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龙道:“他便算不肯招,那便拿他四个儿子动手。把他四子一个个千刀万剐,我就不信他还不招!”云龙话音一落,便朝着士龙兄弟四人看去。士龙明知他顾及士家在南蛮中的威信,决计不敢下此毒手,但与云龙的目光一对,仍是不由得心中一慌。
却听得士郎惨叫一声,哭道:“我招,我招!别杀我!饶了我,饶了我!”士郎缩在墙角,眼泪鼻涕俱下,显然是害怕至极。众人不由得都暗暗想道:士迁一世英名,不料小儿子这等窝囊。士覇更是怒喝道:“五弟,你成什么样子!”
云龙朝着士郎看了一眼,笑道:“这小娃娃倒是有趣,便让我来——”话音未落,忽觉得头晕目眩,两眼一黑,当即昏死在地。
不提此处云龙昏死,单说那里大都城中,姚子剑半年来日夜修整军马,准备北上追击胡寇,光复辽东。偶与众臣论起,众臣却仍道胡患不可尽除,不如还是与民生息为好。姚子剑不悦道:“昔日大汉兴兵北伐,霍去病勒石燕然在前,窦宪歼灭匈奴王庭在后,何来不可尽除之言!”说罢忿忿而归。
却有那燕京留守右丞相凯鑫令人呈送了一封奏章,说是略评东汉明帝、章帝、和帝三位帝王,希望能得姚子剑御笔删减。姚子剑素来不喜这班老臣,但是素知凯鑫是博学名儒,历史掌故极熟,却也乐得看他有何高见,便拆开读道:
“明帝承世祖光武帝之后,天下凋敝,将相桀骜。乃严内外之别,行严苛之法,上以明天子之威,下以安黎庶之业,乃令百官肃然,天下震服。明帝在位,后妃戚族、阉人宦竖一概莫与朝政。以马援之功、马后之贵,其冤尚不得复,其功亦不得录,以其为后戚族之故也。虽未免矫枉过正之嫌,然天下遂定,较之历朝之二世,可谓唐宗以下第一也。遂至荒野复,人口增,乃谴使节行巡西域,以图武宣之旧业。
然以楚王英兄弟之亲,数谋反而不罪。及英薨,乃大兴刑狱,追捕余党,株连四万余户,天下震动。虽则为汉家孝友之道,亦伤废太子刘强之情,其亲疏之别,却终不为可取也。
明帝崩而章帝继之,遂有西域之反。时天子新丧,百官皆以为西域多事不便,宜弃舍之。章帝性素仁懦,然径发大兵以迎耿恭、班超,遂外震羌胡之意、内抚忠臣之心,震动北境。乃遂设戊己校尉、置西域都护,北击匈奴,西定种羌,以成强汉之名。又除楚王英株连之狱,得全者以万数。章帝继位不过数载,便已恩威数行,足令天下感恩畏威矣。
虽终明章两朝,所用无非云台旧人宗族子弟,然其承新莽余敝,内复民生,外震羌胡,令汉室复兴,功不可不谓伟也。虽所用皆出旧故,然既旧故多有俊杰子弟,又何妨哉!
魏文帝曰明帝察察,章帝长者,故言明帝之威与章帝之德也。然明帝法禁虽严,终其朝以兄事故废太子东海恭王刘强,又以天子礼之,兄友弟恭,较之后世兄弟阋墙者,其胜千百倍矣!魏文帝读之,又岂无有七步之愧乎?章帝虽数宽刑减赋,足称长者,然勒兵北境,复取西域,亦显大汉之威。乃知明帝亦有长者之风,而章帝亦非不能察察也。
又,终明章两朝,行西域、匈奴、鲜卑之兵,无非校尉、太守,未发一将军而北境井然,内无劳役之兴、不失文景之治,而外足震慑诸国、不下武元之功,足为万代之效也。
章帝崩而和帝继之,遂有太后窦氏秉政,乃至窦氏一门俱为显贵。以太后兄窦宪为尊,东汉外戚之贵自此始也。观其前朝阴后、郭后、马后,皆谦退守成,虽帝欲有嘉赏而不敢取,以至有车水马龙之叹,是以东汉之初,三朝后宫井然,未闻有跋扈乱政者也。
窦宪既仗太后之尊,屡犯法禁,又睚眦必报。初,谒者韩纡以事按宪父,及纡死,宪乃斩纡子,竟以其首祭于坟茔,其跋扈如此。
又齐殇王子刘畅因幸太后,宪又使客刺之,归罪于畅弟刚,若非何敞固争,则刚亦蒙冤矣。畅、刚俱王侯也,宪乃非止刺畅,又复归罪于刚。纵吕霍之时,未闻有如此猖狂之举也。
宪因畅事发获罪太后,乃遂代行车骑,北伐匈奴,以赎其罪。虽得遂灭北虏,然天下征伐数烦,其不若明章远矣。
尝见论者曰:窦宪虽有跋扈不法之举,然剿灭北虏,令单于远遁,此不下卫霍之功。老臣以为尽非如是。盖胡之习俗,比中原不同。其不事农业,逐水草而居。抄掠别部以为资,故其本性也,非为可以教化之民。
秦汉年间匈奴独大,乃并各部以犯中原。至章帝时,匈奴数分,乃怀抚南虏、鲜卑,令并力伐其北虏,而汉坐收其成。当是时也,北虏无力南犯,而诸胡得以汉谕并力抄掠北虏,所得颇丰,故感汉德,又见北利,不思南下矣。是以大汉不兴刀兵,而北方无事也。
窦宪既与诸胡共灭北虏,又复立右谷蠡王于除鞬为北单于,乃致北患未尽,而诸胡俱不识汉意,私生疑惧之心。其本意乃立于除鞬以为制衡之策,令南虏不得复大,然南北世仇,今南虏、鲜卑诸胡与汉共灭北虏,汉又复续北虏之国,南虏以下诸胡岂得心安哉?
