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一帆不再言语,云龙却暗暗想道:“我师父可不就叫古义刑么?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难道竟有这般的来历?”
云龙在那思虑,张永馨却接着道:“我看见了五人的装扮,却竟是与狮天镇所说的那些刺客全然相同,自然是大惊失色。急忙想叫人时,却害怕他每妖术厉害,打草惊蛇,害了东王,便躲在柜中偷看。
“此时才看清那官儿穿的竟是前朝大红官服,乃是判官打扮。他对着东王说道:‘王爷,事已至此了,便不要再多说了。这摘星龙尊,非用龙血不可。圣上难近,只得委屈王爷了,还请劳烦尊驾,随我等往西凉走一遭罢!’”
“东王似还要说话,却被那师爷用折扇一拍,登时昏厥过去。那判官呼哨一声,便有数人扛起王爷四肢,直从窗中跳出去了。我待要呼喊时,却发觉竟吓得哑了,作声不得。良久我才一声惊呼,引来府中众人。众人见我一人在王爷寝室,也觉惊异,我连忙将上项事说了,众人方才急忙谴人去报知圣上。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北缉事厂的人提了我走,怀疑我通同贼人,掠走老爷。那北场将我三推六问,种种酷刑用尽。我只道此番定然死在此处,却不料忽一日,那北场督主俞润亲自审问了我一番,便说我无罪,释放出去。我捡得一条性命,得以重见天日,不顾伤势未愈,急忙收拾东西要走。却见一本古书在那,方才想起先前东王令我去拿的那物事。我仔细看时,却是一本古本阴符经。
“其后半载,我一面在家养伤,闲暇时却将那本阴符经来看。那薄薄一本书,其中所言,微妙玄通,不明其意,便也放下了。却听闻狮王庄出动大小分舵,协同朝廷无数捕快抓捕贼人,却折了不少人手。后来那北缉事厂督主俞润带着一众好手与狮王庄左路军副军主路黄泉一同赶往西凉追捕,却自此下落不明。
“再后来不知为何,朝廷严密封锁了消息,却对外称东王勾结北场谋反被杀。我在府中听闻此信,便觉得蹊跷万分。果不其然,不多久便有那黄家道领禁军团团围住了东王府,下令杀无赦。我当时中了一支羽箭昏厥过去,醒来时,却在一处山洞之中。我转头寻先考之时,却见一个蒙面黑袍之人立在我身前。
“我当时毕竟不过一个十岁的小孩,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大哭起来,吵着要寻爹娘。那黑袍人却道:‘休要哭了,你爹死了,你娘也死了。’我一听,哭的自然更凶了。却见那人忽然转过身来,两只眸子精光大盛,如要吃人一般。我被他吓得不轻,连哭也哭不出了。
“那人却道:‘张永馨,你知你爹娘为何死么?’我便摇头。那人又道:‘你知为何北缉事厂捉了你去严刑拷打么?你知为何东王被抄家么?’
“我哪里知道?只是在那里哽咽。那人却忽然一声长啸,问道:‘你觉得东王是坏人么?你爹娘是坏人么?你是坏人么?’
“那人见我始终不答,有些焦躁起来,煞是吓人,我便只得应道:‘我想该当不是坏人罢。’那人见我答话,语音却柔和了些,又道:‘既然不是坏人,为何你明明句句属实,却被北场三推六问?为何东王明明被奸人害了,却被说成谋反被杀?为何你爹娘明明安分守己,却惨死府中?’
“我一听,登时呆了,不禁顺着他问道:‘照啊,为何呢?’
“那人笑道:‘先说简单的,你会被捉去三推六问,是因为你的那些先生们和东王府全府上下当堂呈词,一口咬定你勾结妖人。’”
“我当时惊道:‘怎会?他们为何害我?’
“那人却道:‘你不过一个小儿,东王却对你偏爱有加。他们岂不妒恨?’
“我道:‘这都是王爷的意思,又并非是我想的。’
“那人笑道:‘你想的如何,有谁人在乎?他们知道的不过是你昔日有东王庇佑,而如今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儿。东王失踪之事,唯你一人在场。他们略加分说,你又能如何辩白?’我听得呆了,却尚未明白那人所言何意。
“那人又道:‘东王会被说成谋反,是因为他的死提出了有的人不想听到的问题。而你爹娘和东王府的人会死,是因为他们知道有些人不想知道的答案。’我却不明白那人所说何意。
“那人接着道:‘东王之死,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和隐事。有人为了不让人顺着东王之死找出这些隐事,便编造了谋反被杀的谎言来掩盖真相。不巧的是,有许多人都能拆穿这个谎言。而此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这些人的嘴永远堵上。而谋反之后抄家,恰好是个很不错的理由。东王府上知晓此事的人都死了,但别的知晓真相的人也不会活着。对于有些人来说,只要他想让你死,总是能找得到理由。我可以告诉你,为了此事而死的人,还会有更多。’
“我听得呆了,却问道:‘你是何人?为甚与我说这些?’那人哈哈一笑道:‘我是谁,又有甚关系?我救了你出来,是因为自有用你之处。我与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明白:这世上从来便没有什么善人善报。所有对错黑白,都不过在一张嘴。你说他是如何,他就是如何。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那人说罢,却递给我一本书来,却正是那本阴符经。那人道:‘你从东王府中逃脱,他们自然会知晓。张永馨这三个字,此后你是用不得了。你面前却有两条路,要么隐姓埋名,遁入深山了结此生。要么便拿过这本奇书,用一张嘴改换天下,为东王、你爹娘,和无数向他们一样的人讨回公道。’
“我尚未明白其意,他又看了我一眼,便此出洞去了。我想了良久,才明白他所言。我隐姓埋名在一个小山庄里苦读阴符经十年,终于豁然开朗,化名方冷,欲要游说四方。奈何却是一片太平,竟没有这纵横之学的用武之地。没奈何,却来投奔了徐大官人,混一口饭吃。”
众人听罢了张永馨说了此事,面面相觑,说话不得。良久云龙才开口道:“不意先生竟有此等往事——”
张永馨摆手道:“不必多说了。这个秘密在我肚中憋了廿四年,今日总算说了出来,也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张永馨是我,方冷亦是我。却何必在意这陈年往事呢?如今天下大乱,群龙无首,我可还有正紧事体要办。在此别过!”
张永馨说罢,忽地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取路自向东走了。
云龙四人待张永馨去的远了,却各望了一眼,说出一番话来。不是今日张永馨与四人说出东王之乱的这个真相,有分教:万鬼崖前,鬼哭狼嚎;断龙陵边,龙争虎斗。群龙无首皆四散,龙蛇混杂有谁分?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卷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