救世主”般的接待。1919年1月7日结束为时三周的访问,回到巴黎。1919年1月8日,巴黎和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举行。
在法国政府为威尔逊安排下榻的宫殿前,在法国外交部的走廊里,在美国代表团的总部——克里荣大饭店前,拥挤着急不可待的新闻记者——光是这一群人就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光从北美就来了150名记者;每一个国家,每一座城市,都派出自己的记者。而这些记者都要求得到参加所有会议的许可。参加所有的会议!因为和会已信誓旦旦地向世界承诺“完全公开”。记者们听说,这一次不会有任何秘密会议或者秘密协议。“十四点原则”的第一点就清清楚楚地写着:“公开的和平条约,必须公开缔结,缔结后不得有任何种类的秘密的国际谅解,而外交也必须始终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率进行。”听说,秘密条约的瘟疫——它比所有其他的瘟疫吞噬了更多的生命——将要被威尔逊的“公开外交”的新的免疫血清彻底消灭呢。
克里荣大饭店(HoteldeCrillon),20世纪初巴黎最豪华的饭店之一。此段译文引自韩莉著《新外交·旧世界——伍德罗·威尔逊与国际联盟》第282页,同心出版社,北京,2002年3月第1版。“十四点原则”又译“十四点”。
然而,使这些满腔热情的记者们感到非常失望的是,他们遇到的是令人难堪的搪塞。他们被告知:所有的记者肯定都会被准许参加大的会议,并且被准许将这些公开的会议的记录——实际上是把各种紧张交锋已做了消毒处理的——会议记录全文向世界报道。但是,会议开始之初还不能向记者们提供任何消息,因为首先必须把谈判的程序确定下来。失望的记者们不由得感觉到,一定有什么事情没有取得完全一致。其实,发布消息的官员们并没有完全说假话。关于谈判程序,威尔逊在“四巨头”的第一次磋商中就立刻感觉到协约国中其他国家的抵制:他们不愿意把一切谈判都公开,而且有一个很好的理由,那就是在所有参战国的文件柜和公文包里都放着秘密条约呢。——这些秘密条约均在事先做出保证:每个国家应该得到的自己那一部分利益和自己的战利品。既然是肮脏的私下交易,他们当然只想遮遮掩掩地干嘛。为了不至于使巴黎和会从一开始就秽闻远扬,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先闭门磋商和解决。不过,不仅有会议程序方面的分歧,而且还有更深层的分歧哩。其实,阵势一清二楚,以美国为一方,以欧洲国家为另一方,美国清楚地代表左派立场,欧洲国家清楚地代表右派立场。原来,在这次巴黎和会上要缔造的不是一种和平,而是两种和平——缔结两种完全不同的和平条约。一种和平是一时的和平、眼前的和平——将是与已经放下武器的战败国德国结束战争的和平;同时还有另一种和平,即永久的和平——将是使任何未来的战争永远成为不可能的和平。一方面是根据旧的强硬方式的和平,另一方面是新的和平——威尔逊提出的通过建立国际联盟所缔造的和平。这两种和平,究竟哪一种应该首先谈判呢?
威尔逊在巴黎和会上主张先把国际联盟建立起来,然后再讨论和约,他要使国际联盟成为和会议题的中心,但法、英主张先讨论领土、赔偿等问题,把国际联盟放在最后一项,实际上就是要使国际联盟计划淹没在关于领土、赔偿等问题的谈判之中。最后达成妥协:国际联盟计划与其他问题并行进行商讨。威尔逊又坚持《国际联盟盟约》必须成为和约的一部分,批准和约就是批准盟约,英、法主张分成两个文件,分别批准。威尔逊反对。最后达成一致:《国际联盟盟约》包括在1919年分别与德、奥、匈、保签订的和约之内,作为与该国签订的和约的第一部分。1919年6月28日正式签字的《凡尔赛和约》于1920年1月10日生效,从而使该和约一部分的《国际联盟盟约》也于同一天生效。“四巨头”是美国总统威尔逊、法国总理克里孟梭(GeorgesBenjaminClemenceau,1841—1929),英国首相劳合·乔治(LloydGeorge,1863—1945),意大利首相奥兰多(VittorioEmanueleOrlando,1860—1952)。
在这个问题上,两种看法针锋相对。威尔逊对一时的和平不太感兴趣。他认为,确定边界、偿还战争赔款,应该由专家们和专门委员会在“十四点原则”的基础上做出决定。这是一项小的工作、次要的工作、专家们的工作。与此相反,各国政府首脑的任务应该是,而且也有可能是:把各国联合起来,缔造永久的和平。——这可是一种新事物、新变化呵!但是双方都认为自己的意见首先需要讨论。协约国的欧洲成员国理直气壮地警告说,人们不可以在四年战争之后还让一个满目疮痍、百废待兴的世界去等待和平数月之久;不然的话,欧洲将会出现不堪收拾的混乱局面。首先应该做的事是,确定边界、确定战争赔款、把一直还是全副武装的官兵们遣回到他们的妻子和儿女们身边、稳定货币、恢复贸易和交通;然后才让海市蜃楼般的威尔逊计划在秩序已经巩固的大地上散发光辉。正如威尔逊在内心对一时的和平不感兴趣一样,克里孟梭、劳合·乔治、索尼诺——这些老练的谈判对手和足智多谋的策略家们——在内心深处对威尔逊的要求也相当不以为然。他们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部分也是出于对威尔逊的敬重和好感,才对他的富有人道精神的要求和创意表示赞赏,因为他们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感觉到,一种不谋私利的原则会在他们国家的民众那里获得不可抗拒的诱人魅力;因此他们愿意通过附加条款的限制和删减某些内容的办法来讨论威尔逊的计划。但是首先应该做的事是和德国缔结和约,从而宣告战争的结束,然后再讨论《国际联盟盟约》。
