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诚是一个小职员。那种外表文弱老实有理想却没有多大的野心有些能力但又不足够出众智商够用情商却差那么一点能和人友善相处却无法左右逢源的小职员。
这样的人,在城市的街道上有很多。他们似乎有着相同的外貌,相同的衣着品味,相同的沉默寡言的姓格乃至相同的人生轨迹。他们无声地从你的身旁经过。或者出现在和你聚会的朋友中间,带着有些羞涩又渴望融入的笑容安静地坐着,看别人高谈阔论欢声笑语。
通常聚会到深夜的时候,他会接到家里的电话,然后有些慌忙也有些尴尬地告辞。不过也可能在某一天,压抑到了极点的他,会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灌得伶仃大醉,然后醉眼惺忪的拍着胸口吹牛,胡言乱语,或哭或笑。
而当他清醒之后,如果他什么都不记得,他就还是那个羞涩的小职员。如果他不幸记得喝醉时的丑态,那么,他会觉得很丢脸并很快从你眼前消失。直到很久以后,你在茫茫人群被人惊喜地叫着名字,回过头,却不记得他是谁。
管诚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年三十七岁的他在银行工作,拿一份勉强能保证家人温饱的工资。
虽然在这样的乱世,能够保住一份工作,已经是很让人骄傲的事情了。不过,只有管诚自己知道,这个饭碗并没有自己的妻子和子女希翼中那么牢固。
如果不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心肠还不错,部门里又需要自己这样任劳任怨埋头工作的人,恐怕这份工作,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管诚不抽烟,因此也不像其他同事那样在有阳光的那一边露台上三五成群地抽支烟聊聊天。在需要休息换脑的时候,他喜欢抱着一杯咖啡,钻到公司大楼背面的露台上,静静地呆一会儿。虽然那边的风比较大,景色也不怎么好,不过却胜在清静。
在这个堆放着杂物很少有人会来的露台上,他能够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五分钟,去为这个月的薪水中多了一点额外的奖金而兴奋,或者花时间考虑一下诸如移民,孩子的教育,以及渐渐紧张起来的家庭开支这样的问题。
而当这一天,管诚走上露台抱着咖啡往下看的时候,他却看见楼下那条自己无数次看着呆的熟悉小巷里,停着一辆风格粗犷的军用越野车。废物堆之间,几个人在静静地对峙着。
七个男人,一个小男孩。
带着小男孩的那个胖子,手里反握着一把匕。
而另外一方,则是五名彪悍精干浑身仿佛都透着豹子一般生猛劲力的汉子,簇拥着一名身穿夹克的五十来岁的男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半侧着身体,右臂平举,手中握着黑色的手枪,枪口对准了那个手握匕的胖子。
管诚一下子就傻了。
他长大了嘴,只觉得心脏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两脚软,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他飞快地蹲了下来,把寒毛倒竖的后背贴在一个大纸箱上,哆嗦着透过栏杆的缝隙往下看,手中的咖啡杯,因为身体的剧烈颤抖而摇晃着。
春曰明媚的阳光洒下来,被城市错落的高楼和连片起伏的屋顶切割得支离破碎。
投入小巷的阳光,是从远方两栋摩天大楼之间穿过来的一条斜斜的金色光带,只照在小巷一侧墙角,将整条小巷从中剖开,一半明媚灿烂,一半黯淡阴森。
废物堆里的金属,玻璃和地面的积水,在阳光下反射着光。广告牌的金属框架,屋檐,胖子和小男孩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当管诚看见小巷对面的仓库窗户探出一名手持自动步枪的武装人员,又看见胖子侧面不远处废物堆后面,那两个小心翼翼把身体躲藏厚重的金属垃圾箱后的两名凶恶枪手时,他忽然觉得这不是城市大楼背后一条阴暗的小巷子,而是一片充满了雨后蒸腾热浪的草原。
一大一小两只羚羊,在阳光下吃着草,不时小心地竖起耳朵监视着四周。
而在距离它们不远处的地方,几只捕食的猎豹已经无声无息地穿过阳光照不进的小树林,将它们包围在了中央。
只需要一点风吹草动,血案就会生!
管诚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上下打架的牙齿,哆哆嗦嗦地摸出了手机,想要报警,又害怕惹上麻烦,拨了三个九的之后,却怎么都摁不下射键。
犹豫中,他又看了下方一眼。这一眼让他忽然觉得那个胖子很眼熟!
……
……
“说吧,杂种,你想怎么死?”
