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陆焱身为傧相,丝毫不见笑容,赞礼已毕,却喝令众人山呼万岁。却见颚更阮腾等都跪下叩首,唯有虚子臣与褚天剑两人直挺挺立着。陆焱见姚子萌脸色不善,连忙喝令两人:“还不快快叩见天子?”
听褚天剑喝道:“吾本江湖好汉,拜英雄不拜权贵!况且你梁王是什么东西,若是致元陛下如今还好好建在,你如何便要我三拜九叩?”
姚子萌勃然大怒,霍地起身,怒道:“猪天剑你这大逆不道该千刀万剐的死囚,竟敢来这里戏弄于朕!”姚子萌正要叫卫士拿下,却见褚天剑两只大眼瞪得铜铃也似,心下怯了,却又扶着傅程鹏缓缓坐下。
虚子臣堆起满脸笑容,打个哈哈道:“陛下休要恼怒。想当今之世,群雄并起,各自逐鹿中原。陛下虽有皇室之统,然而大都那里却也伪造先帝印信,真假难知。陛下若非当时入主神都,手握郡县无数,焉有龙腾之日?如今之世,无谓血统名号,只是兵马强弱而已。若论兵马武将,楚越未必便弱陛下许多。我等不过是为了大都叛逆猖獗,才相聚此处。楚越故当尊陛下为君,然而陛下却也切勿过分自傲了。”
虚子臣却又转向褚天剑道:“然而越王方才说陛下并非英雄豪杰,却也错了。当此群龙无首之时,那些个废物蠢材早早便都送了性命。此时还能活着,得以占据一方的,无一不是一世人杰!”虚子臣说罢,转过身来朝着姚子萌拜服在地,率先山呼万岁。
褚天剑见了,不容不从。又见傅程鹏也随在姚子萌身侧,暗暗想道:“傅相国与我俱是致元陛下一手提拔的。我不容于旧将,他亦不容于老臣。陛下对我二人恩信,再无第三人可比。他昔日虽在洛阳与泰富一同陷害于我,然而梁王窃国之后便听闻一直托病不出,可见忠心未改。如今连他都投顺了梁王,我又有何疑哉?”便也只得拜倒在地,叩首行礼。
姚子萌脸色数变,终于和缓,勉强笑道:“两位爱卿便请平身。”
虚子臣与褚天剑两人起身,却来商议三方盟事。当时却是颚更首议,三国为盟,楚越共尊姚子萌为君。然而自行其政,军政财谍互不干涉,不相统属。便依着先前各军部属为界,三方各自罢兵,偃旗息鼓,休兵秣马。若是日后有贼兵犯来,互为救应,否则各自约束兵马三军不得越界。楚梁以广成关关为界,楚越以江夏武汉为界,梁越以黄淮徐州为界。
姚子萌听了,脸色不善,陆焱却又上前道:“君君臣臣乃是天下大统,三家各自为政,成何体统?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有什么割地而治的道理?”
褚天剑听了,瞪圆了双目又要发作。虚子臣却说道:“先前梁王初摄政之时,便下来诏令,许我等自治,如今若是反悔,必绝后人归顺之意。”
傅程鹏随侍在旁,当时见了虚、褚二人情状,却是不慌不忙,说道:“然而楚王与越王居功甚伟,又有弃暗投明之念,不可无故夺爵争地。以某看来,不如效仿古制,如商周诸侯,虽然自治其地,共尊天子一主,奉行号令。两位王爷觉得如何?”
姚子萌大喜道:“如此便可。”
虚子臣听了,肚中暗笑:“这傅程鹏好猾。明明是一般道理,给他一说竟而满足了姚子萌这厮面皮。这名分之事,与我又没损害,既然有这么个台阶,何不顺势而下?”
