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被搜了一遍。搜出了一个炼制毒丹的小丹炉,一些毒草,淬了毒的暗器。此外有邪器若干,白骨数具,不知是哪里的怨魂,死在了这群匪修手里,皮肉都被刮了干净,用来炼丹了。这群匪修,成分也比较复杂。他们有的是杀人越货的匪类,有的是背叛了师门的丹师,还有的,是半路出家,修行了邪道法门的修士。他们被道廷司通缉,四处流窜,而后被水阎罗纠集到此处。但水阎罗的事,他们知道得不算多,而且被下了不知名的禁言手段,大多还不能说。只能猜测到了,找他们验证,但问是问不出来的。墨画几人没办法,只能自己查。又搜了一圈,除了驿站本身,最可疑的地方,是驿站之外,马厩附近的那辆马车。顾安在马车附近,找到了一些花瓣。这些花瓣,零落在地面,被车辙压过,与泥土混在一起,脏兮兮的。但墨画还是一眼看了出来:“这是百花谷里的花,只不过,我不知道名字。”百花谷里的花,一团锦簇,种类繁多,他认不出来,但大概样子,他还能记得住。顾长怀微微颔首,随即有些诧异,问墨画道:“你怎么知道是百花谷里的花……你进去过”“嗯……”墨画下意识点头,头点到一半,随即猛然意识到,自己穿百花谷道袍,打扮成小师妹的样子混进百花谷的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是!我没去过!是我一位在百花谷的师姐,她种了一些花,我恰巧看到过!”墨画有一点心虚。“哦。”顾长怀淡淡道。他倒也没怀疑。因为百花谷内,禁绝一切男修进入,墨画本事再大,也绝不可能混进百花谷之中。顾长怀心中沉思。百花谷的花朵。花如玉的马车。这样一来,大概可以说明,花如玉乘坐的马车,的确到过这个驿站。这就有些蹊跷了……顾长怀道:“拎一个人过来问问。”“是。”顾安领命,回到驿站中,挑了一个看着懦弱,话比较多的匪修,拎到了顾长怀面前。“我且问你,”顾长怀淡然道,“是不是经常有一辆马车,停在这里”这匪修神情慌乱,没有开口。顾长怀一脸冷漠:“老实交代,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是金丹修士,还是道廷司典司,手里不知或抓或杀了多少罪修,神色一沉,自带着一股迫人的威严。那匪修神色惊恐,颤声道:“是……是有一辆马车……”顾长怀问:“什么样的马车”“华丽的,粉色的,绘着花纹的马车。”匪修描述道。“车上坐的是谁”“我,不知道……”顾长怀皱眉,“你怎么会不知道”匪修道:“每隔十天半個月,那辆花车就会过来,但大哥他……”“哪个大哥水阎罗”顾长怀问。“是,道上的兄弟,都用这个名号称呼大哥,”匪修脸色微白道,“大哥他吩咐过,一旦那辆马车过来,就让我们所有人,全都躲进驿站,不可外出,什么都不能看,什么也都不能听,否则……”匪修咽了口唾沫,“否则一旦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魂就会被勾走,必死无疑。”魂被勾走,必死无疑顾长怀皱眉。顾安和顾全一怔,神色不解。唯有墨画若有所思。之后顾长怀又问了几句,问不出其他了,便让顾安又将这匪修押回了驿站关了起来。顾长怀沉吟片刻,总结道:“首先,证据并不确凿,所以很多事还不能确定,但我们可以先做假设……”“假设,那个女人的马车,的确停在了这里,说明这驿站里,或者驿站周边,必然有些至关重要的事,要她去做。”“而这马厩里,有另一辆马车……”顾全点头道:“我适才和兄长查过车辙,还有一些细碎的痕迹,大概可以判断,有人驱车至此,下了花车,换上了驿站里的这辆马车,而后去了什么地方。”众人便将目光,投向了驿站中的那辆唯一的马车。这辆马车,从外面看,样式朴素,没有装饰,毫不起眼,就像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廉价的马车。但细看就会发现,马车的用料,很不一般。虽然不华丽,但异乎寻常地坚固。而且,马车是封闭的。