站在眼前的胖子从口中吐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让人寒意彻骨的的笑容。汉斯福德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身旁的一名剃着平头的精悍男子,立刻面色凝重地向身旁的两名枪手使了个眼色,枪手飞快地转身,向小巷四周探查情况。
“不用去了,”胖子淡淡地道:“没别人,就我们两个。”
两个?汉斯福德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身旁的部下也是一怔。
气氛如同凝固了一般。没有人动,没有声音,也没有风。小巷深处散着一种潮湿霉的味道。四周的建筑静静而立,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宛若在时光中被定身的瀑布。
“将军,没有人!”一名去查探的枪手跑了回来,在汉斯福德身旁报告道。而另外一名跟在他身后的枪手,则和刚刚从仓库门里走出来的三个人,堵住了胖子的身后。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汉斯福德抬起了头,看向胖子。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憔悴,声音沙哑,一双眼皮松弛的三角眼里,是满布血丝的凶恶眼睛。看起来就像一只饿狠了的老狼。
“碰巧,”胖子很坦白地道:“开车从这里经过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现你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低级的谎言?”汉斯福德微微眯着眼睛:“这条巷子不通车,除了从前面的停车场专用通道穿过来以外,没有第二条路。不过,那个停车场已经荒废很长时间了。如果你不是知道我在这里,怎么可能走这条路?”
‘况且,”汉斯福德的三角眼审视着胖子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嗅到危险的狐疑,极力地捕捉着证实猜测的信号:“刚才我们在听到飞行车的声音之后,就立刻躲了起来,你绝对不可能看见我们,更不可能停下车,就这么有恃无恐地走过来……”
汉斯福德停了下来,有些失望和恼怒。在他面前,胖子脸上只有一种神情——不耐烦。
“分析那么多,你当你是侦探?”胖子一脸地鄙夷讥讽,那模样看起来要多可恶有多可恶:“跟你说没有就没有!实话说了,就是碰上的。你想着多来几个人追捕你,可我们一天到晚多少事儿,谁他妈有那么多闲心专门来处理一条丧家之犬。”
“你知道现在有多少支枪指着你的脑袋吗?”
或许是被胖子的话给刺痛了,又或许知道周围没有大批军队警察而放下心来。汉斯福德冷笑一声,有些佝偻的身躯,骤然间变得笔直。那种上位者身上特有的气势,在这一刻爆出来,宛若一头作势欲扑的猛虎。
“那你知道,”胖子冷冷地道,“黄泉路上有多少冤魂等着你么?”
汉斯福德看着胖子,阴鹜地目光闪动,良久,才缓缓道:“你是说被我处决的那些人吗?”
胖子轻轻挑动眉毛。
“哈哈哈哈!”汉斯福德忽然笑了起来:“成王败寇而已,如果非要我说点感受的话,我只能说,他们死得活该!”
“活该?”胖子眼神一闪。
“当然活该!最活该的就是汉密尔顿!”汉斯福德狞笑道:“你觉得,如果战争的胜利者最终是西约的话,汉密尔顿的墓碑上,会不被人吐唾沫吗?我告诉你,他会被人臭骂,憎恨,遗臭万年!因为他领导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任人侵略?”胖子很有耐心的问道。
“无非就是换一种统治罢了,对于我们这些努力走到现在的人来说,有什么区别?”汉斯福德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怨毒:“如果说打加查林,我还可以找到不愿意被那样一个小国的一个疯子皇帝统治的理由,那么,当西约大军压境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还要打?”
“私底下,我们早就跟西约联系过,人家也答应了我们的许多条件,”汉斯福德道:“他们要的,无非就是勒雷通道罢了。大多数政斧和军方高层,他们都可以予以保留。虽然权力没有以前那么大,可相比一个打成破烂的勒雷,要好得多!”
“可是,他们不干!”汉斯福德再度笑了起来,讥讽地道:“他们认为这是卖国。既然他们反对我,挡着路,要杀身成仁,那我就成全他们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活该!只可恨,布罗迪那个蠢货没有听我的,先杀了米哈伊洛维奇,不然,你们能这么轻易的夺回政权?”
“就因为这个自私的理由,你就动清洗,冲自己的同胞挥舞屠刀,杀了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胖子冷眼看着汉斯福德。
“自私?”汉斯福德再度狂笑起来:“没想到田将军已经身为勒雷军方第一人,还这么天真。”
他抹着笑出眼泪,把目光从胖子脸上移向了牵着胖子衣角的小屁孩。和蔼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像一个大坏蛋?”
汉斯福德不认识小屁孩。当初小屁孩的存在,在勒雷联邦属于只有汉密尔顿和贝尔纳多特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的绝对机密,身在自由军区的汉斯福德,当然没有必要知道这些。况且,那时候的汉密尔顿就已经对他心怀警惕了。
因此,此刻的他,只以为小屁孩是一个普通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