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秋又来,花开花落一年时间很快过去。清晨时分,薄雾弥漫山顶。董行跟着老主持身后,从道观大门走出,刚刚结束早课,膳堂厨房飘来饭菜香气。“师傅,今早凌晨四更天,抓到一个偷摸上山欲图纵火的贼子,现绑缚关押在后院牲口棚子,请师傅发落贼子。”董行上前两步,脸色稍有些凝重,压低声音禀报。徐源长停下脚步,笑道:“你是夕水观现任主持,一应大小事情由你做主,怎么又来与贫道商议?纵火贼有甚么特殊吗?”“是陈相……师弟。”“哦,是他啊,你准备如何处理此事?”“弟子颇有些拿不定主意,陈相纵火之罪……按律当重判,他欺师灭祖,有负师傅五年教导之恩,罔顾道观一众道士、道童和杂役性命,以一己私念疯狂报复,其人已堕入贪欲魔道,不可饶恕。”董行低声陈述,恨其不争。他主持道观这一年,修了道观住处院子,兴建山门,招募五名杂役,新招收四名道童,小小的夕水观呈现兴盛之象。前些时候,陈相悄悄找上山,恳请收下其七岁的大儿在山上当道童。董行以孩子年幼为由拒绝,至少要等到九岁,各方面能够自理,再则还要进行一系列考核,不能因私循情,哪知被陈相记恨在心,做下令他痛心疾首之恶事。徐源长负手在背后,继续往前走去,道:“他家中情形,你可知道?”“这正是弟子犹豫不决之处,陈相育有一女三子,家中积贫,没有余财,最小的儿子不到一岁,嗷嗷待哺,他另外两位兄弟差不多情况,帮衬不到什么,若是弟子将他送去官府发落,他家中妻儿……”董行越说声音越低落下去。大殿内收拾整理完毕的六名道童,正是玩闹年岁,雀跃着冲出大门。待见到主持和老主持还在殿前石坪散步,赶紧收声缓步,规规矩矩沿着走廊往膳堂方向走去,一个个目不斜视。“你若私下将他放了,又担心他寻到机会一把火烧掉道观,其人狼心狗肺,已经不可救药。”“是,师傅明鉴,还请师傅定夺。”“贫道修的道,和你走的路子不一样,不能帮你拿主意,此事就当是对你的‘问心’考核,检验你这一年是否真正领会贫道和木先生对你的指点?”徐源长撂下几句,转而往后山木亭方向走去。他和木先生一天一食,一两个果子即可,对董行说是修行辟谷。陈相上山试图纵火,怎么可能瞒过他和木先生的感知。两人懒得理会,想看看董行的处理手段。人生处处是关口,凡人修道尤为艰难,若是董行“问心”不过,也就没有走出大山的可能,今后守着夕水观终老一生。董行唯有苦笑一声,师傅这是要将他架火上烤啊,柱着木棍走去膳堂用完饭食,将其中一个同村杂役叫到外边,附耳细细叮嘱一番,让其骑上毛驴赶去二十里外镇上,请石队正带人前来押解纵火贼人,顺便勘察纵火现场和罪证,将贼子的恶行落到实处。欺师灭祖,罪不容赦啊。过去三天,夕水观多了一名新收的七岁小道童。董行以主持身份,宣布今后所有道童皆发放三十钱月俸,由家人代收,五年道童期结束,考核不合格者下山,等等新规。沿着道观前后寻了一圈,不见师傅和木先生身影,董行颇为奇怪,走进左边偏殿,案桌上摆着一张纸笺,上面是师傅的留字:“如梦如幻,从心而行。”董行拿着纸条跑到后山,放下木棍,朝着远处云海抱拳躬身。他不知自己的处理,是否让老主持满意。心头很难受,师傅再也不会回来。……“道修自身,兼顾天下。”徐源长飘然飞行在高空,道:“路是他自己选的,不好走啊。”曾望楼瞥一眼有些婆婆妈妈的徐道士,不想说废话,他微微闭目,继续揣摩叶前辈对“物、象”的高论,他待在道士身边,是希望能够再次与叶前辈相见。徐道士与叶前辈关系莫逆。当初在妖族地盘,叶前辈应该是看徐道士的面子,请他喝酒论道。