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江东打个哆嗦,缩着脑袋应声推门,躲过了一只朝自己脑袋砸来的枕头,挥手命属下将那妇人一床棉被裹了抬出去处理掉,脸色有些难看,是无能为力后的颓败:“你的火蛊……我竭尽全力也只撑了三个月,最后确实控制不住,所以只能给你找了一个女人……想,想给你降降火来着。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用心里有负担觉得她无辜,她身上原就有三条人命,都是因为她这条要人命的长舌,说三道四败坏好姑娘的名声,害得两个姑娘投河,一个姑娘自缢。”
梅君鹤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清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完好如初的套着中衣中裤,又见地上扔着自己那件朱砂红的广袖阔袍,双眸喷着火似的盯着贺江东:“我现在醒了,说明不一定非要用女人来解决火蛊发作!”
贺江东觉得自己要被盯出一个窟窿了,不由咳了咳,剑眉星目顶着岱山压顶般的怒意和威压皱成了一团,无奈又无辜:“我这不是为防万一吗?就……就是……万一我的药和针法不管用,你还有另一个方案不是?当然,我也希望自己的能耐可以代替这些下下之策。我不希望你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主要这套针法我是第一次用,所以这个女人只是备用的,哪想到你气成这样……”
梅君鹤再三深呼吸,终于稳定情绪,但远山眉仍打着结,似乎并未满意这个说法,毅然决然道:“江东,人终有一死,这么多年了,我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我硬撑着活了这么久,也算对得起母亲的生育之恩了,所以,倘若有一日毒发我必死无疑,那么,我宁可干干净净地走,也不要为了苟活去招惹不爱的女人。如此行事,方能对得起夜灯诚挚的深情。她跟我在一起后,从未与任何男人有过一丝不清不楚的纠葛,我为她守身如玉也是应该的,我要对得起她这份情意!”
贺江东在他眼中看到坚如磐石的决绝,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在给自己“下命令”,也是“临终嘱托”,他是真的宁肯死,也不想辜负小丫头那颗真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小鹤,小丫头有了谢文墨的孩子,三个多月了。”
他缓缓移下眼睑阖住眸子,话语中满是自嘲和愧疚,心,像是已经痛的麻木了:“那就拜托谷雨照顾好她,我听人说,女人怀孕生子也算走一遭鬼门关,定要仔细。”
贺江东试探性瞅着他,结结巴巴问道:“小小鹤,你……还好吧?”
梅君鹤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眼里是无尽的歉疚和惭愧:“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太自以为是,没有料到除去武林门派还会多出一个不确定的因素,没有提前查到玉面狐狸的来头,也没有想到令氏一族会与异族有所勾结。她是为了让我能活着跟那群伪君子作斗争才不肯要四二四三,才会被玉面狐狸有机可乘将她带去了谢文墨跟前,她被下了药不能喝避子汤才会身怀有孕,她是无辜的。该备受责怪、遭受唾弃的人,是我!我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她,可我带给她的除了伤害,还有什么?我没资格说这个字!”
贺江东明白,他说的是大暑火蛊毒发时小丫头的心悸怔犯了,比自己初次相见时更加严重,而今这件事受伤的也是小丫头,也无心再与他争辩什么,只期待他不要继续死钻牛角尖自我责备,努力平心静气地分析着:“但是玉面狐狸是去年秋天突然出现在江湖的,到武林大会对棹隐烟波的屠戮不足三个月,又是易容术绝顶高手,如何能在棹隐烟波还不够成熟的时候反击众派之余,调出大量的势力去查一个籍籍无名不知来路的人?何况,那日背后攻击你的几人,只怕不是异族人这么简单的,我记得小丫头说过,海外也有人居住?”
他的身子才缓过劲儿,乏力地靠着床上的垫子,眼神和语气都带着几分疲惫:“夜灯说,海外有国家,我特地派人打探过,那里叫倭国,听闻是一百年多前景朝的景武帝屈峥嵘给他们分封的名字,他们有一种诡异的身法,叫忍术。就是那天趁着我与令江河、谢文卿、水暮云、兰钰儿和火燎原交手,在背后偷袭的五人内力甚至不如竹,但胜在轻功极高,隐匿身法极强,不易被人觉察,我是杀了水暮云之后才发现他们,一时奈之不得,重伤令江河跟火燎原方脱了身,将五人就地狙杀,来不及留活口审问。”
贺江东的眸子笼罩了一层危机,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和不明就里:“也就是说,棹隐烟波不止遭受中原封城令氏、洛州贺族、岭南谢门、昆仑丘、湘南水帮这些武林中人的屠戮,还另有滇国苗疆、北狄、倭国人的介入?他们是想干什么?难道是都想在浥朝分一杯羹吗?”
他捋了捋思路,说起这些大事都很淡定,可说起夜灯,不免多了一抹伤心和心疼:“我有一个想法,恐怕我们大浥并非看起来这般平定安宁,建国之初,内忧外患大约才是真实情况,我要去趟青都,找凉王和叶浊问清楚,江湖此番动荡难安,朝堂怕也不见得稳定太平!至于夜灯,我们之间经此一事,恐再也没有以后了。想我当年大言不惭地说不惧武林,江湖门派的确奈何不得我,可如今我安然无恙,出事的却是夜灯,真是得不偿失!”
贺江东不知如何开解他,只得说眼下最重要的事:“小小鹤,现在危机四伏,你们再在一起,肯定多少还会连累她,而且母蛊死了,你的火蛊撑得了一时,也撑不了一世,若教她眼睁睁看着你死却毫无办法,只怕心症又要复发。”
他仿佛在刹那下了最后的决心,紧闭双目,即便竭力控制,还是抑制不了那透过语气地绝望和悲凉:“那就借此机会,让她,彻底忘了我吧,是我不值得她喜欢,我不配这份痴情!我,原就该是孤独终老的人啊,如初见时她唱的那首歌一样,注定孤独终老,原是我不该打扰她的,是我不该,也不配!”
贺江东心头也悲伤泛滥成灾了,只唤了一声:“小鹤鹤……”
他累极了,淡淡说:“你先走吧,我想静一静。”
贺江东只好转身离开,迈出门口之前,还是忍不住说:“小丫头说——愚人千虑必有一得,圣人千虑必有一失,你莫要自责太过,伤了身子不划算。”
他回了三个字:“我知道。”
他没有料到,他的夜灯经此一事,将武学天分用到极致,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若不是冥夜和白露在一旁劝阻与照料,身子早就吃不消了,他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
此时梅君鹤已褪去衣衫,滚烫的身子贴着风夜灯冰冷的躯体,进入的一刻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冻住,风夜灯的身子随着他不断的顶撞如小舟般起伏……
起初他的时间很短,不过两刻钟就结束了,而后渐渐延长,一个时辰后,他出来,起身随意兜着斗篷打开窗子探出头:“江东,去弄点吃的,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