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叫莲兮摸不清脑袋,她眨眨眼,莫名其妙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指不定是哪一路仙友图个酒后风流快活,来汉阳花街耍耍罢了……你何必大惊小怪……”
封郁扣在她腕上的手骤然一紧,将她后半句埋怨全堵回了喉咙里。
莲兮早吃惯了封郁的我行我素,这时索性便由他拉扯着。
不想,两人刚从朝颜阁底层的圆厅穿过,就见身边的人群骚动起来。
“小哥哥……”
自高处悠悠传来的一声呼唤,直贯莲兮的耳中,天籁一般的音质,却是嘶哑泣血的模样。
莲兮闻声惊转,仰首时,只见楼阁顶端的至高处,素茴一手环抱着廊柱,一手抓着白莲玉冠,正赤脚踩在走道边沿的栏杆之上。他的半截身子在高空中探出,长可及地的斑斓裘锦顺着栏杆拖行着,像是自他身上生长出的缤纷翎毛,在灯火璀璨中,徒然地闪耀着妖冶的光彩。
朝颜阁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素茴立足之处,却仿佛只是仰望着一只羽色丰美的鸟儿,等待着它下一刻展翅高歌。人人都凝神于眼前的美丽,忘了素茴脚下正是千钧的险境。
莲兮惊愕地从封郁掌中抽出手来,返身奔回圆厅中央,疾声呼道:“素茴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小哥哥,我听说东海之中,有一种海鱼每年会成群结队地倒溯河川产卵,这可是真的?”
素茴的右脚一踮,离开栏沿,踏向了半空,宛如踩上了透明的阶梯。
眼见他在高处摇摇欲坠,似有轻生之意,众人这才醒觉过来,一时间朝颜阁上至宾客下至仆役,人人都骚乱了起来。一叠声的劝诫与惊叫,在莲兮的耳边混淆成一团。
莲兮眼中紧抓着素茴的一举一动,一面镇定道:“不错,鲟鱼鲥鱼皆有海川洄游的天性。”
“为何海鱼却要在河川中繁衍后代?素茴从前曾想过,或许远古之时,河川才是它们的家园所在吧?”
素茴深深望着莲兮,他月牙一样的眼睛,天生便该是这样笑着的。
“素茴其实一直是明白的,为何当年她要为我起名作溯洄。”他松开环抱在柱子上的手,身形晃了两晃,引得楼底下的姐妹们惊叫连连。
他却笑得快意,对着莲兮高声说:“小哥哥若是不愿带我走,那么就此转头离开也好。”
莲兮隐约听着背后的封郁重重“啧”了一声,低声道了一句“不好!”
究竟是哪一处不好,此刻她却无暇顾及。
楼阁的至高处,只见素茴足下一蹬,抿着笑意一跃而下。
赶去素茴身边的众多红颜美人,连他的半片衣角也未捞着,眼睁睁便看着他身形腾空。斑斓的裘锦,自空中绚丽地拖行而过,犹如凤凰的尾羽,裹缠着他纤细的身形,随他一同,向着那闪耀着万千灯火的明珠,直扑而去。
半刻迟疑也无,莲兮飞快地掐起一道腾身术法,旋即足下一点,直跃上半空之中,将素茴当空横抱了下来。他的体态虽是纤细瘦弱,但伴着下坠直贯而来的强劲力道,仍是将莲兮的一双手震得通麻。她悬空接下素茴,倒撤回地面时,碎碎退了几步,好不易才稳住身形。
素茴脚下乍一沾地,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哥哥,你的手劲这样大,真是女子吗?”
他的声音脆生生,在偌大的厅堂里响起,这才叫莲兮察觉到朝颜阁中死水一般的沉沉静寂。
时间的河流,仿佛在此停止了淌动。满厅满楼的人,仍旧维持着前一刻的姿态,高举着双手,后仰的脖颈,焦急的皱眉,大张的口鼻,人人都似泥雕玉塑,被定身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眼见众多活人石像环绕在身边,一桩桩森森竖立着,素茴也觉出异样,一时噤若寒蝉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