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不敢不从,忙叫户科吏员捧出茶盐税本,亲自翻开了摆他面前,又将灯火移到近旁。
罗天弈一眼眼扫去,他记性佳,看得又快又细,不过盏茶工夫,将两本税簿都看完了。合上簿面,他一时也没看出簿上所记与六皇子有何相干,那俩户官领着部差假公济私不说,还只敷衍查看了点税账,除了坐实西宫之意在凤翔,还会否有他不知的意图?罗天弈心头纳闷不解,揣测了会又不得所以,只得权衡道:“二位钦差秉职甚公,谨勉勤笃,大人治县清宁,本座回京必向阁台据言以表。大人可有另说?”
罗天弈在部阁中并无什么权职,但他得宠内庭,手掌监察生杀大权,连阁臣都要看他三分脸色,这江宁知县哪敢有异议,唯唯答道:“下官并无二言。”
张廖二人已被舒月岚杀了一个,这知县并不知,罗天弈却不想他再被舒月岚利用言劾户部,因此胁迫他不得多生枝节。
他在这县衙里歇了一阵,早有吏役去通风报信,又十几个盐商被杀,天赐府军杀人也不做矫饰,都传了出去。一时府衙抚院的都寻来见他,户部的刑部的也跑了过来。
他来南京十余日并不坐堂问政,也不干实事,除了与几个相熟的官吏吃过几次宴,游玩过几次花街,实不知办什么皇差,南京众官明着不敢问,暗里都各自小心观望,等了这么多天,突然杀起盐商来,才省得他是来巡盐查盐的,户部的盐道的便慌了跑来打探内情。
罗天弈问了知县几句话,喝了几杯茶,只推说累不见那些部官吏胥。不久,兵马司也来了人,巡城的巡捕的都来寻他,有为盐商被杀事的,他反倒发了牌命去各商家宅搜捕贩私盐从犯,有为城里流氓打砸事的,只说不属份内差使不管。
他此来南京,本也不是冲青云帮来的,即便他要做的事免不了要得罪舒月岚,即便他早晚要动青云帮的人,他也没想那么快去寻衅惹麻烦,可是杨炎率先与凤翔卫杀了起来,那是为了出一口气倒还罢了,手底下的兵憋着窝囊气不能不发,不然往后的仗怎么打?但那帮武林人士自己与青云帮架上了梁子,他天赐府反成了背锅的冤大头,这哪能不焗他一心窝子的恼火。
可恨他又不能向舒月岚申辨示弱,除了投机弄巧捞点补偿,只能生生受下这股子冤屈气。
罗天弈心里疑云密布,那帮子侠士蛮夫到底因何砸了青云帮的场子,像约了架一样,杀了人还留下昭昭罪证。总不能真当是世风日下,是日头的错吧,人心变异杀人当成儿戏,说是中了妖魔鬼障还更可信。何况硬拗都没这般巧合,倒似是企图嫁祸天赐府。那么,那嫁祸者,是他欲图擒杀的盐枭中人还是与天赐府有宿仇私怨者?
他猜疑之余,尚有隐忧。因这变故惹出南京城的祸乱,惹得他与舒月岚打了这么一场,还不得不把诛杀盐商的谋划提前办了,也不知结局会否偏离他所谋。
想起这点,他一把山河云烟扇便扇得乱七八糟,鼓风撒气,仿佛火烟四冒。众侍卫都屏息不敢触霉头,那帮子盐吏捕差过来又哪有好果子吃,罗少府君心思里转着趁乱夺机杀人的谋算,怎可能去帮那些捕官府官平乱矫饰?
天转瞬黑了下来,知县要设宴款待,他又不承情也不走。衙役忙着上灯,此时南京户部便派人送了帖来,户部尚书请他明日吃宴。
罗天弈收了帖,带人离开江宁县衙,又沿河走了一阵,忽问侍卫:“袁侍郎去了何处?”
高慎回道:“午后去春华楼见了吴应语,约了弈棋,后又见了徽浙闽几个相识茶商,收了些贡茶,便在寓处收拾行装,想必晚些会去别院。”
罗天弈拿了杨牧风,不免猜得舒月岚要害南京的官宦开脱凤翔山庄,他又何尝不想在南京安插羽翼,想要趁风云变色抢占先机,得看谁更手段通天。这袁子凛心在六皇子,但他毕竟供职吏部,选官举官是他分内之职,他施些威压谋计也能把这人用一用。
罗天弈笑了下,“找他过来,公子请他吃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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