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处悼念的人并不多,进了门也看不见几个。
香月家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了神谷的表情:“姑母她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几个朋友,毕竟得了那样奇怪的病。所以能来送别她的人很少。早些时候,棋社那边有代表过来,不过现在已经离开了。”
“病?”
“啊,姑母没和你提起啊……也是。”香月先生不再说话。
他将神谷川带到了灵堂处,这里同样没有人。
祭坛正中间上方摆着黑白的遗像,两侧放着荷花灯、花篮、鲜花、水果,棺材放在前列。
香月先生朝着遗像拱了拱身子,便又走了出去。
他是很同情自己的姑母的。
那样的怪病……
同时香月先生,又不禁想到,想姑母在生前的最后一个月在棋馆遇到的这个男生。
姑母她是用何种心态去看待这个同她有相同爱好的“后辈”的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两个应该可以算是同龄人吧?
可一个年轻俊朗,一个却垂垂老矣。
姑母面对这个男生,会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
估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和她感同身受。
香月先生离开,灵堂里就剩下神谷川和来自冥界的少女了。
神谷将视线转移到祭坛上,看向那张遗像。
黑白的照片上,是一个清瘦,但看起来精神矍铄的老妇人。
“那是?”
神谷看向身边的香月熏,试探性地开口。
后者却是很平静,耸了耸肩膀:“没错,那是我。一般人很少机会参加自己的葬礼吧?”
“为什么?”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确切的回答后,神谷川还是有些困惑。
“为什么让你带我来这里吗?我想和过去的自己道别,顺便再确认一些事情。”
“其实我是想问,你为什么是现在的样子?”
神谷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是jk的香月熏,言行举止会那么老派了。
还有那一句“外表和实际的年龄又不一定相符合”到底意味着什么。
身体虽然变小,但头脑却依旧是老者是吧……
“我为什么是现在少女的样子?这应该问你吧?不是你把我唤醒的吗?我还以为这是你个人的癖好。”折扇在年轻的手掌上轻拍着,香月熏显出思索的样子来,“不过,或许是因为我的灵魂依旧是少女吧?”
神谷川:?
好了,完全无法理解。
但疑惑之中,神谷还是抓住了一点灵感线索:“刚才香月先生说的病?”
“嗯,我生病了。”香月熏坦然地点了点头,“在我17岁那年,应该是刚赢下女流王将头衔段时间吧,印象还挺深刻的,因为那时候我很有希望升入四段,成为真正的棋士……”
香月熏,如同彗星一般出现在将棋界的天才女流棋手。
在役期间,年仅17岁便同时持有女王,女流王座,女流王将,仓敷藤花四项女流棋手头衔,被业内称为“女流之鬼”。
其中的“女流王座”、“仓敷藤花”两项头衔,因为赢下头衔战的数量达标,在役期便享有“永世资格”,也就是所谓的“女皇王座”与“女皇仓敷藤花”。
不过,这位天才棋手活跃于将棋界的时间,是距今六十余年前。
那时候的女流棋手地位还格外不受重视。
赢下女流王将头衔后,香月熏的名字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将棋界了。
如她所言,她生病了。
一种极其古怪,极其不讲道理的病。
香月熏于某个普通的夜晚睡下之后,便没有再醒来。
像是童话里的睡美人。
当然,更实际一点的说法是植物人。
昏厥过去的香月熏被送往医院,经过检查身体并无异样。
可她就那样长睡不醒,只能依靠医疗设备维系生命。
而且,相较于其他的植物人病例,香月熏的状态还要更加奇怪一些,她的生命体征非常平稳,长期卧床也不见肌肉严重萎缩。
“我第一次醒来,时间似乎过去了五年。但我对那个没有什么实感,对我来说,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我顺利离开了医院。原本以为情况会变好的,但大概两个月之后……我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睡眠之中,再新来就是八年之后了。”
香月熏语气平静,不像是在讲述自己身上的经历,反而像是在叙说和她不相关的某个人的故事。
时间就这样周而复始,醒来一段时间,又在某个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长眠之夜一睡不醒。
于香月熏而言,时间不过只过了大概一年之久。
可在这一年之间的某几次,她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却能看见自己镜子的容貌,从少女变为成人,而后是中年,再到暮年。
一切的一切,都不过发生在“一年”的时间之内。
对于一个少女而言,这是无比残酷的事情。
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过自己的青春,还没来得及成为真正的棋士,去和那些顶尖的职业棋手争夺“龙王”、“叡王”、“棋圣”之类的头衔。
她原本应该灿烂的人生,就这样莫名其妙跳转到了油尽灯枯的阶段。
香月熏最后一次醒来,是距今两个月之前的事情。
18岁的年轻灵魂,被塞进了行将就木的老迈身体里。
就和她的侄子香月先生所想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与香月熏感同身受。
最后一次醒来的香月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平静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亡。
或许是平静的吧,这一点无人知晓。
她去拍了遗像,联系丧葬公司为自己安排了后事,还去了几趟将棋馆。
现在这个时代,有很多她所不能理解的东西。
ai对棋类运动带来了无法逆转的影响;女流棋手的地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上升……
在香月熏的那个时代,如她一样10岁左右便出道的女流棋手凤毛麟角,但现在似乎也不算罕见了。
“其实我觉得,现在这个时代……或许也还不错吧。”香月熏站在自己的遗像与棺椁前这样说道,“也很少有人能像我一样,用年轻好奇的心态,观察六十年后的世界。”
神谷川沉默。
再一次抬头去看祭坛,只觉得遗像边上的烛火将黄白色泽的花团映照的有些晃眼。
“将棋……所以你折扇上的题字,是你的头衔?”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香月熏将折扇啪地展开,“没错,在你面前的是将棋界的香月女王·女流王将·女皇王座·女皇仓敷藤花·熏。哦,同时还是新一任的三途川主人,阎魔大君。”
神谷川:……
真是好长的贯口。
明白了,不是香月熏中二,而是想出这些头衔的日本人本身就挺中二的。
“那么你的病……?”
“我请求你带我过来,也是为了再确认一下。”阎魔少女点点头,表情依旧清冷,“阎魔的力量还挺方便,现在我可以确定了,我不是生病了,我的身上有诅咒。”
“诅咒?”
神谷川凝起眼眸,打量棺椁。
他确实能感受到一点别样的力量,但或许是因为香月熏的肉体已然死去,残余的力量气息看不分明。
啪啪。
阎魔少女手中的折扇,在年轻富有弹性的手掌间敲击两下:
“嗯,你知道小彬泽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