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把三轮车停在路边,蹲下来,盯着水桶看,水桶里面有鲫鱼,有风参子,有胖头,有鲢鱼,有草欢,有白鱼条。</P>
在襄阳,钓鱼的人,分两种,一种是为钓鱼而钓鱼,一种是为别的目的钓鱼。</P>
阿炳盯着鱼漂发呆,突然瘦大爷站起来,飞一样在水面上跑起来,一路狂跑,跑到水库对面。</P>
阿炳大吃一惊,感觉进入幻觉,难道这大爷有铁掌水上漂的功夫?</P>
是自己遇到鬼,还是这两个人从金庸小说中穿越到现实?</P>
阿炳看着瘦大爷站在对面,就像一个小不点。</P>
胖大爷眯着眼睛,埋头钓鱼,彷佛已经坐化。</P>
阿炳忍不住好奇,对胖大爷说,大爷,刚才那个大爷是怎么就跑过去的?</P>
胖大爷仿佛没有听到阿炳说话,不理他。</P>
阿炳想对大爷说,我在和你说话,但是他没有这么做。</P>
二十秒之后,胖大爷说,你也可以跑过去。</P>
阿炳说,咋跑过去,不会掉到水里吗?</P>
胖大爷说,当然不会。</P>
阿炳说,人一下水,不就下沉吗?咋跑?</P>
胖大爷说,你会游泳吗?</P>
阿炳说,我会游泳。</P>
胖大爷说,会游泳就好,要不你也试试?</P>
阿炳说,真的不会下沉?</P>
胖大爷说,刚才你不是看到吗?</P>
阿炳心想,这不符合物理规律,难道这个地方失去重力?</P>
阿炳跳起来,测试下重力是否存在,但是他很快落地。</P>
可是那瘦大爷是怎么过去的呢?</P>
阿炳不信邪,脱掉衣服,后退几步,在水库边来一个冲刺的动作,开始跑起来。</P>
在他脚踩到水时,身体开始下降,掉进水里,那水不知道有多深,阿炳的脚,探测不到水底。</P>
胖大爷笑眯眯的看着阿炳。</P>
阿炳游上岸,浑身是湿的,大太阳底下,他竟然感受到寒意。</P>
课本上说,当水挥发的时候,会致冷,果然是真的。</P>
阿炳说,大爷,被你坑的惨,我一下水,就下沉。</P>
胖大爷笑着说,年轻人,我可没有坑你,我话都还没有说完,你就向里面冲,我想阻拦你,已来不及。</P>
阿炳说,那个瘦大爷是咋过去的?</P>
胖大爷说,这个水库,以前是分两部分,东库和西库,中间有座桥,后来水涨,石板被拆,桥墩还在。</P>
阿炳说,我明白,瘦大爷是踩着石墩过去的。</P>
胖大爷说,你过来看。</P>
阿炳跟着胖大爷,走到瘦大爷下水的地方,果然发现,石桥墩在水里若隐若现。</P>
阿炳说,这要有点技术,一脚踩空,不是磕到人?</P>
胖大爷说,我们从小在这里长大,跑过无数次,已经熟练,掉下去,那还了得?</P>
阿炳说,步子大一点,小一点,都会掉下去。</P>
胖大爷说,做什么事的人,咋会掉下去?</P>
阿炳思考着大爷的话,对着石墩发着呆。</P>
这做事,要对环境非常了解,还要自己多练,才能处理好人和环境的关系,缺一不可。</P>
阿炳继续深思,了解环境之后,有些人选择适应环境,有些人选择改变环境,选择改变环境的人,有些选择大变,有些选择微变。</P>
阿炳继续深思,从人想到环境,又从环境想到人,有些人解释过去,有些人创造未来。</P>
半个小时后,他从发呆状态醒来时,发现,胖大爷已经不知去向,水库对面的瘦大爷也不知踪影。</P>
阿炳穿好衣服,开着三轮车离去。</P>
七月二十六,桑拓木,冲马煞南,青龙。</P>
晚十一点,街边烧烤铺,阿华忙碌的做着烧烤,烤炉上的火光熏着他的眼睛,他仰着头,眯着眼睛。</P>
他一边翻动着油光发亮的羊肉串,一边娴熟地调整火候。</P>
阿龙,阿虎,阿豹,阿炳喝着啤酒,吃着烧烤。</P>
阿龙说,阿炳,继续,讲早上千万富翁的事。</P>
阿炳说,早上的故事,让我想起另外一个故事。</P>
阿龙说,啥故事。</P>
阿炳说,武汉市发生过这样一个事。</P>
阿龙说,啥事?</P>
阿炳说,九八年,司门口有一个乞丐,人比较傻,别人丢五块钱,他不要,他只要一块钱。</P>
阿虎笑着说,是有点傻。</P>
阿炳说,这事,传开了,武汉市的市民都拿着一块钱和五块钱丢给他。</P>
阿豹说,最后呢?</P>
阿炳说,最后,每个人都要试一试,结果真是个傻子,只要一块钱,不要五块钱,他从武汉一千万人手中弄走了一千万,消失了。</P>
阿龙说,厉害。</P>
阿虎说,厉害。</P>
阿豹说,厉害。</P>
阿炳说,这是武汉市流传很广的故事,不是真的,当时武汉只有八百万人。</P>
阿龙说,这方法好呀,咋没有人去试。</P>
阿炳说,你去樊城广场去试试,看有没有人理你。</P>
阿豹说,咋没有人理,估计会有人试。</P>
阿炳说,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传开了听起来就三个字,咋传开的?这三个字,听起来简单,你去传开试试?</P>
阿虎说,告诉五百万人一个事,是不容易。</P>
阿豹说,做广告。</P>