门也是封锁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出,车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几人围着马车走了几遍,仍旧一无所获,顾长怀便伸手,凝聚灵力,想强行将马车封闭的门破开。可在他手掌触及马车的瞬间,门上光芒一闪。马车一颤,几乎就要自毁。好在顾长怀有些经验,在看到光芒的瞬间,他便收了手,这才没有逼得马车自爆。“是自毁的阵法……”顾长怀喃喃道。顾安和顾全神色凝重,而后不约而同,都看向墨画。顾长怀也看了眼墨画。几人之间,阵法最好的,就属墨画了。顾长怀虽然是金丹修士,但在阵法之上,也远不如墨画。墨画立刻挺胸抬头起来:“我来看看……”他用手摸了摸门框,背着顾长怀,眼神深邃,以诡算增幅衍算,推演车内的阵法纹路。顾长怀神色一凝,他感知到墨画身上的气息变了,又变得有些深邃和诡异了,但他逐渐有些习以为常了,所以也并没说什么。过了片刻,墨画便断定道:“马车上,有门锁阵,有自毁阵,是个复阵……”他根据阵纹推演,顺着纹路上,灵力轨迹的流转,在车门右下角,一个雕花木纹的角落里,找到了“钥匙孔”。这个孔,和木纹融在一起,很不容易被发现。墨画推断道:“花如玉手里,应该有一把钥匙。”“有钥匙才能开这扇车门,没钥匙而强行开门,阵法就会逆乱,马车就会自毁……”顾安神色有些凝重,“那这样一来,要回去想办法,弄到花如玉手里的钥匙才行”“不用。”墨画淡然道,“用钥匙开阵锁,那是修士做的事。对阵师来说,知道阵锁的原理,钥匙就不是必须的了。”墨画语气寻常,但眉眼间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顾安和顾全神色欣喜,不由点头夸赞道:“不愧是小墨公子。”但顾长怀,还是有些顾虑,“这个阵法,品级估计不低,没问题么”他适才一掌下去,通过反震之力,便知这些阵法,恐怕没那么简单。“都是二品阵法,没什么问题。”墨画道。顾长怀沉吟道:“二品阵法里,也有初中高阶之分,即便是高阶,也有十七十八十九三重门槛,你才筑基中期吧……”“没事,”墨画笑道,“我稍微‘超纲’了一点点。”顾长怀见墨画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不再追问了。作为道廷司典司,手下大大小小数百执司,顾长怀深知“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做。阵法这种专业的事,自然只能交给场间最专业的墨画来解决。他便在一旁默默看着。墨画盯着马车看了看,伸手一点,点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才老老实实取出笔墨,在车门上画了什么。画着画着,顾长怀额头一跳。他料想墨画应该是在解阵。具体怎么解,他也看不大懂,但至少,阵纹的数他还是能数出来的。十八纹!他在解十八纹的阵法!一个筑基中期修士,在解十八纹的阵法。饶是顾长怀,见惯了墨画身上匪夷所思的事,此时也有些沉不住气。“十八纹啊……”顾长怀微吸了一口冷气。一些筑基巅峰的老阵师,神识差一点,也都未必能画出十八纹的阵法,更别说去解了。这恐怕远远不是“超纲”那么简单了……顾长怀一时心绪起伏。另一边,墨画还在专心解阵。他画好解阵的阵纹,而后注入灵力激活,金光一闪,阵纹顺逆,互相消弭。二品的门锁阵,便被墨画废掉了。而后墨画在门上画了个圈,转头对顾长怀道:“顾叔叔,照着这里,来上一拳。”顾长怀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他走上前去,轻轻轰出一拳,门便被轰出了一个洞口,但马车仍旧完好无损,没有自毁。墨画顺着洞口,将手伸了进去,在后面不知摸索了什么,咯吱一声,便将马车的门打开了。马车内,昏沉黑暗。车门打开后,一缕光芒照了进去。墨画眯眼一看,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仅有几个坐垫。一种被尘封了许久,而有些陈旧的胭脂香气,缭绕在鼻尖。墨画轻手轻脚走了进去,翻了翻坐垫,从中发现了两片手帕,一个香囊,一些细碎的香料,像是香囊中的花粉,还有一些像是脂粉的痕迹。