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良安笑容晦涩不明:“你的掌心被寒冰草的锯齿割破过,至于这个特殊方法有多特殊么……许谷主已经尝试过了的,何须良安再多言?还有,你的寒冰草毒解了,对方的火蛊却没有,不但未解决,而且火蛊与寒冰草融合后被称作“鬼换魂”,可添三十寿元,增强一倍功力。毒发时,冷热交替又可共存,内冷外热时五脏冻结,表皮皲裂如龟壳不能示人;外冷内热时六腑烧灼,皮肤却冰霜满布犹似死尸,五年碎骨之痛,十年经脉尽断肌体撕裂之苦,十五年切肤之伤,实乃天下第一苦!”
许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脑海中回忆的片段全数闪现又消散,是她喝醉了记不清什么时候多了一道口子,她以为是自己不知道在哪里刮伤的:“为何火蛊不能?”
公冶良安幽幽叹气,眼中透出一抹浅浅的哀伤:“火蛊是蛊不是毒,其实就是用寒冰草的毒来补给濒临死亡的蛊虫,让它能多活三十年……一味阴阳地狱药,三十春秋老年功。退却浮华名利忘,生死转瞬皆成空。鬼换魂,是这世上最痛苦的毒了,除非人死是不可能像其他毒一样解掉的,而中毒者的血液,也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无解之毒!”
许闹看到公冶良安眼底的无可奈何,深知已无法挽回,头也不回地离去……
公冶良安又深深叹气:“快回去吧,他的时间不多了。”
公冶乐正莫名:“爹,鬼换魂融合后不是还有三十年嘛?”
公冶相思沉默片刻抢了话,一脸嫌弃:“哥哥笨死了,爹爹明显说的不是寿辰,而是命数!梅仙羽一生孤苦无依,许谷主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执着,可许谷主自己也是情缘淡薄之人,这辈子,许谷主非但留不住挚爱梅仙羽,连挚友也护不住,富贵滔天又有何用?!”
公冶良安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笑容逐渐消失:“不是许闹情缘薄,也并非权贵祸人,而是人注定有得有失!人生在世不如意,应是情义难两全!他们皆乃重情重义之人,一生所为重在问心无愧,可惜……有所求,必有所失,世人都逃不掉这个轮回!”
公冶乐正略微晃神,望着消失在视线的蓝色,复述道:“有得有失,情义难全?”
……
冥夜跟昼白都在院外,不可能听到公冶良安和许闹的对话,此刻许闹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弄得三人一头雾水。
许闹仿若不知疲倦一样,不吃不睡,渴了喝些水继续赶路,直至绝影累了,她才停下让绝影休息,饶是如此,四千四百里地也用了半月的时间。
回到燕州枫林镇凌风谷已是七月十二,许闹盯君念卿的梢盯了整整三天……
七月十五的当天夜里,她看君念卿出谷,偷偷尾随君念卿——
皎月初上,星光疏落,正值月半,月圆如玉盘。
灯火明灭间,一抹绿衣行色匆匆,脚步虽快,却毫无功底。
许闹发觉君念卿内力尽失,根本察觉不到身后有人,紧随其后,生怕错过机会,在君念卿到了燕州城外一处荒山,消失在空旷的原野。
她学着君念卿的姿势,按到一个形状怪异的土块,再用力,山门霍然洞开,出现一条向下的台阶。
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许闹摸着墙壁抹黑跟随,直到听见一阵铁链拖动的声音才加快步伐,走出长阶,不甚明亮的密室映入眼帘。
一座玄铁造就的巨大牢笼中,那抹绿衣扔在囚笼外的地面上,整副身子赤裸着,唯独亵裤遮掩着重要部位,双手双脚皆被死死锁起来,口中咬着木棍,牙龈已然出血,呜咽之声回荡在空寂的地下密室。
最初几年她一直以为梅君鹤的火蛊有了母蛊便解了,可是后来慢慢觉察到他有许多事都瞒着自己。
本以为火蛊发作已算得上极其痛苦,谁料“鬼换魂”毒发竟如此残忍!
