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沈皓所谓被伤及肾元不是别的,是身上的骑装被涂了药粉,在进入翠屏山围场以后,一头豹子突然朝沈皓冲过去,在温骜长剑出鞘之前一口咬在沈皓下半身重要部位,贺江东被沈皓留在宫中照看皇后,不过就算贺江东在场也无法将损坏的地方治好。
豹子的速度多快啊,即便温骜是绝顶高手,人的反应速度是有限的,何况都是皇帝在前侍卫在后,这是历代而来的规矩,不能有人走在皇帝前边,否则便是大不敬。
而秋猎也是历朝的礼仪——君王四季田猎:春搜、夏苗、秋狝和冬狩,尤其是每年夏日的农种和秋日的狩猎代表着帝王对农桑与军事的重视,是以历朝历代的君王皇帝都对这两样极其看重,夏苗和秋狝更是大型仪典,仪仗队开道卫尉在后护驾,因为是马车不是单骑,三方的距离都不算太远,偏偏在狩猎时候是无需开道的,只有护驾随行的侍卫在侧,且坐骑必须在皇帝之后,这种仪制反倒成了贺兰雪的杀手锏。
沈皓伤得极重,养了一个月才回宫,此时刚有了一丝血色,强颜欢笑却虚弱以极:“你们不必如此,生老病死是自然……温骜尽力保护了,但豹子速度太快,大家都始料未及。豹子已经被杀死,温骜朕没有问罪。贺兰雪用的是异族秘药,刘宣查不出来也正常,朕放他出去照料未来皇嗣的起居和身体。按理皇后的尸身要停留九日,你们安排一下送皇后走……如若皇后诞下皇子,取名‘岳’,五岳独尊之意;若是公主,叫‘烟萝’,云烟的烟,松萝的萝……”
许闹自责不已:“都怪我,早知道一刀剁了他!”
沈皓眸色有略微的寒光转瞬即逝,最终化为遗憾:“不是还有傀儡城跟死士庄没有查到吗?他想要朕的位置,但朕这一脉勤政爱民从无败笔,他便只能在朕的身体上做文章,只有朕死了他才有资格。朕只怕等不到你们找出他的根基了,你们务必守好山河与百姓……朕会在天上为大浥祈福的……”
许闹瞅着沈皓这副衰败的模样突然觉得很难过,死了还想守护社稷,温骜、刘宣失责都没有处决,她第一次感受到仁慈正义的力量,而不是只有皇权专制的压迫:“微臣无能!”
沈皓在那双眼眸中看到了对父皇才有的钦佩,倒是知足地笑了笑:“不,你们很好,朕感谢有你们保护太傅他们辅佐朕!”
他始终以为自己无法企及父皇的高度,如今看来,只要是一个好皇帝,民心所向并非难事。
不知为何,许闹想到了《大宋提刑官》,那个从小看到大,温习过无数遍连很多台词都记得一清二楚的电视剧,她最喜欢那首郑大硕士研究生导师王凯娟的《满江红·狂风沙》:“
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叹。空怅惘,人寰无限,丛生哀怨。泣血蝇虫笑苍天,孤帆叠影锁白链。残月升,骤起烈烈风,尽吹散。
滂沱雨,无底涧。涉激流,登彼岸。奋力拨云间,消得雾患。社稷安抚臣子心,长驱鬼魅不休战。看斜阳,照大地阡陌,从头转。”
沈皓听完这首词,心中的憋闷瞬间散了一半,笑问:“看斜阳照大地阡陌,好词!震阳,凭你的本事,朕还有多久?”
贺江东惭愧地低了头:“一年。”
沈皓却道:“够了,朕能得到孩子出生的消息也可瞑目。”
说罢从御书房的角落取出花瓶里的钥匙,打开那个不起眼的木匣子将圣旨扔进火盆少了个干净,摊开玉帛重新写下圣旨递给许闹,声音低沉沙哑,语气凝重中夹杂着几分希冀,眼神有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父皇的遗诏在你那里,朕的诏书便也给你,待朕驾崩凉王便是摄政王,若凉王出了意外你来坐摄政王的位置。纵然朕要死也得给他留下掣肘之人,如此,你们会轻松些。有朕的旨意,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们便可讨伐他,无须畏手畏脚!”
许闹的心情从未有过的沉重,双手托着圣旨只觉重得抬不起双臂,望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剑眉星目满是病态,走路都在微微晃着,几乎下一刻便要栽倒在地,眸子却是锃亮澄澈的,敬重地鞠了一躬:“微臣谢陛下厚爱,予以看重,微臣领旨,微臣定不辱使命!”
沈皓坐回龙椅,体态虚弱却始终带着微笑,语气温暖,言语之中有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气度:“朕努力拖着这副身子,给你们多争取一点时间,父皇常教导朕,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你们这般护着朕,朕方明了其中奥义……都下去吧……”
贺江东大礼行过:“微臣随身保护。”
最后,他们定下了计划,皇后入葬后再送往乌兹国,由独孤王族与哥舒部落共同秘密保护,百官知道消息的人只有叶廉赫、太傅和乌公。
九日后,丑时,许闹孤身入宫抱走了瑶华宫的乌诺并喂了解药。
卯时初刻,送丧的长队排在瑶华宫外,南出内宫丹阳门过宫城太华殿后,出皇城广运门至皇宫正大门朱雀门,朱雀大道白幡飞舞冥钱如雪,芦笙演奏的哀乐凄厉地飘荡,街头的纸灰在风中分散。
百姓们夹道痛哭,世人皆知,浥朝有三根脊梁柱——凉王叶廉赫、御史大夫乌公、太傅云卿,一个抵御外敌保家卫国,一个监察百官为民做主,一个培养栋梁披星戴月,在这三根脊梁柱的上方是一心爱民的沈氏皇族,从太祖帝沈鹏到高祖帝沈戎,再到如今的元和帝沈皓,每年农忙时节均与民同乐,亲身插秧播种甚至牧马放羊体恤民情,轻徭薄赋、奖农桑开科举,无一例外。
是以浥朝定都建国四十三年没有饥荒,小范围的旱灾和洪涝都被当地太守携同郡守和县令积极整治赈灾,朝廷亦反响迅速给予帮助。在老百姓心目中,能让他们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就是天下的主人,至于这个主人姓什么并不重要。
冥币飞洒,众人悲泣,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青都,来到皇陵前的空地,两只石辟邪立在左右两旁,庄严压抑,寒风卷着祭文与丧乐扑打在所有人心头。
一抹深紫色从队伍前方拦下抬棺人:“站住,本王怀疑你们故弄玄虚,以假换真,打开棺木本王审核方可入葬!”
乌公气的胡子都在颤抖,站在金丝楠木椁前怒斥:“沈辙,休要动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