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鹰凌厉敏捷的俯冲,又急速下降收了双翼,最后稳稳地落在了船头。
桑珠望见那袭绿色,便欣喜地跳到风夜灯肩头,探出脖子在她颈子上蹭啊蹭,又用鸟喙轻轻在她脸上啄了啄,双翅扑闪扑闪地拍着她的手臂。
风夜灯乐呵呵地抬起手,抚摸着桑珠乌黑发亮的羽毛:“桑珠,你这个名字是心想事成的意思,希望你能完成这次的任务,让我开心,也让你的主人开心。好不好?”
桑珠歪着小脑袋,黑珍珠般的眼睛骨碌碌转着,沉默片刻,它伸出一只翅膀支着。风夜灯没明白,尴尬地看贺江东。
贺江东早已写好了小纸片,吹干了墨汁,装在小竹筒里,再将竹筒上的黑绳系在桑珠的翅膀下面。回首,贺江东望见她的疑惑,便笑了:“拴在鹰爪上容易被人发现,藏在鹰翅下隐秘些,也不易打湿。”
看着桑珠飞走,风夜灯终于开启审问模式,咽了一口酒:“你跟梅君鹤到底什么关系?别跟我胡扯瞎掰,不然废了你!”
贺江东的倔脾气上来了:“小丫头,你武功可不及我,莫要自找——”
“废话少说,梅君鹤的毒药可给了我不少,你不想尝尝吧?”风夜灯狠狠地瞪着,“所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哈!”
贺江东郁闷死,英俊的脸上尽是委屈:“你们俩怎么一个德性!哼——毒妇再加毒圣,简直坏透了!”
风夜灯一脸嘲笑地斜睨着:“小野鹤骚得优雅慵懒,你这纯粹是娘娘腔!虽然,长得帅不是你的错,但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了~”
贺江东想打人怎么办?!看在梅君鹤的面子上,他忍了!他冷着脸道:“你知道的事情那么多,肯定知道,江湖上分为三大势力,为首是江南吴县的秦楼,其次是岭南谢门与雪域梅帮。其他的宵小之辈,比如淮北盐帮和湘南水帮,一个敛财一个通蛊,也是各自安好。江南鸢州的竹家与锦华城离府,向来与秦楼交情不错,自与秦楼一派。”
风夜灯自然明白这些,急不可耐道:“我知道,江南与岭南是正派,梅帮与滇国巫族沆瀣一气,淮北盐帮和湘南水帮乐得自在。你只管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好吗?”
贺江东大大地扔个白眼:“那你可知道秦楼的内部势力又分为什么呢?还有——”
风夜灯点头,直接打断他:“知道!秦楼一共四部分,一个是众所周知的二副手竹的千山堂,堂主为刀凛冽,负责消息的流通。第二个是楼主贴身护卫墨倾,也是无人不晓的傀儡师,拥有闻名天下的墨倾山庄,主钱财汇入。第三部分便是楼主亲管的雷霆组织,负责军械火器等等,二楼主协助管理。第四部分是最隐秘的,实力也超过了其余的任何一个,是梅君鹤领导的什么组织,我也不知道名字。不,确切来说,没有一个外人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号。”
贺江东笑了,抱着双臂靠在船壁:“嗯~不错嘛!背着梅君鹤都能打听这许多!”他笑谑一通,便告诉她实话:“梅君鹤的组织叫做‘棹隐烟波’,棹歌的棹。棹隐烟波集天下奇才,更是纳齐天下可怜人——瞎子张,善防守;独臂僧,善反击;跛脚真人,奇门遁甲等等,等等。这些,都还不算四字卫,毕竟四字卫需要更隐秘一点。每个人都可以一当十,有的甚至可以以一当百!”
风夜灯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以一当十,以一当百……”她数了半天又抬起头,表情简直不要太呆萌,“这究竟是多少倍啊?”
贺江东刚喝进去的一口好酒“噗嗤”一声喷了出来,呛了个半死,缓了半晌:“我终于能够体会刀掩月说的话了——真是见识了三十四减十六等于十二的正主儿了!”
风夜灯一杯酒泼过去:“让你说就说,还笑话得不行了,不服你也算错啊!”
贺江东大笑着擦拭自己俊美的脸颊,乐不可支地说道:“废话,当然是十倍和百倍,你不用数指头了。”
风夜灯尴了个尬的,然后问道:“额,我忘了呵呵……那,你跟小野鹤是什么关系?”
贺江东又笑出声:“小丫头,你还真执着,这都第几遍了?”
他乐完,又耸耸肩,“我是棹隐烟波的二主人,与梅君鹤乃生死之交,也是最要命的冤家对头——他救过我,我便帮他控制蛊虫。我们俩的性子比较像,所以总是闹别扭,过不多久又会和好如初,每年总得一来二去地几次,比他蛊毒发作的次数还要准。”
谈及此处,贺江东有片刻的哀戚,挑起唇角笑:“我们唯一不一样的,该是我较他幸福许多,我拍行第二,虽无父母疼爱,二老却是成人后离世的,至少生计不愁。”
风夜灯一开始还笑话贺江东符合“二”的气质,后来又迟疑道:“那,你们俩比他跟竹清远的还要好?”
贺江东举起的银樽微微一滞,一本正经道:“小丫头,你记住,梅君鹤的至交只有两个——你和我,秦枫也只是因为世交而已!”
“那竹清远算什么呢?”
“同处的伙伴,所以才不想有过多纠纷;如果是我惹你不高兴,他估计会痛揍我,连面子都不给。”
“他,没有朋友么?不会很孤独么?”
贺江东被问住了,在竹篷上点起了铜灯,沉默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小丫头,你要知道,有的人生来便注定是孤独的。他是如此,你亦然。”
有的人生来便注定了孤独,这句话深深印在了她心里,一直到很久以后都不曾忘记,她知道贺江东说的不错。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每颗心都是一座孤城。就像她一直喜欢的那句话所说——这世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只有冷暖自知!
下一刻,贺江东兀自笑道:“人人都道江湖好,江湖恩怨谁知晓?”
他拧着剑眉:“小丫头啊,一旦梅君鹤的身世被其他名门正派得知,便会沦落至凄惨的地步,用苟延残喘都无法形容。这也是秦枫始终不动梅帮的主要原因,若秦楼与梅帮正面为敌,梅冷定会撕破脸皮,届时梅君鹤性命不保,棹隐烟波也会没了主心骨。”
风夜灯喃喃:“是,雄师难敌群狼,若是棹隐烟波被群起而攻之,恐怕……”
贺江东内心默默点头,径自喝下一杯急酒:“梅君鹤很无辜,却无法逃脱。这是命运的枷锁,更是人性的冷漠。你我除了接受,再无法改变。”
一时间,风夜灯只觉得心里难受不已,她知道,世人都喜欢在强弱之间选择弱的,好对付好打击。然而一旦有了最强者,对强的就要给予毁灭,也许枪打出头鸟这个比喻不怎么友好,却是实话。梅冷对梅君鹤是如此,对凉王府亦是如此;世人对梅君鹤亦然!
她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巨石,喘不上气来。一下心跳剧烈,不能自已。加之胸闷气短,头晕喘促,脉象散乱,心跳过缓,口唇发绀。
贺江东眼疾手快,点了风夜灯的睡穴,将她稳稳接住,放在船壁上靠着。跨过几案,扶住她的身子,幽幽地叹气:“怎的还有心悸这种病症?不见得比梅君鹤长命百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