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个两三天就过年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在座的谁家里都有一家老小等着照应。论理,这个时候实是不该拖着诸位赶工。”念声说完这两句,底下有脸皮厚的还真点头附和,“但是,您诸位想过吗?这要是今儿真没人提此事,接下来会如何?”
账房里有着马尔汉家做了多年,打从老太爷的时候就伺候着的老人,一贯对念声这么个小毛丫头掌管大半个家有所不满,这时候终于有了出声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仗着自己的年岁,和服侍多年得的那点脸面还真就接下了念声的话。
这人倒也还装着一份恭敬,起身冲念声拱了拱手道:“原也就不是多大个事儿,年前都忙,有个疏漏忘了,本就在情理之中。年后核对的时候自然会发现,少了,短了,补上便是了。他们都是些刨地讨生活的,庄子上总不至于短了吃喝。”一语言毕,总人有点头的,有摇头的,但没有一个大声应和的。
念声把头转向了说话的这位,声音不高,却是字字清晰的说:“您这话说的有理没理,我不评说。我只问您一句,若是把您节下这份赏赐漏了,节后补给您,你答应吗?”
“凭什么漏了我的?我为府里辛劳一年,这都是我应得的。小姐您说漏就漏了,那我一家老小怎么过年去?”念声话音刚落,这位就着急的叫唤道,好像生怕真的克扣他似的。
念声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屋里的人们先是一愣,随即交头接耳几句,进而纷纷偷笑起来。
说话的这位见众人发现,才一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着了念声的道,不免气恼羞愧,但又理亏的很,所以只好愤愤然的坐下不再出声。
念声没再追究他的话,而是另说道:“真是短了漏了,年后补上,这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是下下策。原本各处庄子都等着这些过年,等过完年了再给人送去,还有什么用?就像刚才这位说的,庄子的人不一定就指着这点东西过年,可您诸位想到的,当年立下这规矩的人没想到吗?”
这话没人敢接,说不好就是欺辱兆佳氏先祖的罪名。
“东西不多,不过是份人情罢了。总要暖了人心,人家才会愿意好好效力吧?”念声说着看过屋里的每一个人。“什么时候送不是大事儿,冷了人心才是大事。”
也有胆子大的,听完念声话虽然觉得有理,但还是不服,便开口问道:“那漏报的一处庄子进项呢?”
“你们谁现在手里在算那漏报的一处进项?举举手,让在座的列位都看看。”念声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随即笑了问。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一个举手的都没有。
念声端着自己的一小碗面走回书案前坐下,一边挑了一筷子面,一边似是不经意的说着:“这一处进项吗,倒是真不着急算,出了正月再算也使得。毕竟这府里也不指着一项供养一大家子人的吃喝不是?”话说完,面条就吃进了嘴里,跟闲话家常一般随意。
“就像刚才你们说的,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谁能没有错漏?”念声自己吃着,也让大家吃。“趁热吃趁热吃,待会就不是味了。当然,要是有人真的年下手头紧,拿去拆借一二,也是无所谓的事情,早晚补上就是了。”念声这话说的看似不走心,实际上是敲山震虎,不管到底因为什么漏算了进项,今晚话都放在这里,让人们自己琢磨去了。
下面真有打这事儿主意的这会儿也都急忙去划拉自己碗里的面条了,只担心自己稍有不自在让别人疑心了去。
念声指给自己盛了一点,所以很快就吃完了,看着众人吃,她又开口道:“其实这事儿最大的错处在我,你们的账目都是交到我这里揽总,我居然早没看出来”说着把刚端起来的茶碗重重的放在了书案上,才继续开口道:“是我对不住列位了。”
“不敢不敢。”众人纷纷撂下碗筷起身。
“都吃好了?”念声并不理会众人,而是问道,“都吃好了就撤了吧。大伙都提提神,今晚辛苦一下把这些赶完了。明早一汇要是没错了,一人五钱银子,从我院里出,就算是我请各位担待了我的错处的一点心意。”
在座的论年龄都是念声的爷叔辈了,今儿一晚上被一个十四五的小丫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盘握在手心里,心里还真是有些感慨万千的意思。
话说开了,宵夜也用过了,大伙也认清了干不完活就没完的实情。一个个索性都甩开了膀子,下了狠劲的拨拉算盘,平日里的悠哉懒散全不见了。溜溜一通宵,账房里的灯火没灭过,各色声响也没停过。
总算是在早膳前后的功夫把一切都算明白了,连带着漏报的一处庄子也补算了出来。又经过快一个时辰的复核,念声宣布这次的事情就算是结了,向众人道了声辛苦,就吩咐散了各自休息。
念声在账房坐了一夜,不是抽查账册,就是核算些年下的采买,一宿没合眼。
挂蟾虽然跟着伺候着,但她终究没什么太多的事情,所以没到后半夜就在墙角的椅子里睡着了。
念声见她睡的香甜,也没再使唤她,有些端茶倒水的事情自己就做了。一直到念声打发了众人散去,才去叫了挂蟾起来,“醒醒,醒醒。跟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