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清楚,脑子有些乱糟糟的,放在身侧的双手也有些脱力地垂着,指甲里干涸的血迹随着长椅的震动轻轻脱落出来,滚落在铁椅上,震碎,跌落。
“休息吧,8号线上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麻烦,先保存一点体力。”苏晓樯缓声说,靠在了椅子上侧着头闭上了眼睛。
“嗯...”路明非点了点头,但也没有闭眼休憩,只是倚靠着列车的玻璃窗,感受着地铁在隧道中行驶的震动,视线斜斜地顺着黑暗的隧道向前、向前,一直到被黑暗淹没的地方。
—
其实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
什么叫不听林年的意见,自己就会过得比现在好?林年告诉过他,他本来就在诺玛的录取名单上,希尔伯恩·让·昂热也早就盯上了他们,只是林年的情况特殊一些所以先被卡塞尔学院找上了,路明非不过安稳了半年不到的时间,那张录取通知书也随之而来...一切都是被注定的,他的想法和主见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在自己手中,被别人,被那些他不认识的,甚至从未见到过的高高在上的人主导。
林年教了自己什么呢,给了自己什么建议呢?如果说只是让他路明非要坚定自己的想法,去获取能打破枷锁的钥匙也是错误的话,什么才是对的呢?任由那些陌生人操纵,在一个又一个局中做好棋子的身份,被挪动,被吃掉,或者吃掉别人...那种日子会更好吗?
是啊,会更好么?或许会,又或许不会吧。起码可以不思考那么多了,不去主动争取那么多了,放任发展,随波逐流,别人当给予我的,我收下,别人掌掴我的,我承受,事情总有一个结局,名叫路明非的男孩在那本书里总有一个确定的结局,我现在做的事情可能会改变那个结局,也可能只是枉然...但我会后悔去改变吗?去尝试吗?
嘿,说起来,问苏晓樯的这个问题,可能最该问的是自己。
路明非呀,当那个叫林年的混小子坐着直升机来到电影院门口时,你该拉住他的手,让他帮你完成曾经你那些狂躁的、放荡不羁的、张扬无度的、青春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会更好吗?
会更好吗?
不在卡塞尔学院的,不出风头的路明非会做什么,他的日子会过得比现在滋润吗?他会得到比现在更多的东西吗?爱情?友情?还是更多、更多的其他的东西?
可人生里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是要算清楚的,去做那些值得的事。
他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路明非闭着眼睛,听着列车的轰隆,风声的呼啸,头皮在玻璃上颤抖在颅骨中带来的震动,都像是搅拌机一样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打乱进了五颜六色的脑髓里,那浮在表面的斑斓互相浸染,碧波荡漾的想法,绚烂得就像夏天的阳光照在眼晕里荡漾出的漂亮的光弧一样。
他还是忍不住去幻想了,就如女孩说的那样,假如啊,假如真的有那样一段故事,平庸的,充满期望的,不失热血的故事发生。
那么那一切都还是要从那个春天,那个阳光灿烂的春日开始,毕竟那一天在他的记忆力如此的印象深刻。
每每想到那一天,记忆就像翠绿的爬山虎在日照中疯涨,他穿着一身白色短体恤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站在绿荫的阴影里抬头看着那狂乱藤蔓的痕迹,试图从里面寻找自己未来人生的形状。
如此清晰的记忆痕迹,直到许多年后兀然回头,也能在时光的碎片里瞥见的一抹留影。
路明非闭眼觉得脸上有些温热,困乏,却又不太敢睡着。
可那温热感还是那么舒适,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的脸颊上攀爬,就像绿藤在墙面上生长,光线的偏移,温度的变化,那么的真切,现实,让他心悸,有些害怕沉溺进去。
“算了...我不睡了,免得睡死了错过下一站。”路明非睁开了眼睛侧头对苏晓樯说,但他一侧头,没有找到苏晓樯,也没有找到他的现实。
他找到的是一扇门。
“苏晓...樯。”他的话停在了口中,与他的思绪在一起。
他面前是一扇大门,暗蓝色的防盗门,上面贴着红色的倒福字,猫眼坏掉了满是浑浊,从圆孔的玻璃里能模糊看见外面绚烂的阳光。
门。
这扇门。
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思绪忽然清空了,被超乎常理的所见现实冲刷成了平静的湖面。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门把手,按着记忆逆时针旋转拧开了那扇门。
那扇他住了十八年,婶婶家的防盗门,在门外是楼道,楼道连接着小区,以及那个...回不去的春日。
“呲呀。”门开了。
有风吹了进来,打在脸上,很凉爽,青涩。
—
路明非一脚踩着门槛,一脚站在推开的门后,右手里拽着门把手,他望着安安静静的走廊,春日下午的阳光从楼道尽头的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干净的白体恤上,楼道里晒着象牙白的床单,窗外小区里风吹着绿油油的树叶,哗哗地响。
“一箱打折的袋装奶,半斤广东香肠,还有鸣泽要的新一期的‘萌芽’,买完了赶快回来,把桌子上的芹菜给我撅了!还有去物业看看有没有美国回来的信!还玩游戏?自己的事情一点不上心!要没人录取你,你考得上一本么?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背后大声地响起,犹如魔音灌脑。
路明非下意识走了出去,关上了背后的门,那中年妇女的唠叨被门隔断在身后,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恍如隔世。
“啊?”他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回荡。
楼道里的空气里有股杜鹃花的香味,很淡,略涩,轻盈和愉悦的感觉,仿佛于置身于青色花海的春日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