所谓“新事物、新变化”,是指用威尔逊倡导的“以集体安全为基础的新的世界格局”取代“以实力均衡为基础的旧的国际秩序”。威尔逊提出这种政治构想的出发点是,希望通过国际联盟,美国既能控制世界事务,又不卷入欧洲事务,虽然他用的词汇是“正义”、“公正”、道德、“人性”、“良知”、“人类的永久和平”等;威尔逊认为,“只要美国在国际联盟中保持在道义上和金融上领导世界的地位,维持一种经济上稳定和非革命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美国将来的商业扩张就可以确保无虞。”因此,威尔逊在巴黎和会上遵循的一条原则就是:只要把《国际联盟盟约》作为《凡尔赛和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要让美国在国际联盟中居于领导地位,其他一切都可以让步。西德尼·索尼诺(SidneySonnino),巴黎和会时任意大利外相。
不过,威尔逊自己也是一位十分老练的谈判对手,他知道,对方会怎样通过稽延时日让一种生机勃勃的构想渐渐枯萎。他也知道,他自己该如何去排除那些耽搁时间的种种诘难;他还知道,仅仅通过为某种理想而献身的精神是不会使他成为美国总统的。因此他顽强地坚持自己的立场:必须首先制定出盟约。他甚至要求,将盟约逐字逐句地写进和德国签订的和约之中。他的这种要求势必会产生第二个矛盾。因为在协约国的欧洲成员国看来,将《国际联盟盟约》的诸原则写进对德和约之中,这无异于以德报怨——把未来的人道主义原则作为不该得的报答预先给了德国,而德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元凶呀,当年德国由于入侵比利时而粗暴地践踏了国际法,还有霍夫曼将军在布雷斯特-立托夫斯克用拳头肆无忌惮地猛捶桌子的举动,为强迫签订条件苛刻的和约提供了最恶劣的先例。所以他们要求,先用旧的硬通货算清战争赔款,然后才讨论世界新格局。他们说,田野依然一片荒芜;整座整座城市已被战火摧毁成残垣断壁。为了给威尔逊留下这方面的深刻印象,他们一再请他亲自去看一看那些城市和田野。可是威尔逊——一个不切实际的人却有意识地不去正视废墟,而只把目光对准未来。在他看来,只有一件事是他的使命:废除旧秩序和建立新秩序。尽管他自己的顾问蓝辛和豪斯反对,但他仍然毫不动摇和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要求:首先订立国际联盟盟约。就是说,先讨论全人类的事情,然后才讨论各国的利益。
年8月4日上午6时,德国驻比利时公使毕罗把一份最后通牒交给比利时外相,其内容是说,由于比利时政府拒绝德国政府的“善意建议”,德国为了其本身安全不得不在“如有必要”时采取使用武力的措施。上午8时过2分,德军就在吉美利赫越过了比利时国界,那里距列日城仅20公里。比利时的国界守卫队射枪狙击,8月4日正午,比利时国王呼吁各担保国采取一致的军事行动对付德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式开始。见下条。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夺取政权后几个星期,苏俄就向德国及其盟国提出了停战媾和的建议。谈判于1918年1月4日在德国占领的波兰城市布雷斯特-立托夫斯克(Brertlitowsk)开始,德国最高司令部的代表马克斯·冯·霍夫曼(MaxvonHoffinaim)将军显然左右着德国方面的谈判立场,他曾以强硬的语言对苏俄的谈判代表托洛茨基说,苏俄是战败者,必须接受一种强制性的和平。据说,霍夫曼说话时用拳头猛捶桌子。当托洛茨基于2月10日退出谈判并宣布战争将不经签订和约而结束时,霍夫曼就下令恢复敌对状态,并命令德军更深入地向俄国境内推进。由于列宁不顾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会多数人的反对而顽强坚持,苏俄终于在1918年3月3日与德国签订强加的布雷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约(简称布雷斯特和约),1918年11月13日,苏俄在德国向协约国投降后废除了该和约。克里孟梭曾邀请威尔逊到法国北部去视察德军破坏的惨状,他认为最好让威尔逊亲眼看到德国人如何惨无人道,这样可以增强其同仇敌忾的心理。但威尔逊却一再用种种借口加以拒绝。据说,威尔逊不愿看到这种惨状,以免影响其作为仲裁者的公正态度。蓝辛(RobertLansing),威尔逊任总统时的第二位国务卿。豪斯(EdwardHouse)上校,威尔逊的私人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