又,其既立于除鞬,则南北匈奴皆汉之属国,使南虏无由北掠。而抄掠本匈奴习性,既不得北狩,久之必为南患。是以窦宪之策,内则兴大汉之兵,劳民伤财,外则失诸胡同盟之心,又添日后之乱。究其所得,竟为复续北虏之国而已。此是为耗己怒友,以娱仇雠,三岁小儿亦知其愚不可及,又何来“此亦窦宪功也”之说?
永远四年,孝和皇帝令郑众索故事,一夜之间令执金吾尽捕窦宪党羽,迫其自杀。窦宪把持朝政已久,朝中党羽遍布,又执掌军马多年。然《后汉书》中不过四句,而窦宪除矣。和帝之谋,深虑而勃发。其若硬弩也,弯弓蓄力以待时,及其发也则如雷霆之势,宪尚未知觉便已定大事,不使其得暇为乱。老臣读史至此,不由得抚掌而叹和帝之能也。
窦宪既死,于除鞬复叛,与诸胡更相攻伐,而鲜卑得其部十余万以遂强,终为后患。又,南单于安国与左贤王师子不睦,而度辽将军皇甫棱拥护师子,以致安国惊惧转增,遂有大乱。若窦宪未妄兴刀兵,而顺明章之策,则南虏一心北掠,何有此乱乎!此亦窦宪之辜也。
窦宪内则跋扈不法,外乃北患之由,未见其功也,而以冠军侯封之,霍去病九泉之下亦不得瞑目耳!
初,窦太后杀和帝亲母梁氏以自养之,又杀梁氏兄弟,流其宗族以灭迹。及太后崩,和帝知其事情而不加罪,此诚汉家孝友长者之道也。
后班超因年老而离西域,以任尚代之。超谓尚曰:“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此与生前论相同,而见任尚不以为然,乃心生不祥之感矣。
和帝初立,其政皆出窦氏,多有不当之事。既除窦氏以后,又逢边患数起,和帝虽尽相剿灭,然固仗明章余威,消耗国本,又多仗刀兵少施恩德。羌胡虽败而不见汉威,虽从而未感汉德,以致安帝之时有十五年羌乱,尽弃明章前功。虽此多窦氏之遗毒,未可尽咎和帝,然和帝之朝,终为由盛转衰之始,不当明君之称,权以无功无过论之。”
姚子剑细细品读,甚觉其言有理,然而忽然想道:“凯鑫盛赞明章二帝,却独独说明帝待楚王刘英太过宽纵,似乎隐隐暗指四弟在两番夺权之事。不过他随即又说章帝赦免谋逆同党与明帝手足情深之事,这两件却又是在为朕开脱。以古人喻今事,奖中含讽,警内藏赞,的是名家手段,之前却将他们这班老臣瞧得小了。”
转念又想:“然而此后他又大谈窦宪外戚之事,却是何意?朕的蒋皇后、毛贵妃等人皆有礼守分,其兄弟子侄都无干涉朝政之嫌,岂可与窦宪相比?”沉思了一阵,忽然明白过来,冷笑道:“朕没有外戚当权,那说的自然不是此事。只因朕日间夸奖窦宪剿灭匈奴王庭,这酸儒便以此来讽刺于朕,是想说纵然发兵北伐,那也无济于事,倒反而为祸。他说道和帝不能阻止窦宪北伐,后来却除去了窦宪,这才无功无过,那么朕若是一意北伐,可就是无功有过了。”
姚子剑冷笑了数声,暗道:“这老头儿为了贪图安逸,竟然这样大费周章……不对,他又言兄弟之事,又赞和帝剿除窦宪,那是要叫朕先与皇弟清算,再考虑北胡之乱。当初迁都之时,凯寇门生都留在了燕京,朕若是清算了皇弟,那神都这一班大臣必然都受牵连,到时候朝政岂不尽数落于他们之手?嘿嘿,为了谋权党争,竟然连外族之祸也不顾了!”
想到此处,姚子剑勃然大怒,当即拍案而起,令人拟定诏令,即刻起兵北伐女真。
不是姚子剑今日在此预备北伐,有道是: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