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厚重幕布一拉开,灯光骤然亮起,台上的人物在华丽的服装中活过来,于配乐中翩翩诉说心事。
台下一片昏暗,更显得台上人灯影璀璨,妙不可言。
巫真坐在二楼,一个突出的阳台状小隔间。堪称左青龙右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只可惜都是为了防范她逃走,不然巫真会觉得,这标配这阵仗,真心霸气。
小阳台上有两个宫廷式座椅,巫真在左狄伦在右,中间隔着一张象牙色高脚小茶几。
整个小阳台沉默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对方在光影中模糊的轮廓。
巫真只要站起来,往前一步,半人高的阳台不足以阻挡她。底下是黑压压的头顶和软座。小阳台离地有两层楼矮一点的高度,要是跳下去,人群和软座可以缓冲。
只要别伤了颈椎就好。
巫真呼吸放得小心,生怕身后的人听到她呼吸有异。据说经过魔鬼训练的高手耳力极强,可以从听一个人呼吸以及心跳来判断那个人的状况。难保她身后没这样的人,优斯塔斯是有能力雇佣这样的高手的。
她捏了捏手心,调整呼吸。
台上的戏达到一个小高潮,麦克白和麦克白夫人,在暗夜中谋划,终于杀死了国王。台下响起一小片压低声音的惊呼声,是观众入戏太深,情不自禁。
巫真也装着入戏,站起身来,走到阳台白膏石栏杆处,手心里都是濡湿的汗,纤长十指紧紧抓着栏杆,皮肤如膏脂般细腻。
电影里面演的都是假的。
什么从观影台二楼跳下去双脚着地还能潇洒走街串巷跑千里,警察在后面一路追还追不上。
都是扯淡。
这么高的高度,标准的着地姿势跳下去,腿都得被后坐力麻半天。演员可以吊安全性极高的威亚,她连一根钢丝绳都没有。
两边倒是有扯幕帘用的粗绳子,多股绳子拧成麻花,可惜太短。
麦克白刺杀国王的一幕已经过去。
她站的时间太长了,容易引起怀疑。
狄伦在她身后咳了一声。
巫真绷着神经回到座位,狄伦早就准备好一张消毒湿巾,她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递给她。
巫真神思恍惚的接了。
狄伦:“你怎么会去摸那个栏杆,上面不知道多少人碰过,细菌啊汗渍啊口水吐沫啊,想想我都受不了。”
巫真用消毒湿巾擦手,幽幽转过头看他:“你的座椅也不知道多少人坐过。”
此话一出,狄伦顿时有些坐如针毡。
巫真正心烦,不知道如何逃走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看见他满脸不适的样子,更烦了。迫不得已安慰他:“你和座椅中间还有一层干净的衣服隔着,怕什么。”
她咬重“干净”两个字。
狄伦看起来好受了些,巫真反而不好受了——刚才好歹还有一个人陪着她烦躁,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心烦。
说心里话,她其实并不想狄伦好受。
之前他妄图利用追求她接近夏洛克一事,虽然未遂,夏洛克还用计把他送押警局,这事在心里始终是个膈应。
玩弄感情的人,比玩弄利刀的人更可恶。
巫真虽然一开始就没打算喜欢他,但是依旧从生理和心理上鄙视他。
空气很闷,巫真松了松白衬衫的衣口,滚边宽口白袖轻飘飘的贴着她的皮肤。她想远离这个狭小的小阳台,却只能再次走到栏杆处。
狄伦不知道怎么又惹她生气了,自己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有些嫌弃她再次把手搭在白膏石栏杆上。
狄伦注视着她的手,内心里想自从一别,也有些日子了。巫真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更加瘦弱,瞧瞧那一双手,瘦得犹如鸡爪子。
夏洛克不会照顾人,她瘦了,但是应该感到荣耀,因为陪在她身边的人是夏洛克。
巫真今天穿白衬衫上衣宽口袖子,陪黑色丝绸西装裤,扮相干净利落,还带着一点小俏皮。狄伦初看见她这一身装扮,还惊艳了一下。
现在看起来,这套衣服并不好。她站起来,走到栏杆那里。光线暗淡,她下半身便犹如隐没在黑暗里,只留一个沾着光与影的美丽上身与头颅。狄伦看得有点惊心,生怕她自下而上的消失了。
巫真突然探身向前,像是要跳下去。
狄伦一个激灵,一个箭步上前扯住她后背衣服往回拽。巫真被扯得一个踉跄,并没有发怒。
狄伦阴沉着脸笑,看起来诡异:“你是想找死?你第一时间跳下去,他们就开枪打断你的腿,直到夏洛克来之前都不会给你治。”
他指向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山一样的“保镖”。
巫真低着头不说话,看起来很是老实。
“我眼神不好,想凑近看看。”
狄伦猛推了她一下,巫真脚步踉跄一退。还是低着头,右手搭在左手手肘处,看起来有种怏怏的老实。
确认她是真老实了,狄伦从胸膛里松了口气。
优斯塔斯下了死命令,要是她逃了,受了伤,丧了命。他狄伦就得原模原样的“受”一样的伤,一样的丧命,死法必须一模一样。
狄伦根本不想带她出来,待在庄园里最是保险。又是优斯塔斯说的,要她好好玩,尽情的玩,往惹眼的地方玩,什么招摇玩什么。什么时候夏洛克来了,或是夏洛克不来了,她也就玩不到了。
优斯塔斯的本意是让他带她下下水(河里游游泳),上上空(高台转一转),有利于卫星探测仪和监控发现巫真。狄伦想了个折中的方法,带她来看话剧。他不能不保险一点,他的命现在和她的命在一起拴着呢!