虚子臣便拜倒在地,说道:“若是依相国所言,微臣敢不从命?”褚天剑见了,不好违拗,便只得也同意了。
当时三人歃血为盟,剖符裂土,都依着所说定了。那褚天剑却忽然朗声说道:“我等在此结盟,岂可不立一誓?臣越王褚天剑,在此与楚王虚子臣为盟,效忠陛下,三国同好,万世无休!若有违此誓,叫我万箭穿心,千斤压尸!”
姚子萌听了便道:“朕为天子,一言九鼎。今亦当立誓,与皇天后土同见。朕在此与楚王虚子臣、越王褚天剑为盟,互相救应,圣恩永存,绝不背弃二王。有违此誓,叫朕为锁链穿项,折颈而崩。”
姚子萌说毕,虚子臣心中却道:“这姚子萌好不奸猾,他篡立为君,若是事败时便是千刀万剐的罪过,却怎能求得锁链穿项,折颈而亡?”
虚子臣想到此处,微微一笑,却道:“臣楚王虚子臣,在此与越王褚天剑为盟,立誓效忠陛下。日后遵从陛下号令,往来救应勤王,必不有误。若臣违背此誓,起不臣之心,便叫臣失心而疯,尸骨无存。”
旁边傅程鹏听了,肚中冷笑连连:“那姚子萌此誓尚可,虚子臣便言甚么失心而疯,尸骨无存。如此枭雄,岂有失心疯的道理。况兼人死亦不过尸首异处,纵然五马分尸也还有得骸骨遗世,又哪来的尸骨无存之说?这两人各怀鬼胎,却偏要对天为誓,当真可笑。”
三人盟毕,各自尽欢而散。姚子萌归去洛阳,自然重赏了傅程鹏,又发布诏书,言楚越两王朝天子于颍川。以楚王虚子臣为少师、使持节、都督荆楚交广及南蛮诸军事、承制假授、自选守相,其荆州牧、开府仪同三司如故。以越王褚天剑为都督徐扬两州及江淮诸军事、承制假授、自选守相,其少保、假黄钺、赐尚方宝剑、开府仪同三司如故。
各路军阀镇侯听闻此信,各自惊疑不定。楚越那里却也发文出来印证此事,才都各自信了。大都那里因陈研坤陷落,本在焦急。又听闻此信真实,自是震恐无比。凯寇二老昼夜难眠,唯恐三国合兵北上大都。百官日夜商议,不得良策,好在当时青州刺史邵继庆依着陈研坤之计,已将大名府重镇夺下。于是凯寇二老便令兵部尚书梅怡庆亲自领兵南下镇守大名府,以防梁、越二国兵马。
二老自褚天剑反后,情知张永馨并不可信,却更又屡屡派遣使节往山西而去,指望许晨奇帅兵来援,然而依旧丝毫不见回音。大都城中人人自危,先前因胡乱而迁入大都城中的百姓唯恐遭受牵连,各自变卖家产,预备收拾跑路。大户人家家大业大,难以举家搬迁,尚存观望之想,却也都变卖古董家什,换做金银珠宝。一时之间,大都字画古董贱如废纸,而米价十倍。
正当大都败局似已注定之时,却忽然有骠骑将军许晨奇使者来到。且说当时凯寇二老闻知许晨奇遣使来到,欣喜不胜,连忙迎接款待。其中殷勤奢华,比于王侯。那使者不是别个,正是突厥骑副统领朱邪策。朱邪策见了凯寇二老,略略说了山西情势。凯寇二老本不喜他胡人出身,然而此时却顾不得许多,急忙问起来意。朱邪策禀道,说是骠骑将军有意发兵南下靖难,特遣他前来知会大都,共襄大事。
凯寇二老与大都众臣听了都是大喜,那户部侍郎王绵阳抚掌笑道:“如此一来,则大都有救矣!”
朱邪策何等聪明,却早见蹊跷,却笑问道:“难道如今大都已然是独力难支了?”