“马车里坐过不少女子……”墨画心中默默道。而且,杂七杂八的气息,混在一起,明显不是同一批女子。这个花如玉,明面上是百花谷的教习,背地里恐怕在做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墨画看了眼顾长怀。顾长怀神情冰冷,目光锐利,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只是……顾长怀皱眉。花如玉这个女人,十分谨慎,并没有在这马车里,留下太多痕迹。线索到这里,还是断掉了这辆马车,会到哪里,具体运送的,是什么人,他们还是一无所知……墨画也皱着眉头。他又将马车打量了片刻,忽而一怔,察觉到有一丝异常,蹲在地上,对着车厢地板,一个个敲了起来。敲到其中一块,靠近车头的木板时候,木板之中,传来了空响之声。墨画掀开木板之后,发现里面竟还残留着一套阵法。他看了看阵法上的阵纹,当即眼前一亮。顾长怀见状不由问道:“这是什么”墨画道:“是马车的内驱动阵法。”见顾长怀不太明白,墨画便解释道:“这车有架无绳,我之前便觉得奇怪,现在看到阵法才明白,这马车看着像马车,但其实并不是‘马’车。”“这辆车,不用马来拉,而是通过机关术,内嵌了一套复阵,用来驱动车辆前行。”“而这木板之下藏着的阵法,便是这马车内嵌的一套,机关驱动复阵。”顾长怀略作沉思,心中一跳,“那是不是意味着……”“嗯。”墨画点头,“只要激活了复阵,复阵灵力流转,会自行驱使机关转动,催动马车前进。”“而这复阵之中,还内嵌了一套元磁司南阵。”“这套司南阵,是用来定位的。”“马车会遵循元磁司南阵的定位,自行将我们带到目的地……”墨画逻辑清晰地说道。顾长怀三人神情微震,而后心中惊叹。这就是阵法,包罗世间万象。这也就是阵师,借阵法领悟并掌控各类知识和能力……“那这辆车,现在可以走么”顾长怀神情微肃,问道。墨画道:“这是新的复阵体系,我得花点时间,稍微琢磨琢磨。”“好。”顾长怀颔首道。而后顾长怀三人屏气凝神,不发出一点声音,以免打扰到墨画。墨画则聚精会神,研究起这套,兼容元磁司南阵,以及机关驱动阵法的复阵来。元磁司南阵,墨画勉强还算熟悉。但机关驱动类的阵法,他之前倒没怎么真正接触过。不过他学过一品十二纹的,小灵隐宗的绝学——灵枢绝阵。灵枢绝阵,涉及阵法序列,灵丝操控,与机关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南岳城中,墨画还用灵枢绝阵,为那些穷苦的矿修,造过一些用来节约人力,搬运矿石的“木牛流马”。所以,大概阵法原理,他还是明白的。时间有限,他也不需要精通,只需要将阵法重新激活就行。眼前的阵法,暗淡无光,显然失灵了。墨画细心琢磨着。就这样,大概半个时辰过去,他眼睛一亮,心中渐渐有了眉目。这个机关复阵,和马车的车门一样,是共用一个钥匙来开启的。但门上的阵法,被墨画解了,门锁也坏掉了,这个机关复阵的控制入口,也等于被毁了。既然介入的“入口”没了,阵法自然无法开启,阵眼也无法供能,机关驱动阵失效,马车也动不了。“这样的话,就要改变阵枢结构,切断原本的入口,外接开合阵纹,并自建聚灵阵,以此作为阵眼,嵌入复阵之中,为原有的机关阵供能……”墨画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说着顾长怀三人一点也听不懂的话。之后墨画取出笔墨,开始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进行阵法重构。顾长怀三人看得聚精会神。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看什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墨画终于将阵法画完了,而后又检查了一遍,不由松了口气。“应该差不多了……”墨画伸手从储物袋掏灵石。可掏到一半,他又把自己的灵石默默塞回去了,转而伸手对顾长怀道:“顾叔叔,要用灵石。”