阿炳笑着说,做啥广告?你广告说,樊城广场有个傻乞丐,大家都来看?</P>
阿豹笑。</P>
阿炳说,做保险的聪明吧,先从亲戚做起,亲戚传亲戚,亲戚再传亲戚。</P>
阿龙说,是呀,学保险,马上全城都知道。</P>
阿炳说,你能调动亲戚的嘴巴, 你能调动亲戚的亲戚?你能调动亲戚的亲戚的亲戚?</P>
阿豹说,我连亲戚都调不动。</P>
阿炳说,这故事是假的,但是呢,故事有价值。</P>
阿龙说,啥价值。</P>
阿炳说,做事,首先你本身是有价值的,然后把价值传播出去。</P>
阿龙说,听不懂。</P>
阿炳说,比如这个司门口的乞丐,他提供的价值就是情绪价值,他是负责搞笑的,大家享受他只拿一块钱的那一刻的乐趣。</P>
阿龙说,好像是这么回事。</P>
阿炳说,这叫从零到一。</P>
阿龙说,听不懂。</P>
阿炳说,听不懂正常,要放大就不容易,放大的过程,叫从一到万,一定有很大的衰减。</P>
阿虎说,是这么回事。</P>
阿龙说,喝酒。</P>
阿虎电话响,阿虎接电话?</P>
阿虎说,啥时候的事情?</P>
阿虎说,人找到没有?</P>
阿虎说,就他一个人?</P>
阿虎说,我马上回来。</P>
阿虎挂电话说,先走,老表出了事。</P>
阿龙说,啥事。</P>
阿虎说,塌方,埋在山西临汾煤矿底下。</P>
阿豹说,哪个老表。</P>
阿虎说,阿权。</P>
阿龙说,挖出来没有?</P>
阿虎说,挖出来了,埋了几个人,身体都冰了,脸上一脸煤。</P>
阿炳说,那你先回去。</P>
阿虎离开。</P>
阿龙长叹一声说,一条命说走就走。</P>
阿豹说,不是亏,人的命,说不到。</P>
阿炳说,咋说不到,矿难这种事,你不去挖煤,就一定遇不到。</P>
阿豹不吭声,阿龙不吭声。</P>
阿炳发着呆。</P>
七月二十六,桑拓木,冲马煞南,青龙。</P>
阿权走的这一天,阿炳在街上吃烧烤。</P>
那一年,阿权四十二岁,他的身体瘦骨嶙峋,他的脸比他的身体更瘦,他长得像个猴子,他长着鹰勾鼻子,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人种。</P>
他长年在山西,给煤老板挖煤,他有两个小女儿。</P>
阿炳童年的时候,炳父告诉阿炳,远离阿权这个人,见到他,能躲就躲。</P>
阿炳问父亲,为什么要躲阿权?</P>
炳父对阿炳说,我曾经揍过阿权,阿权说了一句话,很吓人。</P>
阿炳问父亲是什么话,炳父说,阿权说,你给我等到,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你那个独卵子儿子给弄死。</P>
在襄阳农村的鄙视链中,有儿子的人,瞧不起没有儿子的,有两个儿子的,瞧不起只有一个儿子的,独卵子,就是独儿子的蔑称,骂人专用。</P>
这句话,一直在炳父的心中,挥之不去,炳父一直生活在担惊受怕中,他担心阿权找机会弄死阿炳。</P>
附近村里放电影,阿炳吵着要去看露天电影,但是炳父不允许,他担心阿权会在黑夜中,把阿炳摁进池塘用水淹死,阿炳比阿权小七岁,绝无还手之力。</P>
因为这个事情,阿炳错过了很多次看武打片的机会。</P>
有一次,附近村里放李连杰的《少林寺》,全村的小孩都去了,唯独阿炳没有去,他哭的很伤心,他说要去看电影,但是父亲不允许,说天黑路远,不安全。</P>
阿炳长到十岁,放牛的时候遇到阿权,他发现阿权并不可怕,他经常和阿权一起放牛,阿权不爱说话,喜欢独自放牛,有时候阿炳感觉,阿权就像一头黄犍,怪怪的。</P>
阿权喂着一头老黄犍,黄犍是一种公黄牛,和公水牛差别很大,公水牛是黑色的,但是他们都是公的。</P>
在襄阳,母黄牛叫磨牛,黄犍特指公黄牛,所以,如果有人说公黄犍,那这个人一定不是襄阳人,因为这就像说公男人一样多此一举。</P>
在襄阳,母水牛叫沙子,公水牛叫牯子。</P>
黄犍和公水牛的差别除了颜色不同,黄犍天生不会游泳,遇到水会躲,而水牛就不一样。</P>
黄犍和公水牛一般情况下不会斗殴,但是两头身材差不多的公水牛相遇,那绝对是不共戴天。</P>
黄犍和黄犍相遇,也会斗殴,场面之激烈,不输公水牛,黄犍斗殴,主要靠牛角。</P>
阿权经常用一把类似瑞士军刀的小刀,削老黄犍的牛角,目的是为了在斗殴过程中,自家的牛能立于不败之地。</P>
只要放牛时,阿权就削牛角,他就像一个雕刻师。</P>
阿炳十岁的那一年,阿权十七岁,一起放牛,阿炳看阿权用小刀削牛角。</P>
阿权对着自己的杰作,问阿炳,你说我削的尖不尖?</P>
阿炳笑着说,削的尖。</P>
阿权满意的笑。</P>
阿权被炳父揍过,但是他好像对阿炳很友好,从来没有加害之意。</P>
阿权也不怎么爱和村里的同龄人玩,阿炳的印象中,那头老黄犍是阿权唯一的朋友。</P>
请看下一章《那段漠视生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