凯鑫听了,却瞪了王绵阳一眼,王绵阳自知失言,急忙闭嘴。
寇磊把手微微捻着银须,淡淡道:“不错,单以大都之力想要靖难,确有所难。不过要说独力难支,却也未必。”
朱邪策道:“不才听闻前日濮阳大战,大都连兵部侍郎都被贼兵俘虏去了,当真能有余力抵挡三国汹汹叛逆?以不才看来,何不利诱楚越,坏其盟约,四方一同攻击梁王,何愁不破?”
寇磊正色道:“大都或不能平叛,然而这等要与叛逆虚与委蛇,坏国家威名之事,却是决计不干!”
凯鑫亦道:“不错,若是如今与叛逆妥协,日后平定了梁王,究竟是治楚越谋反的罪,还是不治他的罪?若是治罪,岂不是朝廷食言无信,若是不治罪,又显得朝廷无能,任由乱臣贼子作威作福,称霸一方。这等事体,于礼未闻!”
朱邪策一听,笑道:“两位国老,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以当今大都的实力,与梁越楚三国相抗,犹如螳臂当车。纵然骠骑将军倾力相助,胜负也不过在半数之间,尚兀自败多胜少。倘若能行不才之策,可一股得胜,可若是两位国老这等拘泥于虚礼,食古不化,那么骠骑将军便也不得不重新考虑立场了。”
大都众臣听了,各各骇然变色。却有那礼部尚书阮雅文转出班来,戟指着朱邪策,正色道:“朱邪策,尔不过是一个番邦降臣,千刀万剐的罪过,休要在此狐假虎威。大都朝廷,不是你作威作福的地方!骠骑将军若是愿意共襄国难,自然可以青史留名。然而若是想要负手旁观,乃至倒戈一击,大都纵然城破,我等也不会向那些叛逆奸贼屈服一丝一毫。纵使血溅金銮殿,我等礼法不变!”
众臣听了,耸然动容,朱邪策看向凯寇二老时,都不说话。然而目光如炬,凛然不可逼视,其意自明。
朱邪策心中忽地一颤,暗暗道:“许晨奇与这班老臣,究竟谁是忠心为国?他每囚禁姚子剑,只怕并非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当真以为如此可匡扶国难也未可知。可笑,可笑,我本非天朝臣子,管他忠臣奸臣作甚?只是要能光复我突厥一族便好。”当时撇过了念头,笑道:“不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诸位大人气节,不才佩服。”
凯鑫问道:“那么骠骑将军的意思,究竟如何?”
朱邪策连忙正色道:“回两位国老,骠骑将军蒙方冷先生传书,已然知晓神都情势。只是如今北伐初归,兵马疲累,难以动兵。请诸位稍待,只在今年岁末,骠骑将军厉兵秣马,必然挥师南下,讨逆扶正!”
众人听了大喜,又好吃好喝款待了朱邪策,更多加赏赐。朱邪策在大都呆了一阵,想要见姚子剑时却只被推说陛下身体不适,却去给薛鹰、肖阳越传递了消息,自东归去了,凯寇二老又替他践行不提。
话分两头,却说那里全景明前后平定了南蛮、吐蕃、荆楚三面战事,一时相安无事。虽然三处兵马都是极盛,却倒也未有太大损害。唯有东川那里,楚将项引见云龙被擒失踪、张栩杨被捉拿回都,本道自己必受牵连处分,不料虚子臣却反倒给他升官加爵。项引感恩戴德,屡次进犯蜀中。好在刘劲与自陈若寒虽不能收复东川,也自能抵挡得住,并未再有大战。
不料方过半载,便又传来消息,称虚子臣与褚天剑臣服于梁王麾下。全景明听闻此信,知不久楚军必然大举进攻。此时夔关天险已失,难以抵挡荆楚倾国之力,全景明不由得日夜难寐。正在苦恼,却忽然听闻梓潼守将来报,说大将军黄家道谴使者前来。不是此人前来,正是:本往东南说虎狼,又自西北奉凉王。毕竟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