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流水十年间(2 / 2)

丹心汗青 浣青衣 1863 字 10个月前

她终于起身,将手中的花梨木琵琶搁在青石上,走到无字墓碑前缓缓坐下,身子靠着墓碑:“君鹤,许久未给你弹曲子了。”

许闹将侧脸紧贴着冰冷的石碑,微微一笑,泪落两行,泪痕风干后,显得整张脸更加脆弱:“鬼换魂……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了,你毒发那日的痛苦我依然历历在目……”

男子愣神地盯着妇人,满目的不可置信,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疑被卡在喉咙。鬼换魂?!他还是听父亲公冶良安无意中说起过,那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毒,因中毒之人在生死间来回,冰火中往复,是故不论是心里或是肉体,皆是折磨。古往今来,为了名利双收的人,尝试过的,都死了——不是毒发身亡,而是中毒的三十年之期未到,便精神崩溃,自尽了。否则,又怎会被世人称作“鬼换魂”呢?想要得到什么,自然是要用相应的东西来交换,不是吗?!

是以,“鬼换魂”才有了那首小诗:一味阴阳地狱药,三十春秋老年功。褪却浮华名利忘,生死转瞬皆成空!

他此刻真的想知道,坟墓里的究竟是何许人,竟然真的以身试毒,不过看这妇人的模样,至少也有二十多岁近三十的样子,那是不是可以说,坟里的人也没能坚持下来便自尽了?可是,看起来不像是为了名利啊?

妇人抚摸着身侧冰冷的石碑,像是触碰着爱人的脸庞,温情脉脉,自我嘲笑道:“你知道吗?我当时愣了好久,先生叫了我好几遍都没回过神……那时,我才明白,原来你当初是为了救我,才将我身上的寒毒用血液转移到你的身体里;原来你不顾一切地强迫我与你欢好,是为了让我不在中毒时冻死;原来你一直默默无闻地做个影子,是不想让我看到你毒发的痛苦与狼狈。但你不知,我还是偷偷看过两次了……”

男子默默地望着妇人自说自话,不,确切来说是与墓碑谈心——

说到此处,她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而落寞与绝望又顷刻便至,继而脸上又是笑又是泪:“对,第一次是太平六年的鬼节,第二次就是最后一次见你,燕州城大捷,帅哥的逆风营救出百姓的那天,我回来带你和女儿离开。那时你刚毒发过,昏迷不醒,所有皮肤在白霜融化后寸寸裂开,血肉外翻,深可见骨,鸢儿都不敢碰你,说怕你会疼。第一次见你毒发时,我从没想过,原来火蛊发作都不算什么,看着你遍体鳞伤的样子,我无从着手,直至亲眼看到那些伤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动恢复,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太残忍了,每次都是这样,并且冷热交替,我不敢想象,你是怎么撑下去的……”

她似乎已经哭干了眼泪,只是不住地摇头轻笑,悲痛欲绝的脸上有什么情绪一点点裂开,像是安详,又像是欣慰:“所以,那天的燕州城,大雪纷飞中,你替那两个素昧平生的孩子挡了九支连弩的时候,我在想,或许……这样也挺好,你再也不用痛了,再也不用担心尸骨无存。等我也死了,就去陪你,生不同衾、死同穴,也算是这么多年,爱过你。”

说着说着,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君鹤,你说你本是毒圣,却为何又是个情痴呢?帅哥总是叹气说,我明明是个地狱罗刹,却对你念念不忘。是啊,凌风谷的‘天煞’组织名头太盛,凡是付的起价,皆杀人如麻!可是,冷血无情的我却生了五个儿女各自培养,各自成材。贺江东说,我这般拼命护着第五蓦,护着两双儿女,只是为了撑着这口气不能泄。是呢,我还不能死,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等到庆阳王府真正倒台了,所有的隐患都消除了,天下真正太平,我也……真正自由了,就来陪你!”

她终于站起来,走到搁置琵琶的青石旁边,最后再看一眼那座孤坟,轻笑一声,语气冰凉:“公冶乐正,你准备看到什么时候?”

青灰布衣的男子微怔,没想到这妇人跨度如此之大,愣神后,便拱手微笑道:“许谷主,在下只是非常钦佩你们二人这段生死之恋,是很痛,但却快乐着,只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然最终不能双宿双飞,但终归不枉来人世走一趟。”

许闹良久未开口,后来微微一笑,双手自广袖而出,一揖到底,面色风轻云淡:“凌风谷许闹,见过公冶乐正先生。”

公冶乐正乐了,方才那声呵斥,他还以为真的是许闹生气了,毕竟如此至情至性之人不多见,想着该如何去挽回,结果……思及此,他不由气梗:“许谷主,你拿我这般逗趣,真的好吗?你算计我,我还没讨回来呢!”

许闹也笑了,摆摆手淡淡道:“非也非也,在下不过是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仅此而已~”

此言一出,公冶乐正更加无语,一脸愤懑,恨不能捶胸顿足,再难有一丝仙风道骨于人前:“所以说,你是在跟我打感情牌,早就知道我喜欢枫林镇的凤栖梧山,知道我喜欢一面看梧桐落叶,一面赏枫林尽染是吧?”

许闹歪着脑袋,不假思索地笑道:“还有,我知道你从没有听过这首曲子,所以专门弹奏的~毕竟你母亲乐正宫商曾是宫廷司音坊的乐正,恰巧她也复姓乐正,你随了母亲热爱音律,亦学了父亲公冶良安的堪舆相面之术,甚至较之你父亲天智先生,更胜一筹。所以此番前来我也多做了许多功课,而且每天都过来,从未时呆到戌时~怎么样公冶乐正,好说我也算得上三顾茅庐吧?何况还天天来,这都N顾了啊!”

公冶乐正没注意N是什么意思,只是气得脸皮都扯掉了,人皮面具下是一张俊美不凡的脸,英眉红唇白脸俏鼻,相貌虽俊美但有些文弱了,即便气成这样,也不过是俩颊绯红,指着对方颤抖得说话都结巴:“许、许谷主,真是好算计,那,那这个土坡坡也是假的咯,这空墓碑也是唬人的咯?!”

许闹淡笑,微微摇头,望着孤坟轻声诉说:“不是。”

她摸着墓碑,声音没了戏谑,急转悲凉,甚至有些沙哑:“公冶乐正,我可以用任何人去算计,也可以用任何人去牺牲,但绝不用在乎我和深爱我的人。我跟梅君鹤有缘无分,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来到凤栖梧山,坐在这里弹一曲《琵琶语》,只是为了叙述相思之情……这些年,太想他了!我方才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只是顺带着你罢了。墓碑不刻字是为了避免世间的庸人打扰他,防止那些挂着替天行道的恶魔和孬种把他挖出来鞭尸,再毁去骸骨令他永世不得超生。”

公冶乐正怔怔地瞅着那个背影,好像要盯出一个窟窿来才甘心,最终却只看到了情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