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节 梦里寻花 镜中水月 4(1 / 2)

莲兮脚下一跺,直直踩在胧赫的靴头上,他闷声一哼,双臂间松脱,让她钻了出去。

她方才被庭院中所见之事惊得头皮发麻,又被胧赫在背后吓了一遭,自然对他没有好脸色。

“你现在亲眼见到了,可信我几分?”胧赫只作唇形,以气声对莲兮说道。

她却没理会他,在石后重又探头,往封郁那里看去。

封郁脚边地上摆着一只匣子,从中升腾起赤红色的一团火焰,在湖水之中熊熊燃烧着,将远景近物尽数笼罩在一片红色光晕之下。

火苗之上倒吊着一人,被赤链贯穿手足踝骨与琵琶骨,又被密密麻麻粗细不一的链条捆缚于空中,乍一看好似被禁锢在蛛网之上,动弹不得的猎物。锁链缠绕下,他的衣服早已破烂成碎布片缕,难以蔽体。几近赤裸的身体上遍布鲜红的纹路,像是刻印在身上的咒文,又像是星罗棋布的伤痕。鲜血从纵横的纹路间徐徐淌出,沿着倒挂的身体蜿蜒而下,在他面目难辨的脸上汇聚成一片模糊的血肉颜色,最终交汇在他光秃秃的头顶,滴落进赤红的火焰中。

那赤红火焰窜起的高度,恰好能舔舐到他的后脑,却并不见他被火烧得焦黑。

每有血滴从头顶坠入火中,火苗便左右摇曳,赤蛇出洞一般,攀附上那人的天灵盖,轻巧地舞动起来。赤红火纹像是柔若无骨的美人酥手,在他的头皮上极近缠绵温柔,却立时令他全身上下抽搐不断,引得蛛网锁链也一道啷当抖动作响。他喉间的哭嚎之声早已沙哑,绝望倍加,凄惨之状难以斥之言诉。

那被倒吊着的人在赤焰阵阵侵袭之下,痛苦难当,一对充血的眼珠直勾勾向着封郁,喉间呜咽含糊,断断续续地向封郁求饶道:“主,主上……小……小人真的……知错……”

然而任那人声声哀求,封郁却只背手在边上看着,面上冷然,全无表情。

莲兮曾见封郁面露不屑,嘲讽,愤怒,漠然。

却不知他一双狭长的眼睛,有一日,也会流泄出如此凶狠残酷的神色。

便是莲兮向来自恃胆大,远观火烧活人,心中也犹有不忍。看不了几眼,便将脖子缩回石头后边。

她一退身,又踩在胧赫脚上,他原本一同在石嶂后边偷看院中动静,这时脚上吃痛,不由低声斥道:“莲兮!”

莲兮虽是背石而立,方才所见却犹在眼前挥之不去。她心中颤动,面上也煞白一片,胧赫看她惊喘不定,便小声说:“那被火烧火烤之人,原是自小伺候封郁起居的随侍,当时封郁下凡来寻玲珑心时也带他在身边。如今这个下场,你可看清了?”

莲兮艰难地在石后探头又看了两眼,问胧赫道:“那匣中之火,为何不能将人烧死?”

见她面上骇得愈加惨白,胧赫当下也不多说,将她拦腰抱起,小声道:“此地说话不便,我先带你去别处。”

他本是最擅掩气疾行,即便这时怀中抱着莲兮,一式移行之术施展开,仍是滴水不漏,来无影去无踪,眨眼间便将莲兮带到了夷山山头。

他二人在山头随意拣了两块山石,虽是面对而坐,却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莲兮俯瞰山脚,将整片黑湖尽收眼底,只觉湖水在月色下果真浑黑若墨,浓稠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她胸间压抑非常,全没了平日和胧赫抬杠过招的兴致。

迎着夜风虚浮地吸了几口气,莲兮这才开口问道:“你今日怎么也跟在后头?”

胧赫鼻中一哼,说道:“黑湖湖底之事,封郁自以为瞒得不漏风声,却还是叫我阴阳差错偶然得知。虽是如此,平日碍于他在湖上设下的千金封界,我也未曾亲身入湖查探。那时我有意在你面前提起湖底囚人一事,即是料定,他闻之必会赶回黑湖确认封界。自他离开蓬莱后,我便寸步不离地尾随着他,今夜果然不出所料。”

他说了许多,莲兮却只淡淡回道:“我倒是可怜青龙众行者,跟了你这样一位主子,成日专挑别家闲事来管,却不理自己宫里事务。”

胧赫听了,面上竟全无怒意,反是声音中有几分失落,说:“我若不拿出点真凭实据,又怎么劝得动你这一头倔驴?”

见莲兮森森掷了一道白眼过来,他笑了笑,又道:“好在,你今天也亲眼见过了。”

胧赫这人惯常对着莲兮,若非横眉冷对,即是怒目而视,除此二种,皆属异常。这时他面上笑了,长长睫毛将柔和阴影投在眼底,衬得一双黑眸媚眼如丝,更甚女子。莲兮的狐仙老友银笏,自诩一对桃花眼如何狐媚风骚,冠绝天下。这时在莲兮看来,亦不过与胧赫平分秋色罢了。

他自笑得妩媚,她却只觉反常,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恶狠狠道:“我今夜确实亲眼得见,但我随封郁而行,原是我答应他在先,又是母上亲准的,本公主不像那些喜欢在人背后暗放冷箭的小人,是言而有信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