一路无话。徐源长回归西原圣地捉妖山,以山主伍胜为首,领着吴辙、朱琅等一众修士,摆出隆重仪式迎接,从山下到山顶大殿足足磨蹭半个时辰。木先生自不会凑热闹,徐源长让人将其带去他院子歇息。接风宴上,徐源长声明他只担任“大护法”一职,不管捉妖山具体事务,打消其他人的一些心思想法。“你其实就是一个懒人,想做一个修行路上闲散人。”曾望楼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徐源长愕然半晌,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老曾这话好像是骂他,又好像是夸他,功力越发见涨。回到捉妖山,自然少不了亲朋好友前来拜访。他现今修为地位不同,不是路上结识的点头之交能够挨得上。这日去道庭拜访过孟山河,顺道拐去学庭找颜若行讨盏茶水喝,他而今修为和造化神台皆有长进,可以帮寇老夫子解除“冤魂”困扰麻烦,将当初的承诺践行了。“当日咱们在后丘镇官道上邂逅结缘,一晃眼便过去近一百五十年,时间过得真快,你从当初小小引气修士,站到了定洲修真界巅峰。”颜若行发了一通感慨,继而话头一转,笑道:“我看人的眼光,啧啧,连我自个都佩服得紧,以三阶之境,看到了百多年后,所以徐大护法何不留下诗词墨宝一幅,以兹纪念,让我今后有对外的谈资?”他也不嫌转折太过生硬。大殿内伺候茶水的伏英起哄:“师父经常说徐大护法是念旧情之人,诗词赠老友,将为修真界佳话。”徐源长摆手推脱:“我一介道士,不能老是抢你们儒修的饭碗,让你们颜面何存?清清静静,打坐念经修行方是道士本份,不妥不妥。”“哈,老友面前,要颜面做甚?”颜若行很有韧性,毫不气馁,正待继续厚着脸皮磨下去。寇老夫子已经被柳拿云从学庭藏书楼深处寻来。徐源长起身行礼,与老夫子把手言欢,寒暄片刻,请老夫子到座位落坐,道:“寇老,弟子已有把握帮您整治顽疾,您什么时候方便?”寇老夫子笑道:“老夫看书太入迷,到今日方知源长晋级破境,无以为贺,送上老夫手书一卷‘凡’字经为礼。”从袖内拿出一幅纸卷,递给身边坐下的徐源长。接过老夫子的馈赠,徐源长没有当场打开观看,先收进空间内。他见寇老夫子身上阴寒气息,已经被压制得几乎察觉不出,道:“感谢寇老厚赠,弟子愧领!唉,不像某些官当得极大的朋友,眼窝子深了,送礼仅仅送一句轻飘飘的‘可喜可贺’。”颜若行哈哈大笑,他就是被当面挖苦的那个朋友。“拿云,给你家徐叔奉送上为师准备的礼物,免得被某个厚脸皮家伙开刷。”“是,师父。”柳拿云从纳物袋取出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一套青色道袍和一双靴子。皆是花费心思,用珍稀材料定制的法宝。“客气,客气,颜祭酒太客气了。”徐源长收下要来的礼物,与老颜不必客气。寇老夫子笑眯眯看着两人口舌交锋,待告一段落,道:“源长不用花费精力和修为,替老夫整治,老夫已经找到用浩然气和书家字意篆刻的法子,借助古笔镇压着一点一点消磨‘冤魂’,虽然效率很慢,也是一种磨砺修行。”徐源长听得如此说,自不会勉强,喝茶聊天,半个时辰后告辞离去。回去与曾老谈及此事,曾望楼得知对方中的是七阶“冤魂”,大为惊讶,以六阶儒家修为,能够消弭七阶鬼气冤魂,好生了得,感叹不已:“真奇人也,下回一定得结识!”等到忘剑山的俞风舞破关而出,西原圣地又是一番热闹。唐一剑作为大媒,来回奔波多趟,完成后续的下聘等仪式,将曾山郎和蒙一一的婚礼时间定在元宵日,地点定在体修圣地黑胄峰。