而且只要没有过错,他就可以当面见到夏洛克,当面质问他为什么
狄伦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巫真。
都是因为她,夏洛克才有可能会来。
只有巫真自己知道自己抓着胳膊的手到底有多用力。
她低着头,内心波澜万千。
她一直觉得演麦克白的人眼熟,刚才在台上,她亲眼见到那个“麦克白”,突然的就向她飞了个眼神。
那一刹那眼神的交汇,巫真有种惊悚的喜悦感。
本来嘛,台上是一出戏,台下是一出戏。“麦克白”看她的眼神,霎时间把台上台下串联起来,混沌成了一出。
麦克白的个子高大,修长,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彩,白色粉底掩盖他的面容,灯光模糊他的容貌。他宛如莎翁剧中的麦克白,活灵活现的走出来。除了刚才的那一个明明确确打破界限的眼神。
巫真暗自心想:除非他再给我一个眼神,负责刚才那个就当做是错觉。她不会去冒险的。
台上的“麦克白”面对观众,展开怀抱,眼神再次望着巫真,这一次,持续了三秒之久。
三秒,足够了。
巫真安安静静的看完全剧,并向狄伦委婉的表达出了想要去后台看看演员的愿望。
狄伦因为优斯塔斯的命令,不能拒绝巫真。
而且他看出了巫真的弯弯道道的坏心眼子。他敢打包票,如果这次不让她去,她回去后一定会在优斯塔斯面前告他的黑状。
优斯塔斯正愁没有乐趣玩呢。
他如果自动送上门,那就是脑袋坏掉了。
狄伦:“可以,但我要陪同。”
巫真:“那是当然的,我怎么会撇下你独自去呢,那不是让你难做嘛。”巫真满意的拍狄伦的肩膀。
“能够在后台见到演员是我一生的梦想,谢谢你。”
狄伦皱着眉头把她的手拨开:“你的梦想还真是渺小。”
巫真:“梦想不大,但其实有很多,梦想这东西,时时刻刻会产生的。”
狄伦:“那最近的一个呢。”
巫真轻轻一笑:“活着回去,渺小吗?”
狄伦:“那还真是远大的梦想。”
狄伦把巫真留在原地,自己去后台交涉。一群戴墨镜的黑衣人围着她,密不透风的防守。巫真坐在座椅上,态度悠闲。
巫真问一直跟着她的枪手:“你有梦想吗?”
枪手不答话。
她又问其中一个黑衣人:“你有梦想吗?”
黑衣人:“我梦想你不要惹事。”
巫真笑道:“哦,那还真是远大的梦想。”
黑衣人向前一步,枪手拦住他,两人对视一眼,都退了一步。
巫真到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隔着两幅墨镜看出对方的眼神的,但是她准备不调戏他们了。
狄伦交涉完毕,走过来,阴沉着脸。
“同意了,主要是那个麦克白主演同意的,你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搞猫腻。”
巫真:“你想多了,也许只是那个主演对粉丝很是热情呢。”
后台看起来比散了场的观众席还要杂乱。演员换衣服不避着其他人,光明正大的在后台穿比基尼换衣服卸妆,且身材火爆。
狄伦看了不少眼福。
巫真手肘轻轻捅捅他,说:“感谢我,让你大饱眼福。”
狄伦低头看着她,神情复杂:“你变了,你以前不这么跟我说话的。”
巫真:“是啊,那是在你假装温和师兄,我尽力躲着你的时候,你能看到多少真正的我?我还调戏过夏洛克你也不知道呢。”
巫真看到有一个人穿着麦克白向他们招手,微笑着径直向前走去,心里不断打鼓,是那种小花鼓,鼓上系着小红绫缎子飘啊飘,小木锤子咚咚咚咚敲个不停。
狄伦大跌眼镜:“什么你”
夏洛克于他,是神,他的神被人调戏了!
狄伦快步上前,后台人群一下子拥挤起来,遮挡住他的视线。
面前穿着麦克白服装的人并不是夏洛克,只是穿上戏服之后,身段和夏洛克有些相像。远远地看了个轮廓,加上灯光效果,模糊了视线。
巫真感觉自己心里敲响的红绫小花鼓,由咚咚咚变成了梆梆梆,是一个缺了牙的老和尚拿着锤子在敲木鱼,音调参差不齐。
然而,还是怀抱一丝希望。
巫真问道:“你打算吃鸽子吗?”
自从汉尼拔挖出“鸽子”的事情,巫真此后当真做了一个月的鸽子宴。夏洛克哈德森太太吃到此生都不准备再吃鸽子。巫盼那段时间住校,得以幸免。
从那之后。他们之间约定了一个暗号。
问:“你打算吃鸽子吗?”
答:“这辈子都不打算。”
约定如果夏洛克找了她不认识的“间谍”,那么用的暗号一定会是这个。
“麦克白”笑着摇了摇头:“不。”
巫真期颐道:“是不是少了几个单词呢”
“麦克白”:“可爱的小姐,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狄伦赶上她,看到“麦克白”,了悟道:“怪不得你想见他,大帅哥。你对得起夏洛克吗?”
巫真没理他。
“莱斯塔特,我的名字。”他优雅的抬起巫真的手,轻轻的在手背上一吻,湛蓝眼珠望着她,给人的感觉却犹如大海般幽暗,勾人入胜。
巫真收回手:“你为什么要抛那个眼神?”