这是公事,花费的灵石,是理应报销的。顾长怀也不吝啬,取出一个储物袋,直接丢给了墨画。墨画接过储物袋,从中取出灵石,捏碎了放在聚灵阵上,让聚灵阵吸收灵力,当作阵眼,为机关阵赋能。聚灵阵吸收了灵力,蓝光莹润。墨画心念一动,通过自己构建的接口,开启了阵法。一股精纯的灵力,自聚灵阵流出,汇入了马车自带的机关复阵之中。而后马车一颤,晃晃悠悠地,自行转动了起来。几人立马扶住车厢。顾长怀还顺手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墨画。马车在颤动中,转了个弯,掉了个头。元磁司南阵一亮,定了个方向。马车便依着那个方向,鬼使神差般,自行向前驶去了。“典司,我们……”顾安神色有些担忧。顾长怀沉思片刻,道:“我们就坐在马车里,跟去看看,看看这车到底会停在哪里……”“是。”顾安顾全点头道。马车在咯吱声中,默默向前行驶着。墨画挑了个蒲团,老老实实坐着。他也想看看,元磁司南阵究竟指向哪里,这辆马车又会把他带往何处。最好能直接带到邪神的据点。他一下车,就能看到一座祭坛,就完美了。当然,墨画也就想想。他知道肯定没这种好事……墨画又取出了一些灵石,捏碎之后,给聚灵阵充能。这些灵石应该足够了。但储物袋中,还剩了不少灵石。墨画本想将储物袋还给顾叔叔,可转念一想,顾叔叔家大业大,财大气粗,给了自己的东西,若还给他,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看不起他这个道廷司典司墨画默默点头,便将灵石揣进了自己的怀里。这算是辛苦费。虽没经过考核,但自己堂堂一个“准”二品高阶阵师,帮个忙,收些灵石做酬劳,也是很合理的。墨画心安理得起来。机关阵转动,马车在“咯吱”声中,自顾自行驶。车内封闭,四周沉闷。墨画坐在车里,前往未知之地,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不过想到顾长怀在身边,他又安心了不少。这里是二品地界,这个马车看样子也不可能走太远,因此只要抱紧顾叔叔的大腿,足以保自己无虞。墨画放下心来,转过头又觉得有些无聊,便将注意力,又放在车内的那个机关复阵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机关阵法”。这又是一个格局特殊的阵法体系。车内的机关阵法,与他之前所见到的一些五行八卦,包括灵枢绝阵,似乎都有些共通之处。但细细推演,似乎又有不少出入。“以后有机会,也要找机会学学机关阵……”若是学会了机关阵,再融入灵枢绝阵,加以统筹,自己说不定能造出一支“傀儡大军”来……墨画心中忍不住畅想着。就这样,墨画一边想着,机关阵一边流转着,马车一边行驶着……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住了。似乎是到了目的地。几人面色微微肃然。顾安给了顾长怀一个请示的眼神,低声道:“要下去么”顾长怀微微摇头。“静观其变。”众人便在车内等着,没有轻举妄动。又过了片刻,伴随着一阵水声,还有船檐碰撞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靠岸了。与此同时,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传来:“没到十五,你怎么就带人过来了”车内的顾长怀几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车外的男子,有些困惑道:“怎么不说话生气了你之前不是……”男子还未说完,也突然意识到了不对。他脸色一变,一股莫名的煞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似乎浸着冰寒的血水,以及残忍的杀意。感知到这股气息,墨画瞳孔微缩。这股气息……这个男子不会就是……水阎罗吧!........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