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商。”潘大叔出门后我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为什么潘大叔那么大的年纪你不叫他大叔,只是叫他‘潘’。为什么潘大叔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俯下身来解我睡衣的带子,这睡衣的样式很复古,是那种斜襟系带穿的,内外都有绑带。衣服的布料很柔软,是汉服常用的棉麻布料,穿起来很舒服。我在集市上看到过,他边解衣带边说:“他是我母家苗寨里的人,我母亲在苗寨地位高,他们敬我是因为敬畏我的母亲。”
我攥着衣领不放:“那凛江水族寨子里的人呢?他们也很尊敬你,都叫你‘先生’。”
他把我的手打到一边继续解里面那一侧的带子:“不是告诉你了,‘先生’是敬称,所有懂得水书的鬼师都被水族人民称为先生。”他把我睡衣的领子叠好,露出我胸口那个偶尔会发光的印记,“至于敬畏……老人们的敬畏来源于信仰,父辈们的敬畏来源于情义,我们这一辈……大概是被我大哥咄咄逼人的气场吓的。”
“所以你是纸老虎?”
他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略带微笑地说:“也不是,我掌生死阴阳,他们怕死,所以也会怕我。”
“你当自己是北阴酆都大帝啊,还掌生死阴阳……”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红色的丹药塞进我嘴里:“至少掌你此刻生死。”说完他用那把小小的鬼师刀割破了自己的食指,以血为书,在我胸前勾画着复杂的线条。
“血肉相浸,你说还有谁比我们更亲密。”他绵绵的情话伴着淡淡的幽香,沉香……檀香……我在这看得见摸得着的情话中沉沉地睡着了。
沉睡中我觉得身体里有一团火,轰轰烈烈地炙烤着我和我周围的一切。干渴、灼热、由内而外地烧,骨酥筋攒。我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一堆煤炭里,所以周围才那么黑。又觉得自己呆在烧烤炉中,浑身都要破碎似的。
黑暗中一缕一缕极其微弱的凉风穿过,那风很凉很凉,阴冷中透着杀伐之气。如此凌厉的气息在我生命的长河中被挂上了一枚很特殊的标志,它叫“贪恋”,或者说他叫“谢询”。
我寻着那气息吃力地奔走,希望能找到那气息的源头。随着周遭温度的变化,我开始承认其实我对吴商说了谎,我忘不了询,也根本不想忘记他。哪怕是他的味道、他的气息、他的温度,我都已深谙于心,忘不了、抹不掉。
走着走着,阴凉的感觉逐渐覆盖了烈火炙烤的感觉,他身上清苦的沉香味儿扑面而来。紧跟着,漆黑中我脚下的地面变得绵软起来,毫无着力点可言。随着一阵阵冰冷的风呼啸着卷过,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我觉得我可能是在抽油烟机的隧道里,不停地转着圈颠簸着,一时间胃里七荤八素。良久,这种感觉消失了,在一阵如坐过山车下坡时的失重感来袭之后,我觉得周身砸在地上般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