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纸被摊开叠在画上,只有一个字:鹰。
相士又将小贩所说转述一遍,白兰相微微点头,画笔飞快划动,在枝下点了落英数朵,枝上添了花蕾与一凶鸟,苍苍数笔,鸟翅飞张,爪喙犀利,状似鹰禽。他收笔将小画交与相士,吩咐:“送交一院王当家。”
相士躬身下去,白兰相将那书着“鹰”字的纸团起,手一张,化作碎屑飘落。
飞花宫的潜逃确实让三部费了一番手脚,然而自她们踏入那尼姑庵时,消息就已送到白兰相案头。飞花宫主不是带人逃出城,而是遁入庵门让女儿剃了度,颇让白兰相意外,夤夜里思索了一阵,倒叹了声:“有几分聪明,却未必管用。”
一日间八九起帮派挑事,今日城里痞徒砸店抢劫,凤翔山庄的店铺也有数家遭难中,王晟既要出面与那一个个帮派交涉,又要调派部下各处维安,一时真有点如韩小当家前日所言,真恨不得多几副手足,只忙得有点焦头烂额。
然而,这些挑事者只要不外逃,王晟便能分个轻重缓急,一步步清算。
尼姑庵里沈述带着天隼离去,不一会有个缁衣白笠的女尼冒着细雨到来,再次敲响了那座庵门。
女尼进去了便没出来。
白兰相倚窗想着探子报来的这则消息,南京城里释儒道各有门派到来,女尼也有南海与龙门两处仙庵门徒,但此刻都在寓处,并未掺和进城中变乱之事。这城里还有尼修的,当只有罗天弈手下那几个了。
罗天弈指使个女尼来做什么,白兰相猜不出来。
这座白塔是青云帮探子一个联络处,较近城中央,白兰相平常在部里,有事也会到各个联络点,今日城里诸多事要帮着一院调停,于是在这处坐镇,飞花宫的事他只能交王晟处理,或者等待下一条消息。
申牌过后,南塘里一切消息再次送到。
王晟的副手在未时带人围住了那座尼庵,闯进门去,再不见一个俗家女子。
庵里香雾霭霭,经声不绝,庵主道:“此处女庵,男客止步。”
众尼里为首一唤妙云者,言道:“此庵中只有为圣上寿诞抄经的女尼,未有飞花宫人。”
今上万寿圣诞在即,诸王朝臣莫不备礼待贺。
丹阳王昨日方与善如居士后湖会面,满城尽知。
妙云至此庵中,向众尼宣言道:“善如居士前居庵堂,自不问红尘事,既走出庵外,亦是俗世一凡人。圣主寿诞乃天家第一盛事,臣民皆贺,她不能免俗,因此倡扬庵门中人抄经万卷,以作嘉贺。”
这番话或真为居士所言,天赐府要为圣上抄经贺寿,无可非议。又或是出于丹阳王授意,王爷借居士经文献礼,民众更不敢拂逆。
无论众测纷纭,这一天后,城中庵庙在数个女尼鼓舞下,纷纷选经抄文,颂贺圣寿,甚至朝野间的闺阁女流,也自发抄经庆寿,甭管圣主看不看得到,此乃正道潮流,若能闺阁扬名自然好,便不能,也可为父兄家门搏一分脸面。
这一次抄经贺寿虽是佛门盛举,然民心所向,无人置啄。
唯丹阳王朱烨心知肚明,他与善如本无此意,这不过是因善如与他游了一次后湖,罗天弈为护他姐声名想出的鬼主意。罗天弈与他有多恨不得善如远离佛道,却偏得让世人皆知,善如即使出了无情庵,依然心无尘埃,不碍佛心。
在朱烨眼里,罗天弈用心良苦,却不过是欲盖弥张。
但于罗天弈而言,不管人心如何猜想,能堵世人悠悠之口,能安圣心就好。
这一件事在舒月岚眼里自然不同,无论是先有飞花宫潜避尼庵之故才有了天赐府小姐抄经贺寿之举,还是先有抄经贺寿之意顺带给飞花宫援了把手,舒帮主心中哪能不明白,那些帮派死活罗天弈不在意,她姐的颜面才至关重要。
此番抄经颂寿之举,善如的颜面就是天家的颜面。
天赐府让众尼为君主抄经祝寿,青云帮要在尼庵中杀人吗?
舒月岚不惧,君主总不能包庇凶犯。
然而,那是尼庵,佛门清净地。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遁入空门或许能逃避罪孽?古往多少豪杰好汉出家与过往杀戮一笔勾销,佛救不了枉死之人,但佛能救罪人心中苦难。众生若忏悔,佛悯而渡之。
如此渡人向善之地,青云帮要在此立起屠刀吗?
或许如白兰相深夜一叹,如果只是飞花宫主之女落发为尼,未必有用。
数条人命怎可能以一头青丝相抵?
但如今是飞花宫上下老少都剃了度,个个皈依佛门,舍却红尘身。
江湖上再无宗派飞花宫。
纵然舒月岚真敢不顾天家佛道,可多少门派拭目看着,青云帮再怎么霸道,难道还不肯给一群弱质女流,一条自新之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