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谁教你的?”
“李先生。”
君妃雪的笑容很不屑:“虚伪的腐儒。那你先生有没有告诉你,所谓的正邪,不过是最上面的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编造出来的谎言而已。”
君品玉陷入了的沉默之中,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母亲的问题,只是轻声低语:
“阿娘,你还爱这个大端朝吗?”
君妃雪注视着君品玉,从他明亮的眼睛中,她看到了一种毫不动摇、近乎疯狂的坚定。
知子莫若母,君妃雪岂能不知君品玉的性子?
这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骨子里流淌着疯狂的血。认准的事情,便是撞破南墙,都不会回头。
君妃雪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身为一个母亲,在自己儿子面前,总是要选择退让的。
君妃雪也不例外。
她点燃一炷檀香,对着祠堂中的牌位三鞠躬,平淡地说道:“李先生要走了,你去送送他吧。我们温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也不能失了礼数。”
4、
君品玉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沂水渡口,膝盖因为久跪而磨破了皮,渗出了殷红的血。这样的伤放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估计早就哇哇大哭了。
但是君品玉没有哭,因为他觉得,男孩子可以流汗、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泪。
爱哭鼻子的男孩子,会找不到老婆的。
李先生就是这样教导他的。
渡口处有一株两人合抱粗的大柳树,柳树下有一个卖着豆腐脑的摊子。
这里的豆腐脑甜嫩而爽口,深受小镇居民的喜爱。
李先生坐在低矮的小木凳上,笑意盈盈地望着君品玉。
君品玉气喘吁吁、额头满是汗水,却依然不失礼数地对着李先生作揖鞠躬。
李先生起身还礼,郑重其事。
温暖澄澈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这一对儒雅的师生身上。
先生姓李,名景然,是一个落魄的中年读书人。早已过了天命之年,却未曾考取半点儿功名。岁月在他的鬓边染上了一层霜白,又在他的眼角刻下了深深的皱纹。
先生已不再年轻。
可是他却有一双年轻的眼睛。
温润、清澈、方正、质朴。
他的目光仿佛一阵柔和的春风,能够抚平人心深处的躁动和焦虑。
“对不起,先生。”
君品玉连忙道歉,然而李景然却毫不在意地笑了,温和说道:“吃了没?”
君品玉摇头。
李景然从口袋里排出九枚大钱,冲着摊主喊道:“老板,两碗豆腐脑,一碗加辣椒不加香菜;一碗加香菜不加辣椒。再来四块烧饼、四根油条、两个茶叶蛋。”
“好嘞!”
既是老板又是小二的摊主大声回应着。
君品玉很喜欢吃香菜,不喜欢吃辣椒;
李景然喜欢吃辣椒,却很讨厌香菜。
两个口味截然相反的人居然成为了一对最和谐的师生,让人不禁感叹缘分的妙不可言。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也不必责怪你的母亲。其实,算算时间,我也该走了。再不走,那些人就会找到这里。到时候对你、对这个小镇,都不好。”
李景然用烧饼卷着油条,就着小菜大快朵颐。
这是小镇独有的吃法。
君品玉问道:“那些人········是谁?”
李景然摇了摇头,君品玉便不再追问下去。
师徒二人彼此心照不宣。
那些人,当然是大端朝最恐怖、最可怕的特务情报组织,号称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风语者。
自从秦怀仁掌权之后,风语者便成为了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一把杀人如麻的刀。
“先生打算去哪?”
“去我该做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情。”
李景然笑得很是开心:“我没有什么钱,买不起好东西。师徒一场,走之前送你一句话。自古暗事好做,明事难成。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时机不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要做的事情。”
“包括我的家人吗?”
“包括。”
“包括先生你吗?”
“包括。”
君品玉站起身来,对着李景然深深地鞠了一躬:“学生谨记于心。”
李景然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恍如一道清风,潇洒离去。
正如他潇洒地走来。
5、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道理,三岁小孩说得,八十岁老人行不得。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武穆神将死得很冤,可是满朝文武无一人敢为其鸣不平;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内阁首辅秦怀仁是奸臣,可是依旧有无数的孝子贤孙为其歌功颂德。
因为他是四海九州最有权势的男人,身边更是有十几位一品高手保驾护航;而且身为大端朝的首辅大臣,秦怀仁还有着大端朝的气运加身,一举一动,都有着天生的仙人暗中守护。
想要杀死秦怀仁,谈何容易?
君品玉忽然想起了李先生的教导: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所以天子和匹夫的区别,就在五步之外,千里之内。
五步之内,天子和匹夫无异。
以此类推,想要杀死秦怀仁,就必须要靠近秦怀仁。
越近越好。
在那个距离内,权势的作用便不复存在。
只是······该如何接近呢?
君品玉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内,开始翻阅浩如烟海的史书。
先生说过,厚重的史书,归根到底不过是一句话: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整整一天一夜,君品玉犹如魔怔一般,不吃不喝。
第二天清晨,书房里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傻春急忙推开门。
君品玉打碎了自己心爱的存钱罐,他拿着里面的金铢,兴冲冲地离开了家门。
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泪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能够让他完美地接近秦怀仁的五步之内。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要让自己学会杀人。
君品玉不会杀人,但是他觉得,杀人和杀猪,没什么不同。
所以他找到了状元桥下的屠夫。
君品玉把一堆金灿灿的金铢拍在屠夫血淋淋的案板上,虽然上气不接下气,却依然不失礼数,作揖行礼:
“大叔,我想跟你学杀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