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将远近一片荒野晒得愈发热气腾腾。
莲兮在马上颠簸了大半日,早已饥肠辘辘口渴难耐,好似被海潮不幸冲上岸的小鱼,眼看便要曝死日下,暴尸街头。她一面神飘魂散,一面任胯下马儿往前行。迷迷糊糊中,终于瞧见眼前两丈远那匹白马停了下来,马上的白影转过头来朝莲兮喊道:“前面不远有个茶摊,你我先歇歇吧。”
莲兮连答应一声的气力也无,软绵绵只点点头,驾着马跟在封郁背后,往茶摊挨过去。
她早知封郁此人怪异,却没想到竟变态至此,放着好好的神行术法七彩祥云不使,非要骑着凡人座驾赶路,原本半日便可到达的去处,如今他二人从青阳城东郊黑湖启程,苦行了四日有余,尚且还撩在半路上。凡人喜欢在畅快时道一句“快活胜似神仙”,原是不知天底下还有像封郁这般苦行僧似的神仙,最好吃饱了撑的自讨没趣。
莲兮只恨自己虽是神仙之体,却未生得金刚不坏之躯,该疼便也疼得钻心,该热便也热得跳脚。如今又逢大伤在身,神元一点一滴皆不敢浪费,尽汇去调息养气,什么清凉决寒冰指,不使也罢。
她心中纵然把封郁翻来覆去捅成蜂窝子,无奈技不如人,那夜被迫立誓在先,此行前去南疆必要唯封郁马首是瞻,若有悖誓言,叫她兄涟丞天诛地灭。
晕晕乎乎在茶摊边靠了马,不想她在马上坐久了腰酸背痛脚底发麻,使了好大劲也没翻下马来。
封郁替莲兮拴好马,抬眼见她如此狼狈,也是哭笑不得,未及多想伸手将她自马上抱下。
莲兮右肩方一碰触封郁的胸膛,立时像被泼了盆水似地惊醒过来,泥鳅一般从他怀里滑到地上,一面笑说:“多礼了多礼了”,一面飞快钻进茶棚底下纳她的凉去。
她随着封郁在凡间行走,两人皆未作化形乔装,所到之处丰神俊态每每引人侧目,莲兮初时还有几分不适,久而久之也学封郁一般,只把四面八方而来的眼色权当空气熟视无睹,众望瞩目之下仍作悠然,该吃便吃该喝便喝。
将手中大碗里的茶水一仰脖胡乱灌下,莲兮这才找回几分清明,伸手招呼茶倌续茶之际,她侧脸看了看边上坐着的封郁。只见他单手奉碗,不紧不慢啜着茶,倒似品茗赏香一般,脸色快意,全无疲惫。她一咂嘴,不耐烦道:“这茶不知道是拿哪一年的茶梗子冲泡来的,我看如清水一般,你也休要再装模作样了。倒是跟我说说,南樵山何时才能到?”
“这位小姐好美的姿容,想必是中土富庶之地的有钱人家吧?”封郁还未作声,茶倌却一嘴插进话来,说道:“您可别瞧不起我们荒道野店啊,这茶确实是今早新沏的,我们这里比不得那些风水宝地,不过在官道上摆点小摊糊口罢了。”
莲兮往茶棚外探了探头,只见烈日早已西迁,自是对茶倌手中那壶“今早新沏”的茶更加无言以对。但她纵是应龙之身,此时亦不过是一副从里干枯到外的烤龙架子,是茶是水也没甚差别,她只故作羞涩地朝那茶倌点头笑笑,权作应付。
没想到这茶倌却很是热情,添茶之余不忘夸道:“哇哈,今日看见小姐这样的美人,真是做梦也会笑了。不瞒您说,那南樵山离此处也不远了,从前面新安城贯南而出,再取道西南就是了。不过那里景色平平,又多是凶兽,若是游玩不如去新安城附近的阜曲山更为有趣。”
莲兮又是抿嘴一笑,谢过茶倌,另讨了第三碗茶水。
待那茶倌走去别处招呼生意了,莲兮才扭过脸来同封郁说道:“前面既有城镇,我们晚上便歇在城里吧,这几日路上行着你不许我沐浴更衣,又不许我找客栈食宿,日日绑着我睡牛棚里,我都依你了,成夜成夜净是被牛蹄子压来踩去,今晚且容我睡得安稳些吧。”
封郁手中揣的还是方才那碗凉茶,慢慢自顾啜饮着,对她一番话不以为意,只挑挑眉说:“你笑起来当真有几分动人,为何每每对着我时总是要打要杀,半颗脑袋半颗脑袋削个不停?”
“你若帮我找新安最宽最软的客床来睡,我便再不削了。”
“我倒也想,只可惜我们今日要避城避人,只取荒道兽径来走,若路上多费些功夫,夜前或许能到南樵山山麓。你若想玩,回程我再带你去新安吧。”封郁望着她,唇边眼中尽是微温的笑意。
若以良心而论,同行几日来,除却他古怪的食宿标准以外,封郁可说是对她呵护有加,既不曾对她冷言冷语,亦不曾再拿涟丞之事胁迫她。她虽对封郁此人成见在先,在他日日温润恭谦之下也逐渐松懈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