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银衣男子却背手立在冰床一边,笑得志得意满。
“莲公主在找的,莫非是这两柄剑?”他两臂向前一伸,腕上一扭,将背握在身后的两柄剑递到了莲兮的眼前,说道:“莲公主怎么忘了?先前你已亲手将梦龙鸾凤送交到了我的手上。”
莲兮望着那一对暗沉无光的雌雄剑,目眦欲裂,嘶声吼道:“影虹,你不得好死!”
她这一声诅咒深从肺腑而出,影虹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掂量着两柄剑,调侃道:“银笏说过,莲兮的梦龙鸾凤是艳绝天下的神兵利器,能与主人灵犀相通。可如今我瞧着,怎么竟同两条废铁一般?”
他说着抬眼来瞟了瞟莲兮,见她额上青筋暴起,笑得更是得意,又说:“你珍爱银笏,想必不愿意伤害他吧,眼下机不容失,我们便一同来试试,梦龙鸾凤究竟听不听你的话?”
他话还未完,便手起剑落,将鸾凤刺入银笏的身体,剑脊上的凤纹篆刻连同那一叶金羽,轻易便洞穿银笏的左肋,深陷入冰床之中。唯独雕饰着百鸟朝凤图的剑柄,还孑然屹立在银笏的薄衫之上。
然而,冰床上的躯体却不见渗出一丝血迹,仿佛剑之所入,只是一具虚假而美丽的躯壳。
“喏,莲公主你可看清了?鸾凤虽不听你的话,但梦龙或许是个乖孩子?”影虹右手握着梦龙,一面将剑尖轻点在银笏的右肋之上,一面说道:“看好了哦,可别眨眼哪……”这一次他的动作却极尽缓慢,梦龙的剑身半寸复半寸,半寸复半寸,沉沉地没入银笏的身体。
然而莲兮却能听见,梦龙剑脊上的龙鳞刻纹与银笏的肉脏相互摩擦,逸出低切痛苦的呻吟。
她拼劲全力睁大眼,虽能将泪水逼回眼中,却再不能抑制喉间喷涌而出的嘶喊,那连她自己都未曾听过的惊声尖叫,在曾经属于银笏的狐穴洞天中,几经回荡,化作一团血肉模糊。
她在半空中剧烈挣扎着,向影虹咆哮:“你住手!你这样伤他,我定不会放过你!”
影虹虚浮地一笑,伸手替病床上的银笏理了理衣襟,说道:“我生来就神血稀薄,几乎可说是青丘众妖狐中最卑贱的那一只。如此天生的低劣资质,即便是后来银笏将自己的神血赐予我许多,但修仙一途,对我而言却还是凶险异常。我明知路途坎坷,却还潜心修炼,实则只不过是想要银笏多赞许我几句。我曾痴想,若果真有大悟破境之日,即便只是修得半仙之体,也能令银笏刮目相看,叫他明白,值得他倾心相托的并非只有龙莲兮一人。”
莲兮唇瓣鲜血滴落在银笏的衣领之上,刺眼若雪中红梅一般,她嗓音沙哑许多,却煞气不减一丝,咄咄质问道:“银笏对你恩重如山,你缘何负他至此!”
她话音未落,影虹却倏忽从银笏右肋下抽出梦龙,反手一挑刺入莲兮的右臂,痴笑若狂:“呵,分明是银笏先负的我啊!试问天下有谁珍爱他更胜于我?我唯恐他过得寂寥,不顾自身安危,一心只想得道成仙,好与他相伴终身!然而即便我堕入魔境,他也不过后知后觉!我嗜血不过为了苟且偷生,连人命都不曾糟践过一个,他缘何就要杀我了?他如此负我,活该变作活尸一具,供我泄恨,供我吃喝!如今我便是银笏,我便是青丘之主。杀人,献祭,只要我觉得痛快,有何不能?”
“梦龙,连主人也不认得,又算得什么神剑?龙莲兮也不过如此,被我狐铃稍一惑乱,便体瘫无力,缴剑求降,银笏竟还以为你是何等神勇,真是把人白白笑死!”影虹手中的梦龙在莲兮的血肉中拧转,剑刃狠狠刮擦过她的右臂尺骨。
她暗红的血液沿着剑脊淌下,却又被梦龙缓缓吞噬,唯有零星几滴流入影虹的指间。
她臂上吃痛,反倒镇定下来,沉声道:“杀人?你既说得如此狂妄,为何至今还畏手畏脚,每月只肯杀一人?你分明就是不愿!你根本不能对银笏守护过的青丘人大开杀戒,又何必说恨他?这才是要把人白白笑死!”
“你竟以为自己通晓一切么?世间又有谁能懂我?只有夭月一人……”影虹面上笑意霎时凝固,抽出鸾凤刺入莲兮的左臂。他两手各握一把剑,一面在她血肉中缓缓转动剑刃,一面说道:“我与夭月同是天涯沦落之人,为思慕之人身堕成魔,却反要被那人嫌恶斩杀,我等心中绝望,你可懂得半分?”
莲兮不曾想过,有一日梦龙鸾凤会被迫倒戈而来。
剑刃深深在她体内反复剐蹭,剑柄却执于他人之手。双剑苦痛,震颤蜂鸣,传遍她的血脉,在她耳边化为悲怆的剑泣之声……
她低声自语道:“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