曾山郎作为后起之秀,又是黑胄峰排第六把交椅的五阶体修当家高手。黑胄峰怎能让捉妖山承办喜事?婚礼当日,定洲各王朝宗门全部派出顶尖高手参与盛会,孟山河、温亦宁、谢云川、余涉、俞风舞、寇老夫子等高手济济一堂,由徐源长和木先生做陪。其他宾客自有徐胜天、卞秋言、宋叔潜、南宝林、庄亦谐、赵均、老施等一干人,以及黑胄峰的体修接待。聚洲、合洲、来洲的六重楼高手派遣亲信弟子,提前来贺,当日奉送贵重礼物。皆是看在徐源长、俞风舞的面子。黄昏吉时还未到,外面当知客跑上跑下的徐胜天手中拿着一卷宣纸,匆匆走进六重楼高手汇聚的后厅,压低声音道:“三叔,叶前辈送来贺礼!”满堂皆静,曾望楼激动得站起身。徐源长接过纸卷,问道:“他人呢?请他进来喝一杯喜酒。”“叶前辈没有露面,将贺礼交给山下接待弟子,我刚刚寻了一圈,没看到叶前辈。”徐胜天颇为懊恼,他老早就想请叶前辈喝酒。曾望楼身影一晃消失不见。急不可耐外出寻找叶长梦,能够亲自跑一趟,送来一份贺礼,这份情太重了。徐源长打开纸卷,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佳偶天成!”将这副不同寻常的墨宝,交给俞风舞,道:“悬挂起来,我出去瞧瞧,很快回来。”俞风舞跟着起身,叶前辈亲书墨宝来不及装裱,她亲手去布置,将之悬挂在高处正中。徐源长走到高处,朝天边抱拳道:“老友珍重,愿一切顺利!”他猜测老黎以这种方式与他打招呼,是要找地方悄然飞升去上界了,心底稍有些惆怅,竟然连面都不能再见。片刻后,曾望楼出现在身畔,手中出现一张纸条,道:“叶前辈留给你的。”徐源长接过纸条,发现上面布置有一层薄薄封禁,他随手抹去,打开折起来的纸条一看,上面画着四副简陋的图画。第一副图是一座神台,上面蹲坐一只黑不溜秋乌鸦,那鸟呆头呆脑,朝天斜翻着白眼,不知甚么意思,没有半句文字注解。接下来是画的一座古旧斑驳青铜碑,看着甚是雄伟,式样古旧,三层碑檐,没有文字落款。再下面画着一座石头垒成的坝堤,看着似乎是某个海湾,右边大海辽阔,远处堤上有一座小庙,用寥寥笔墨勾勒出一个看不出面目的幽魂,飘在小庙上方,注视着大海方向。最后画着一团黑黢黢的花朵,上下两排尖牙如利刃,极为夸张狰狞。“您见到他人了?这画是什么意思?”徐源长看得一头雾水。他又不是老黎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猜得着这些鬼画符是些什么玩意?曾望楼摇头,道:“是山脚下一个接待的体修弟子,将纸条交给我,说叶前辈交代,让我转交给你,到时你遇到了自会知晓,天机不可泄露。”“狗屁,故弄玄虚,他就喜欢变着法子折腾人玩。”徐源长指着下面的黑花,道:“看着像是典籍中记载的‘陌花’,可惜蛟藤和柳纤风去了花界,要不然定能认识。”曾望楼蹙眉思索点头:“有点像陌花,回头问一问……不妥,既然叶前辈提醒‘天机不可泄露’,除你我之外,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咱们自己查一查书籍,对照比较一下。”他对于叶长梦之言深信不疑。徐源长看到俞风舞出现在大殿门口,朝这边看来,道:“走吧,吉时快到了,不能让宾客久等。”“等空闲下来,我用古法占卜问卦试试,或许能解开谜底。”曾望楼传音道。他对于叶前辈转送的四副图非常感兴趣,里面必定藏着深意。两人踏进大殿,繁复婚礼正式开启。庄重、喜庆而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