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在地下密室的囚笼中,手脚皆拴着玄铁链,一时蜷缩成团,一时爆发如虎,口中咬着木棍,却依然嘶吼出声。
当年火蛊发作时,他还拥有理智和忍耐力,可鬼换魂却摧毁了他所有的骄傲与韧性,将一个活人硬生生骨肉分离再愈合——肌肤寸寸撕裂,经脉根根断裂,血肉之间,金色的丝线与蓝色的丝线交织在一起,如蛛网般延伸至身体每个角落再紧缩起来,几乎将整个肉体碎成块状,只用丝网挂着那些部件,来证明这是一具人体。而顷刻之间,他的身体又再次全部恢复如初!
她无力地望着他,血肉模糊,伤可见骨,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也在灼烧翻裂、冰冻坏死……
那副身子在血水中历经百般折磨,翻来覆去持续整整一夜,嗓子也已经哑了,呼吸微弱到几不可察!毒发时唯有头部完好无损,像是让双眼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堪入目。
黎明时刻,他身体的撕扯终于变得完好无损,眉心之前的那朵火焰下方紧挨着的地方,比起当年火蛊时多长出了一株蓝色寒冰草,四根细长带有锯齿的叶子托着火焰,泛着淡淡的光芒,蓝色与火红相衬,诡异而鲜明,若非还有那些未干涸的血液与汗水,若非那人奄奄一息便会错觉一切不曾发生。
在他的毒发休止的瞬间,陷入深度昏迷,她却觉得自己的眼睛在痛,心脏也在痛,全身上下,都在痛!
许闹走上前卷起君念卿的两个衣袖,左手腕上三道明晃晃的伤疤诉说着一切隐秘往事,又卷起自己的衣袖,左手腕上同样的三道伤疤赫然在目,贴着他的手臂放在一起,一模一样的起落顺序,都是梅花刃一道一道割出来的。
那年她看到那块光滑的皮肤只是此时地上掉落的那张易容人皮,他一直苦苦瞒着她,生怕她知道会自责会愧疚会难过会心疼,更怕自己见不得他受苦。
然后,她的心悸症再次发作,痛的死去活来,拼命坚持着走出密室,又徒步回谷,捂住心口强撑着,分不清脸上是汗是泪,一味地重复着四个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冥夜一早便察觉到许闹不太对劲,跟白露嘱咐万千,白露得知几人去过月华山心中一沉,用特定的竹哨给谷雨传信。
于是,许闹回谷时,恰好撞到同样入谷的谷雨跟贺江东。
谷雨焦心地扶她:“谷主,您这是怎么了?”
许久未见谷雨,许闹有一瞬间的愣神,痴痴地笑着落泪:“难怪你会离开凌风谷,难怪白露会两相为难,原是因为我,你们才都这么痛苦;原来是因为我,君鹤才这么痛苦……原来都是因为我,都怪我……”
贺江东几乎是刹那间便懂了,立刻接上她的话:“许闹,你说什么傻话,倘若没有你,他便活不下来,八年前就死了!”
谷雨听这话心里揪得疼,泣不成声:“谷主您别这样,谷雨的命是您冒着弥天大祸救的,谷雨只是怕您的心病发作才瞒着您,您这话谷雨承受不起!”
许闹觉得自己视线模糊,双耳也开始失聪,心脏痛得麻木,不断有温热粘稠的液体从口中呕出,身体也失去平衡……
谷雨眼疾手快,抱住许闹冲进枫林晚。
一个时辰后,贺江东真的要疯了,用尽所有针法总也稳不住气息,药方换过一个又一个,一点起色都没有,脉搏微弱到快要停止。
谷雨为他擦汗的手巾一连换了三个,又不好再催他,只得柔声安慰道:“会有办法的,你别急昏头,反倒不好,梅公子那边也需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